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中行（三）
?最初的苦熬過去，隨之而來的是那份難得的逍遙清靜。躺在床上不能動的這一個月裏。羅修想了很多很多。羅家的人、自家的事，這些年的經歷……而最多的，是羅恪探望時說過的那些話，其中有一條最被他視作真知灼見：道理，先有道，才有理。你的道立不住，什麼理都是軟弱無力的。天子立人道，所以他的話最強力，他的話就是理。商賈大富有錢，錢就是他的道，他拿錢買出理，砸出理……
羅修在想，自己的道是什麼？答案顯然並不容易找到，不過，羅修最起碼清楚了自己該怎麼做。
羅修決定，等到傷徹底好了，象挑水做飯這樣的粗活雜活，也要多做，用心做，踏踏實實的做。
這決定說與羅福，羅福起先自然是不肯的，一口一個少爺萬萬不可，興許是被逼急了，識字不足百的人，居然還能說出什麼君子遠庖廚的句子來。
羅修卻道：“術族建功立業，少不得奔波勞碌，自理不能、五穀不分、如何能成？”
羅修雖年幼，說事卻總能做到言之有物，有理有據。羅福想想也是，以羅修的庶出身份，要想建功立業，起點之低，別說是跟羅啟比，就就是跟羅岱、羅常比，也是差着很多。無錢鋪路打點，無人照應，自己若再照顧不了自己……
主僕上山第三十二天，羅修能下地走動，十日後，可以簡單的舒展活動筋骨了。能如此，青練送的傷葯功不可沒。
又過了十日，背上的傷已然徹底結痂，且有的地方發癢，臟腑的傷也好了七八成。從這日起，羅修每日的生活內容除了清掃墳園、養雞煮飯，又添了一個重要項目，去墳園北邊更高處的無量洞面壁思過。其實就是靜心修鍊。
無量洞是一處天然洞穴，因洞穴內中通道密佈、龐大複雜、無人知其深淺而得名。其實青龍山象這樣的洞穴沒有十處也有八處，此洞有個名稱，皆是因為羅家墳塋在此。
因為墳園的關係，白頭山很自然的被羅家買下。這無量洞也成了私產的一部分。羅家只取無量洞頭裏的一部分：一條十餘米長的通道，外加一處百米平方、頂高十多米高的大穴。
陽光從天窗般的兩個頂洞中斜着射入，大穴中光線相對充裕，空氣流動也好，惟一的不足便是白頭山的上半段，便是夏日，也是森冷的，冬天更是飛雪入天窗，如同冰窖。
這天，羅修如往日般行至大穴，北面被天光照射的地方，有塊形狀如壇的大岩，形如祭壇，羅修每次皆是盤坐於這岩上，靜心修鍊。
羅修所修《傲氣訣》，是羅家幾門有特色的蒙童功法之一，算不得第一流，卻也不是一般羅家人能夠得到全篇的。
如大多數術族一樣，羅家子嗣，三歲觀品，第一次分出天賦高低，五歲煉體，開始為12歲的‘選玉’打基礎。
這玉，不是普通的玉，而是煉者以陰靈等多種材料製成的魂玉，一旦獲得魂玉，便正式開始了術者的修鍊之路，稱之為術之蒙學。之後便是靈者、靈士、靈師……鑽研攀登術之強者的高峰，又或者走上另一條路，成為煉者、煉匠……這兩大系，統稱術者。
羅英託孤，羅福送主，主要便是因為不想耽誤了羅修的術者修鍊。這些年，羅孝也暗中留意羅修的進境狀態。只能說，表現平平，甚至有些偏低，如果要給個評語，也惟有‘勤奮’二字算的上亮點。不像當年的羅英，七歲、九歲時評測，其術（性）、體（命）資質，是超一流的。
如今，眼看着羅修十二歲生日臨近，照這情形，‘圓鎖選玉’怕是不會如期而至了。畢竟只有資質絕拔之人，才能在本體靈魂剛剛凝形（圓鎖之前被認定為靈魂未全未凝，故幼兒能看到‘髒東西’）之後，便可‘選玉’成功，擁有自己的主宰靈。（也有人稱為分神，第二元神之意）
自己的資質，心知肚明，‘圓鎖選玉’羅修沒放在心上。他現在的想法是自己多修鍊幾年《傲氣訣》，能在十六歲之前‘選玉’成功，便心滿意足了。
盤坐，雙目微闔，呼……吸……
不知為何，近日來他雜念叢生，遲遲不能進入‘靜觀’狀態，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深呼吸，努力平心靜氣，去除雜念，但仍無效果。
“呼！”在第十七次嘗試失敗后，羅修決定不再勉強自己。
羅修是個相信‘事的發有因由’的人。他決定細細分析，找出原因，對症下藥。思來想去，最後鎖定在了一個多月前意外增量的魂力上。
