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BOSS小白和忠叔
與南宮一家相處久了,穆白偶爾也會想,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才會在離世后十多年,依然讓身邊許多人念念不忘。
最常懷緬她的自然是李媽。
李媽對這個陪伴了多年的小姐自然是怎麼看怎麼好,天上有地下無的。真實度該要稍稍打個折扣,但李媽平日裏是個看事聽明白的人,能讓她這般推崇,應當不會沒道理。況且伴隨着李媽“好人不長命”的唏噓的,是南宮母親一些為人處世的小細節,這種地方其實最見人心。
畢竟,在最親近的人面前,是最難偽裝的。
通過李媽的敘述,穆白還大致勾勒出了南宮母親的生命軌跡:大家出身的小姐,奈何到她這一輩時家道已經中落了,哥哥是個不爭氣的紈絝,又倒霉遇上了一個不省事的嫂子,打算將她許配給一個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頭。她一怒之下就跑了出來,而且直接從北方跑到了南方,她心思縝密又活絡,跑路前就搜集了很多信息,一個千金小姐竟然自己做起了生意,幾經挫折后竟然經營得有聲有色,生意場上再精明的老油子對上她也不敢隨意糊弄。
實在很有傳奇色彩,簡直像小說中穿越后開掛的女主,完全顛覆了穆白關於大家小姐上演《娜拉出走之後》的想像。聽說當初南宮燁被南宮轍“剋扣”月錢后奮發圖強,這位嫂子還幫忙開過方便之門,否則小叔估計也不能像現在這般混得風生水起。
李媽對南宮母親的出身交代得很含糊,頗有幾分諱莫如深的意思。但根據李媽不俗的品味,她“眼光不及小姐萬分之一”的宣稱,以及南宮清晏有時珍而重之拿出來看一看的母親遺物,穆白覺得她一定出身高門。
看起來與江湖完全搭不上邊的一個女子,最後能與清安派的掌門成一段佳話,倒也是一個傳奇了。
其他人的敘述則零散得多。
南宮轍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或者說,在涉及情感、生活一類的話題時,容易詞窮。
這樣的男人,有的是極度的大男子主義,覺得男人就該成就一番大業,鎮日裏糾結於內宅之事,沉湎於風花雪月或雞毛蒜皮,算不得男人。但也有的,是不擅長情感表達,卻會默默地對一個人好,有時候看起來近乎笨拙,卻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成為最大的依靠。
南宮轍是後者。不得不說,南宮母親看人的眼光也很好。
據李媽說,當初對小姐有好感的青年才俊不知多少,不少人死活求着家裏來求親,有的在李媽看來才子佳人更是登對,但小姐通通想也不想地拒絕了,最後看中了這麼一個“有些不解風情”的“舞刀弄棒”的,讓李媽頗為不解了一陣。
“要不說小姐眼光一直比我好太多呢,”李媽對南宮清晏感嘆道,“當初真沒想到,你爹爹乍一看上去有點凶凶的,對小姐好得真是沒二話,還是個這般長情的。”
看多了才子佳人戲,李媽顯然對深情的男人毫無抵抗力。特別是這個深情的男人還非常有魅力,是個香餑餑,就顯得格外可貴。
南宮轍的情感是放在心底的,但偶爾也會觸景生情,對南宮清晏說幾句諸如“你娘當初也最愛吃這個了”“這句詩你娘也特別喜歡”的話。
穆白聽到過南宮清晏問他父親,阿娘是個什麼樣的人。南宮轍抱着他想了許久,說:“大約用蘭心蕙質可以形容吧,反正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
一向不愛與“弱女子”打交道的羅夫人則贊道:“嘿,跟阿瑜說話就是特別痛快,一點不忸怩,我爽快在外頭,她爽快在骨子裏!”
卓巍則有一次對着長開了一點的南宮清晏看了許久,感嘆道:“你長得越來越像你母親了。”
一下子就讓穆白對南宮母親的容貌有了非常直觀的了解——看來李媽說的貌若天仙真不是吹!
