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似血殘陽 凜義恩仇(3)
寒風冽冽地刮在眾人的臉上,天地之間彷彿只剩風聲。“我留下!”忽有一人高聲道,鄧肅循聲望去,是一個只有十幾歲的瘦小後生,看起來比徐晟還小上一兩歲。對他投過讚許的目光后,那名後生將鎧甲重新穿上,將地上的長矛撿起,嚴肅正立。
緊接着,一聲聲“我留下”的叫喊此起彼伏。這些聲音讓鄧肅血脈噴張,從一個個士兵的臉上掃過:有略顯稚嫩的青年,也有飽經風霜中年,有孔武有力的漢子,亦有隨着西風搖曳的瘦子。他粗略估計了一下,大略有三五百人留了下來。
鄧肅把寶劍朝天一指,肅然道:“既然選擇了留下,就做好面對一切的準備!此次前去太原,我不能保證你們都能活着回來,想清楚了嗎?”“想清楚了……想清楚了……”得到的卻是幾個疏疏落落的回答。
鄧肅再次喝問道:“想清楚了嗎?”得到的回答雖然大聲了點,但依舊像是泄了氣一樣而此起彼伏的聲音。
趁着他訓斥的間隙,文菁卻和徐晟、方百花商議起了佈陣之事。徐晟道:“雖說明教的弟子能征善戰,但終究數量有限,還是不去太原了吧!”“丫頭,只有區區千人的軍馬,恐怕難有作為。”方百花從文菁的安全考慮,自然是附和他的話。
文菁微微一笑,似是沒有放在心上,說道:“去得去不得,總要試一試才知道。”示意徐晟靠近,在他耳邊說了一番排兵佈陣的方法。
方百花看徐晟的的表情,見他緊鎖的愁眉漸漸舒展開來,心下納悶道:“我倒要看看,小丫頭能將這一千人變成什麼花樣出來?”而那邊,在經過鄧肅的十幾遍問話之後,終於得到了一個振奮人心的回答。
徐晟刻意將手中的長槍在地上拖過一道很深的痕迹,拍馬在隊伍的前後走了兩個來回,跑的同時以手勢將軍士整好隊形,排成一個一字長蛇陣。
隊伍整頓完畢后,徐晟大聲道:“此去太原,若是再遇上金兵,皆聽號令行事,違令者,斬!”正要操練幾種陣法的變化時,文菁卻是示意他不要停留,立即行軍。
徐晟從之,命令隊伍繼續向西北趕去。剛走出半個時辰,鄧肅聽得身後再次人馬攢動,心下暗道:“文姑娘真是預料在先了,連金兵不會善罷甘休都預料到了。”徐晟聽得身後的金兵似乎比之前來得更多,一邊從容不迫喝令道:“不要慌亂,穩步行軍!”一邊小聲詢問文菁:“你怎知金兵會再來的?”文菁聳聳肩,微微笑道:“我只是以防萬一,怕他們再次捲土重來。總之,先離開那兒總是沒錯的吧?”徐晟點頭會意道:“我們穩步行軍,料想金賊也不敢貿然追擊。”
隊伍在相州歇了兩天,李綱聽從鄧肅的建議而沒有隨軍繼續北上。這支不足千人的軍隊去太原也只剩下象徵性救援的樣子了。在相州操練了幾種陣法后,隊伍在徐、文、方和鄧四人的帶領下再次北上。臨行前,文菁反覆叮囑李綱一定要提防金兵再次南侵,因為根據她的預測,金人的第二次南侵就在今年的冬天。
去太原的路上,鄧肅聽從文菁的建議,到處散佈言語,聲稱朝廷帶兵甲三萬餘人救援太原,將不日抵達。也許是金人聽信了傳言,一路迤邐之中卻再沒有遇到大隊金兵。
這一日傍晚時分,前方哨探來報已接近太原城。徐晟策馬走到隊伍最前頭,遠遠望去,在晚霞的照耀下,古老的太原城牆顯得分外地紅。城牆上下隨處可見的血跡與天地間的紅色交織在一起,暮色暗淡,殘陽如血,構成一副令人絕望的死寂。
太原城歷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當粘罕為西路軍統率,出發時間遠比斡離不要早,就是因為要爭奪這個軍事腹地;沒想到如今東路軍已經帶着汴京勝利的果實而打道回府之時,太原依舊巍然挺立,像一座大山挺立在金人的眼前。儘管由於援軍久久不至,這座山顯得越來越渺小,已是搖搖欲墜。但山終究是山,非金人所能夠逾越。
如今,朝廷已經割讓了太原城,宋使也進入城中傳達了割讓太原的詔書,但太原守將張孝純大罵使者,與軍民一道,拒絕了這份屈辱的聖旨,同惱羞成怒的金兵展開血戰。出師已是四個多月的金國西路軍此時已是日益疲弊、糧草不濟,粘罕用“鎖城法”構築重重工事將太原團團包圍,留下大將銀術可繼續圍城,自己則率領主力回撤。
銀術可採用圍而不攻的戰略,基本斷絕了太原與外界的所有聯繫,和城中的守軍比誰能夠熬下去,熬過這似是末日般的寒冬。趁着圍城的間隙,銀術可掃平了太原外圍州縣,只留下一座孤城。
太原城孤立地矗立在曠野之中,視線中見不到一個活物,滿眼儘是令人可怕的紅色。都說“夕陽無限好”,但這殘陽只能讓人感覺到壓抑和肅殺。
幾人在路上已經根據前方得來的情報得知了金人的策略。方百花自語道:“看來我們今天運氣還算好,正好碰上了金賊‘圍’的這一天,若是遇到了‘攻’的時日,恐怕連進城都難了。”
此時,派出去探哨的幾個騎兵也前來稟報,四周並未發現金人的蹤跡。鄧肅右手一揮,高喊道:“兄弟們,進城!”
