5.第五章
五
學校門口停着輛大巴士,王童上車的時候班上已經到了大半,陳一唯朝他招手,讓身邊座位上的包拎了起來放行李架上,“這裏這裏。你怎麼來這麼晚?”
王童一屁股在他身邊坐下,打開包,從裏頭翻出一瓶水,仰頭咕嚕咕嚕喝了大半,豪氣地一抹嘴,“不是還沒到點兒嗎,急什麼?小祁老師都還沒到呢。”話剛說完就見祁慧拎着個保溫壺和倆包子上了車。
祁慧昨天下午請了一個小時的假去接祁爸出院,回去后又陪着祁爸看電視,一不小心看得太晚了,早上就有些起不來,這會兒眼睛都還半眯着,睡眼惺忪地朝車裏掃了幾眼,問陳一唯,“都到了嗎?”
陳一唯趕緊起身回道:“沒呢,還有十來個。老師您別急,先坐着歇會兒吃個早飯,到了點兒就開車,別管那些遲到的人。小祁老師您要牛奶嗎?”
“喝什麼牛奶呀,小心三聚氰胺。我這裏有家裏頭自己煮的豆漿,比外頭的好多了。小祁老師您試試這個。”立刻有其他同學上前獻寶。
“老師我這裏有家裏烙的餅。”
“我爸做的愛心早餐,煎雞蛋。”
“……”
就兩分鐘的工夫,祁慧手裏就被各種各樣的早餐塞滿了,裏頭甚至還有一個被咬了一口的蘋果。祁慧哭笑不得,“你們是真愛我呀。”
她最後還是吃了自己帶的早餐,餘下的都分給了其他人,然後又朝王童招招手,“過來我有事兒問你。”
王童直覺這應該跟前天他哥過來拜訪有關,心裏頭砰砰直跳,暗暗揣測他哥背地裏說了什麼壞話。
祁慧摸出手機,從裏頭翻出個號碼遞給王童,聲音壓得低低的,“你哥是不是這個號碼?”
“啊?”王童一愣,有點沒明白。
祁慧怪不好意思地笑笑,“昨天我跟同事開玩笑說要去看球賽,正好被你哥聽到了,結果下午他就讓快遞送了兩張票過來。我想給他打個電話道個謝,可快遞單子有點花,號碼看不大清,我撥了這個號一直關機。”
“這號碼是沒錯,不過昨天我哥歸隊了,他白天訓練的時候一向關機。隊裏不讓帶手機,怕影響訓練。”確定不是找自己的麻煩,王童的一顆心頓時放回了肚子裏,特別大方地笑道:“就兩張門票的事兒,老師您也太客氣了。這東西我哥又沒掏錢,每次比賽隊裏都會給好多張票呢,我們家沒什麼親戚,我哥每次都直接送隊友了。”
“雖然對你哥算不了什麼,可對於我們來說卻是有錢也買不到的。”祁慧特別認真地道。
“您要是真想謝他,就親自跟他說唄。”王童大大咧咧地道:“我哥今天正好也在南山,一會兒准能見到他。”
祁慧:“哈?”
…………
學生們到底還是比較守時,到了開車的時間,陳一唯點了下人頭,滿意地向祁慧報告:“小祁老師,全都到齊了。”
“那就出發吧。”
車裏鬧哄哄的,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們永遠都有許多話說,幾個班幹部還組織大家玩起了遊戲。王童自認為智商和情商雙高,覺得這種遊戲太過幼稚,撇撇嘴表示不願參加,拿起手機刷了一會兒網。
正巧某乎有個話題問“有個聰明的哥哥是一種怎樣的體驗?”,王童頓時文思如泉湧,回復了長長几大段。
“我有一個智商與情商雙高,自稱大魔王的哥哥,這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呢,大概就是分分鐘把自己虐成SB的感覺吧……”他精心挑選了最近發生的幾個段子,着重地描繪了每次被虐時的無奈心情以及他奮起反抗卻又被暴力壓制的委屈,可謂是聲淚俱下,字字泣血。
然後,他把這一段文字發了出去。
一分鐘后,得到了六個贊。
五分鐘后,有三條留言:
“好羨慕樓主有這樣的哥哥,我也想要一隻。”
“大魔王萌萌噠!”