而在這個眾人匆匆趕路的晚上,忠叔則抱着穆白,對南宮清晏簡單地說了一個小故事。並不像許多傳奇故事那般波瀾起伏精彩紛呈,在忠叔白開水一般的敘述下更顯得平淡,只是再回味時,卻又覺得其實也頗為驚心動魄。
南宮的母親跑出家門后,並不是一帆風順,最艱難的時候找地方教琴,賣自己曾經閑來搗鼓出的胭脂水粉,李媽則外出賣花,什麼都干。她容貌又出眾,更需要小心幾分,免得惹上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故事發生的時候,她已經經營了一家小小的胭脂水粉鋪。一些比較獨特的配方已經得到了當地不少人認可,有些人就認她的鋪子。她的眼光也好,還能給來店裏的女眷一些穿着打扮上的建議,一來二去,不少大戶人家的太太都願意與她打交道。
有一天,她發現鋪子裏來了個比較怪異的人。小丫頭打扮,冷冰冰的,招呼時基本不搭理,選東西倒是特別仔細,選好了就馬上離開。
這樣的主顧其實不少見,大多是一些高門大戶出來的,自詡眼光高,比小戶人家的小姐還傲氣幾分,進這樣的小鋪子大多是聽人推薦,不太相信又有點心痒痒,於是抱着矛盾心理來試一試。若是不合心了,絕對不會紆尊降貴地來第二次。
但是這個人就有點說不出的不一樣。南宮的母親想了半天,終於確定,那丫頭的眼神太冷了,並不是高傲的樣子。
後來,這人又來了幾次,便慢慢地熟悉了一些。南宮的母親試着搭了幾次話,發現她年紀雖小,但口風特別緊,不該說的嘻嘻哈哈打着馬虎眼就過去了,還格外自然不露一絲痕迹。這種帶着秘密的人,最好不要探究太多,她頓時收起了那一點好奇心,只當普通主顧對待。
只是她觀察人很細心,發現這小丫頭雖然在最愛俏的年紀,打扮得卻很是中規中矩,看她選東西的樣子,又顯然很內行,實在有些矛盾。有時推薦一點對方可以用的小飾品,那人顯然很喜歡,愛不釋手地把玩半天,最終卻又不買了。
大戶人家的丫頭,不至於連這點東西都買不起,她心中的好奇又往上漲了幾分。但她很懂得分寸,於是絕口不提。
過了一陣,那丫頭不來了,她本沒有在意,卻意外地發現另一個丫頭常來買同樣的胭脂水粉。這人很愛笑,性子活潑,似乎很好相處的樣子,但接觸久了,發現這人的笑臉下有着隱藏極深的疏離和防備。
若是同一家的丫頭,這家的性子還真是怪。看着那小丫頭一蹦一跳地離開,她想。忽然注意到一個細節:這人與前一個冷冰冰的丫頭一樣,右耳後頭有一小塊皮膚在陽光直射時,會有一點點違和感,好像稍微粗糙一點,一般時候卻看不出來。
一般人每日都要接待許多顧客,自是不會注意到這點小事的,只是她向來對什麼事都上心三分,便不自覺地放在了心上。
一切到這裏都很正常。
結果有一天,一個官太太要一大批水粉,是筆大生意,那人又是個挑剔的,她便親自上了門。待一切安排妥帖已是黃昏,難伺候的官太太也擠出了一個吝嗇的笑容表示非常滿意,正要離開時,前頭突然響起了喧鬧聲,接着有人哭爹喊娘地跑過來表示,老爺剛回到府上就遇刺了。
之後的一片兵荒馬亂自不必細表,她夾在來來去去的人群中看了一眼那個被當場擊斃的殺手,那張臉很陌生,但在夕陽下卻總讓人有種微妙的熟悉感。有人從那小廝打扮的殺手臉上撕下一張薄薄的人/皮般的東西,帶着哭腔喊着什麼“血煞門”。
原來還不是那人真正的臉!江湖人真是神奇,什麼都能折騰出來,看來熟悉什麼的也是錯覺,她想。匆匆離開那家,心裏卻總覺得有些疑惑。
又過了好久,再次見到一個陌生的丫環來買同樣的水粉,再次觀察到她耳後的一塊不太尋常的皮膚時,她突然明白了當初的熟悉感來自哪裏。
同樣惟妙惟肖幾可亂真的皮膚,只有在特殊的角度會顯出一點點不自然。
就是那麼一點幾不可查的不自然,加上她格外好的記憶力以及幾條風馬牛不相及的線索,從來都以神秘著稱的血煞門,這個讓所有人頭疼不已的殺手組織,被人找到了一點點蛛絲馬跡。
這一點線索,不是來自掀起一場又一場腥風血雨的殺手,而是來自血煞門門主最心愛的姬妾,身邊的小丫鬟。
血煞門中的人都精通易容術。但南宮的母親賣脂粉的幾年裏,總要告訴各種人他們的皮膚適合什麼樣的保養,對人的觀察再細微不過。三個丫鬟,她們並沒有易容,但她們進入血煞門時耳後都留了一個門內的刺青,平日裏就遮掩着,用的材料,卻是與殺手的□□是一樣的。
血煞門門主好美色,讓他的姬妾特別有危機感,平日裏見不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丫頭,所以她們見到喜歡的飾品也終究不敢買下。這種事到處都有,但南宮的母親敏銳地發現她們眼底的恐懼比一般人要強烈得多。
說起來很簡單,細想起來,卻實在讓人感嘆。
更值得一提的是她當初發現端倪后,生生按下害怕得要命的心,仔細打聽了一番江湖勢力,發現官府壓根無力對付這樣窮凶極惡的組織時,找到了傳說中特別正直的南宮轍。這也是兩人相識的開始。
後來,武林中開始轟轟烈烈地圍剿行動,直接讓不可一世的血煞門被整個挑了。門主和許多殺手在混戰中死去。一部分早有脫離打算的則趁機找到了解藥,吃下后獲得了夢想已久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