靠近城門的過程中,徐晟警惕地環顧着四周。環視之中,忽瞥見遠處的林中似乎有人鬼鬼祟祟地在窺視,剛剛轉過身來要告訴身旁的文菁,卻見城牆上同樣有一人一閃而過。他心下暗道:“看來還是早點進城為好,以免金人察覺而發起進攻。”文菁似乎也發現了遠處林中窺伺之人,尋思着必然是金人的探子。她對徐晟點頭,示意他拿起背上的弓。徐晟意會,把弓拿到手中,要張起瞄準時,卻早已尋不着那人,只得作罷。文菁小聲道:“晟哥哥,你虛張聲勢給他來一箭吧。”徐晟左手抵住弓,右手用力向後,將其拉得如滿月一般圓,只聽得“嘣”地一聲,讓整支隊伍都回頭看了看隊尾的徐晟。望着鄧肅疑惑的表情,徐晟大聲道:“以為在暗處我們就看不到了?想要偷襲先掂量掂量實力再說吧!”他這話是故意說給遠處的金人聽的,想藉此打消他們進攻的念頭。
來到城門,鄧肅高聲道:“兵部尚書李綱奉朝廷之命前來救援太原,還望知府大人打開城門!”眾軍士都翹首以盼,等着打開城門。
等了片刻,卻是無人回應。鄧肅心下一驚:“太原不會已經被金賊佔領了吧。”雖然三天前的情報還顯示太原依舊未被攻破,但並不能證明現在還在宋軍的掌握之中。
鄧肅又將這話重複了兩遍,依舊無人回答。正在驚疑之時,忽聽得城門上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一個將校模樣的軍士探出頭來,大喝道:“汝等休想要進城,張大人早就看穿了你們這群姦細!”
聽到這話,鄧肅卻是鬆了一口氣,但守城之人把自己當作姦細,也着實麻煩。文菁心下暗道:“守城的將士把我們當作姦細也不奇怪——幾個月都無人來救援,現在突然來了一隊自稱朝廷派來的軍馬的確讓人懷疑——何況,這支隊伍不足千人,怎麼看都不像救援的軍隊。”
鄧肅高喊道:“大人莫要懷疑,在下有皇上的聖旨在此,只需派人來拿就可驗明身份。”“哼!”那將校冷笑一聲,說道,“你這些騙小孩的把戲也能瞞得過我嗎?”要不是城中箭支不多,他早就下令士兵放箭了。
鄧肅自語道:“看來守城的將士說什麼也不相信我們。”轉過來對徐晟道:“徐少俠,若是你能上城一趟,將聖旨交與他們才能讓他們相信。”徐晟從他手中接過聖旨,道:“那就依鄧大人之見。”
文菁聽了鄧肅的辦法,心下暗道:“這可不是什麼好法子。”一時也沒想到什麼好辦法,見徐晟已經準備依此而行,只得囑咐他小心行事。徐晟跳到馬背上,用力一躍,已到城牆之上。
徐晟大踏步上前,拿出袖中的聖旨,正要交給那將校。忽一孔武有力的中年將軍攔住他的去路,大喝道:“賊人還敢登上城門!”不由分說,提起一支槍朝他刺來。
徐晟被他逼得後退了兩步,解釋道:“在下並非金人的姦細,而是堂堂正正的大宋子民!”那將軍完全不聽,又是一個斜劈朝他而來。徐晟無奈,只得側身一閃。他無戰事時沒有隨身帶兵器的習慣,此時只能赤手空拳應戰。
那將軍左劈右刺,連進兩招。徐晟趁他將槍劈到地上的間隙,右腳朝槍上用力一蹬。震得他虎口發麻的同時,差點讓他槍脫手。徐晟再進一招,前進兩步后抓起槍一甩,終於將他手中的槍震脫,扔到三四丈遠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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