“樓主你以為你變相的炫耀我們看不出來嗎?”
王童==
一個小時后,巴士開到敬老院門口,王童又順手刷新了一下手機頁面,頓時就不好了。媽呀他人生中第一個回帖竟然就紅了,短短一個小時就有七十多條留言,再這麼下去可不得了啊。要是火起來被他哥看到,回頭該怎麼收拾他?
王童陡然覺得人生晦暗,正欲□□,陳一唯在一旁使勁兒催,“還傻坐着幹嘛,趕緊下來呀,就等你了。”
王童趕緊把手機收好,快步下了車,在同學們的簇擁下一起進了敬老院。
雖然之前對來敬老院的行程各種不滿意,可真到了這裏,王童忽然覺得其實還挺不錯的。
敬老院在B城北郊的南山,依山傍水,風景秀麗,空氣特別清新,深呼吸一口,整個肺里都被這種濕潤乾淨的空氣填滿,心情忽然就好了許多,以至於王童完全忘記了某個紅帖的事兒。
出發前祁慧就已經跟敬老院這邊聯繫過了,每年來敬老院搞活動的團體數不勝數,這邊早就有了經驗,聽祁慧介紹了他們的計劃后,這邊的負責人劉姐爽快地道:“知道了,就是中午的時候過來包個餃子嘛。你們把東西準備好就行。”
幾個班幹部提前買好了麵粉和肉餡兒,蔬菜也帶了一些。大家並沒有急着上手就去和麵包餃子,而是分散着去附近采野菜,陳一唯還信誓旦旦地說要包一鍋薺菜餃子。
祁慧比這些學生也大不了幾歲,童心未泯,見大家玩得開心,她也一掃之前的疲憊,顛顛兒地跟大家一起摘野菜。
她眼神兒不大好使,兩百度近視,又不愛戴眼鏡兒,平時就算了,今天這種考驗眼力的活兒簡直沒法干,在小山坡上折騰了半個多小時才採到了一小把,拿回來被班上學生一檢查,得有一半不能用,要麼太老,要麼貨不對版。
陳一唯那麼能拍馬屁的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王童捂着肚子偷笑,被祁慧白了一眼還不知收斂,竟然朝她做鬼臉。他這是吃定了祁慧不會因為這種事兒生氣,雖然祁慧才做了他們半年多的班主任,可這群孩子早就把她的脾氣給摸得清清楚楚了。
到了包餃子的時候,場面一度不可控制。大多數學生都沒幹過家務,連飯都不會煮,更別說包餃子了,這麼一對比,祁慧的手藝簡直可以拿出來做標兵。
王童也還行,莫喬不在家的時候他偶爾也會自己做做飯,烙個餅啊,包個餃子啊簡直太平常,雖然樣子不怎麼好看,但“質量”不錯,最直觀的表現就是個個肚大腰圓,一看就特別有內涵。
至於陳一唯,這位班長大人顯然沒有點亮廚藝的技能,滿頭大汗地忙活了半天,最後的成品簡直慘不忍睹。他一怒之下轉行去擀皮,結果也沒能好到哪裏去,擀出來的皮子不是形狀不規整就是破了皮,被祁慧毫不留情地給pass了——她總算找回了采野菜時丟失的自信心。
關鍵時刻還是敬老院裏的老人們靠譜,十來個老爺子老奶奶一上手,速度杠杠的,白白胖胖的餃子一會兒就堆滿了桌子,光是看着就已經讓人流口水了。
正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都有個好胃口,堆成山的餃子硬生生地被他們給吃完了,祁慧這一次表示真的是自愧不如。
大家難得出來一趟,自然不會吃完餃子就各回各家,免不了還要搞些活動,副班長許琳提議大家給敬老院的老人們表演節目,學生們紛紛拍手附和。
重點中學的學生們可不全是書獃子,他們大多從小學甚至幼兒園就開始學習各種各樣的特長,吹拉彈唱各有所長。首先登台就是班裏的文藝委員,然後接連是幾個班幹部,王童還上去跳了一段街舞,引得一群小年輕們直尖叫,老人們也哈哈大笑着使勁兒拍掌,嘴裏喊着“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祁慧也跟着起鬨,結果就見王童不懷好意地朝她看過來了。祁慧心知不妙,正要尿遁,被身邊的陳一唯給逮住了,這小鬼跳起身大喊,“同學們鼓掌歡迎小祁老師給我們唱一首要不要?”