“突然湧現，又慢慢趨於平靜。除了生死邊緣激發了潛能，還能有何種解釋呢？外力注入，強化本身魂力，以避免傷重而魂力難聚的主魂進一步渙散……”羅修長長吁了一口氣，如果是這樣的話，現在出現在他身上的異常就比較容易理解了。哪怕是秘法擯除自身烙印這一步做的再好，可這魂力畢竟不是羅修自己的，當這一部分同羅修的魂力糅合在一起，就會象兌入酒液的水一般，稀釋、弱化魂力純度，出現修鍊初期那種難以定心入靜的情況。
面對這樣的情況，羅修更願意嘗試‘有感而入靜’而不是苦熬死練。
“不若深入遊覽一番！說不定能觸景有感。”心中有了這樣的打算，羅修起身，先在大穴中踱起了步。
很自然的，北面石壁上大書的：‘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刻字成為了第一焦點。
這銀鉤鐵畫，筆力遒勁的刻字是羅鼎的三子，也就是羅孝的父親、羅修的曾祖父羅定以指寫下的。他是羅家在無量洞面壁的第一人。據說打小就頑皮不省心，十七歲時瞞着母親去千里之外尋父投軍，被羅鼎兩個大嘴巴子抽了回來，在這無量洞面壁三年。後來跟着羅鼎平定三藩，不僅是術者，還是統兵大將，是羅家最有才幹者。后中計身死於無定河，年僅四十一歲。
“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想到自己的曾祖父，便想起了父親的這句評價，想到了父親，羅修難免心中戚戚。
悶坐了一會兒，羅修的目光落在了黑漆漆的洞穴上。
“無量，今天便瞧瞧，是否徒具虛名。”大穴里有備用的火把，用火鐮點燃，羅修向無量洞的深處走去。
只是一時興起，羅修到也沒準備真箇一探究竟，故而這一路行的甚是輕鬆，哪裏寬敞便走哪裏，累了，便歇上一歇，羅修倒是有幾分強聞博記的本事，卻也不託大，遇到岔路，就從衣擺撕上一條，留作記號。同時，大致計算着用時，差不多就往回返。身上雖有火摺子，但那是備品，犯不着非得把火把燃盡。
無量洞深處潮濕，但不算憋悶，一路行來，但見怪石嶙峋、千奇百怪，羅修正是處於不缺想像力的年紀，本着觀賞的心情，這一趟走的倒也有趣。
“獨游無量洞，這份悠然，到讓人想起那青練小娘子了。”想到青練，羅修就不禁莞爾。“也就是老祖宗身邊，其他地方怕是很難培養出那份不食煙火。”
“嗯？”羅修走的慢，看的也細緻，一處洞壁上，竟然讓他看出了蹊蹺，“掌痕？確實是掌痕！好強力的一掌！這兒，還有利器劈斬的痕迹，這兒也有……”這洞中竟有慘烈搏鬥的痕迹，雖年代久遠，卻還是引起了羅修的好奇。
順着痕迹搜索，這是最常見一種做法，而痕迹突然中斷，羅修自然是在附近一陣更仔細的搜看，這一看，看出問題了。
“沒錯，是織物！”羅修細細觀看了從一條很不明顯的石縫中輕輕扯出的腐葉般的物品后，給出了定論。手工紡織的紋理圖案，到底跟自然產生的有着區別。
一陣摸索之後，喀嗒！隨着寂靜中一聲讓羅修心都猛烈震了一下的輕響，扎扎扎，洞壁上一道石門開啟，潮腐刺鼻的氣息從門后噴涌而出，一條深邃的半人工、半天然通道出現在眼前。
在楞了兩息之後，羅修由不得心中感嘆：“厲害啊，既不是洞尾，也不是岔道交匯點，感覺着跟隔壁洞穴也就兩三丈的厚度，卻在這石壁間從容布下這樣一道夾牆暗門。心思、手藝，都是上上之選！”
壓下心中那份探索的衝動，羅修關閉暗門，頭也不回一下的折返出洞。
羅修有這份克制，因為他的父親用生命換來了輕率的教訓，他的母親，也是受那次事件牽連而死。那時他雖然不懂事，但是羅福念叨了五六年，羅修實在沒理由記不住。
生活似乎並沒有多少變化，羅修仍是每日石宅、墳園、大穴，三點一線。但如果細細品味，就發現羅修增強了體能方面的訓練，還下山買了些剝皮刀、繩索之類的用具。
少年心中那一團好奇的火焰，時間愈久，愈是燃燒的猛烈。羅修能夠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意願，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一直在為一探那無量洞中的密道而準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