這一聲立刻引得眾人附和,幾十個小鬼齊齊高呼,“祁老師來一個,祁老師來一個。”
就連敬老院地老人們也跟着幫腔,“老師也唱一個嘛。”
祁慧沒辦法,硬着頭皮站到院子中央,清了清嗓子,無奈道:“不是我忸怩,主要還是為了大家着想。難得出來玩兒一趟,圖的就是個開心盡興。我要是一開口唱歌,你們今天可能都別想好好回家了,一準兒得吐到晚上。”
學生們齊齊噓聲,文藝委員謝雪寧高聲道:“我們才不信呢。”
“就是就是!”
“那好吧,我先唱一句,你們先感受一下,然後再決定到底是讓我唱歌呢,還是——要不我朗誦一首詩?”
王童感覺自己好像有點信了,悄悄捅了陳一唯一肘子,“小祁老師看起來不像開玩笑。”
陳一唯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我也是這麼想的。”小祁老師可不是什麼扭扭妮妮的性子,特么爽快的一個人,沒必要為了一首歌推三阻四的吧。
剛說完祁慧就開始唱了,然後——滿場皆驚。
連慈祥和藹的老人們都不說話了呢。
謝雪寧捂着腦袋滿臉痛苦,“我……錯了,我是真的錯了。”
祁慧看看底下幾乎石化的各位,笑眯眯地問:“那大家沒有異議的話,我就開始朗誦了。”
全班同學齊齊點頭。
“那就給大家朗誦一首情詩吧。”祁慧特別大方地道。
大伙兒“哇——”地叫好,有一種意外的驚喜。唯有經常被莫喬捉弄的王童沒有吭聲,根據他的經驗,小祁老師跟他哥一樣狡猾。
果然,祁慧下一句就讓大家吐血了,“這首詩的名字叫做《致橡樹》。”
“老師,《致橡樹》也能叫情詩啊,您這是糊弄我們吧。”
“就是,換一首,換一首。”
祁慧伸手指着剛剛發話的那幾位,“誰敢說這不是情詩的就自己上來念一首,衝著誰念都行,我就當沒看到。”
王童“切”了一聲,小聲跟陳一唯道:“這話誰信誰SB。”結果話剛說完,就瞧見班上有幾個男生居然蠢蠢欲動地往台上跑,陳一唯立刻見義勇為地把他們給踹下去了,“沒看到小祁老師要朗誦了嗎,站一邊兒去。”說得特別地義正言辭。
祁慧看了陳一唯一眼,特別溫柔地微笑。陳一唯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哆哆嗦嗦地朝大家鞠躬,拍掌,“大家給小祁老師鼓掌歡迎。”
祁慧這次沒再說話,深呼吸,醞釀了一下感情,緩緩開口: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痴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籍;
也不止像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
……
……”
嚴格地說,祁慧的音色並不算特別出色,但她朗誦得很認真,表情甚至有些嚴肅,平時總是彎彎的笑眼這會兒也完全舒展開,眼神清澈,眸光明亮,讓人感覺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在這些詩句中。
這一首在學生們看來有些落伍甚至老土的詩被祁慧朗誦出了它應有的味道,四周安靜極了,大家彷彿全都被帶入了這首詩文中,自由、平等、獨立……
愛情是這些處於青春期孩子們永恆的話題,但這個年紀的學生大多懵懂而躁動,對於愛情更是如此,大家很少去考慮這段感情的未來,更不曾想過什麼責任和使命。而今再次聽到這首詩,大家彷彿從中體會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