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056章 女先生?
李貴妃離了慈慶宮,便帶着壽陽公主去了乾清宮,拜見了隆慶帝。
約莫過了一刻鐘,乾清宮外面守着的孟沖,就瞧見李貴妃臉上帶着淺淺的微笑出來了。
宮中傳來隆慶帝中氣不足的高喊聲:“孟沖,孟沖!”
“奴婢在,奴婢在!”
孟沖連忙回過神來,匆匆朝着李貴妃施了一禮,便朝宮內而去。
隆慶帝有一道聖旨要頒,提着筆擬了,便吩咐道:“發去內閣。”
“是,奴婢遵命。”
孟沖躬身上前,從隆慶帝手裏將聖旨接過來,便巴巴捧去了內閣。
如今的皇帝,批閱奏摺要看內閣大臣們的草擬,便是發一道聖旨,也需要內閣核查。若大臣們都有意見,那這一道聖旨可就不能頒佈。
孟沖也不知聖旨里到底寫的是什麼,他只知道,自己跑到皇極門東邊的內閣值房裏,把聖旨遞上去給高拱和張居正二人的時候,兩位大人齊齊色變。
“二位大人,可是聖旨有什麼不妥之處?”
如今內閣之中僅有高拱與張居正兩位大臣,好端端的皇上要下什麼聖旨,着實讓這兩人好奇了一番。
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一道聖旨竟然跟自家孩子有關。
隆慶帝這一道聖旨,竟是要召謝馥與張離珠兩個小姑娘入宮,給壽陽公主當先生!
高拱提着聖旨的一個角,心底真是五味陳雜,嘆了口氣道:“難怪說離珠那丫頭的先生忽然出現在法源寺的時候,我老覺得心裏不安定呢,原來在這裏等着呢。”
聖旨之中,隆慶帝認定張離珠與謝馥二女都有資格擔當壽陽公主的先生,理由有二。
一則兩人系出名門,禮儀修養無人能出其右。
二則一個是徐渭的學生,另一個曾與徐渭齊名,能得徐渭對上一聯,已經相當於其才學得到了徐渭的承認。
選這兩人當公主的先生,算是能壓得住公主,又能教導公主。
怎麼看,這都是一份叫人無法辯駁的聖旨。
可高拱與張居正對望了一眼,幾乎同時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最近葛守禮家那姑娘的遭遇,兩人都是看在眼底。
聽聞皇上最近身上染了怪病,後宮沒幾個人敢靠近他,誰靠近了就誰倒霉,如今也就一個奴兒花花已經破罐子破摔。
可若叫大臣家的姑娘入宮,真可就是害人不淺了。
兩人共事許久,也鬧了許久的矛盾,在這件事上卻出奇地意見統一。
張居正沉着地開了口:“孟公公,皇上這一份聖旨,只怕還得斟酌斟酌,我與元輔大人都要面見皇上。”
到底是什麼聖旨,竟然能讓兩位閣臣同時露出如臨大敵的神情?
孟衝心裏好奇,肥胖的臉上卻強行擠出笑意來,道:“可是有什麼不妥?”
“有什麼不妥,那也不是你能知道的。”
高拱說話就沒給孟沖留面子了,這是他一手扶持起來的人,卻在他面前拿喬,多少叫高拱心裏不舒服。
“叔大,走,咱們見皇上去。”
說完,竟直接將聖旨一卷,朝着值房外走去。
張居正捻須瞧了孟沖一眼,也跟上了高拱的腳步。
孟沖站在原地,臉上鬱郁,跟也不是,站也不是,真有種被人一巴掌蓋在臉上的錯覺。
然而高拱畢竟是當初扶持他的人,若沒有這一位元輔大人相助,哪裏有自己今天的好日子過?
說到底,孟沖是個實誠人,遠不如馮保那般滿肚子的花花腸子,生氣一會兒,也就過去了,連忙拔腿朝着外面追去。
高拱與張居正不想讓自家姑娘踏足這宮廷,不一會兒就已經到了乾清宮。
可沒想到,隆慶帝半點不肯鬆口,難得氣勢起來了,幾句話就把兩位輔臣給罵了出去。
這時候,馮保已經從太子的毓慶宮中回來,恰好撞見這一幕。
他耳目靈通,宮中發生了什麼,早已經一清二楚,迎上來便瞧了兩位閣臣一眼,上來打招呼:“二位大人竟然來了,給您二位請安了。”
高拱向來不待見馮保,哼了一聲也就沒說話了。
張居正則是私底下與馮保交好,和和氣氣也道了一聲:“馮公公也安好。這是才從太子爺那邊回來?”
“是啊,太子還在作功課呢。”
馮保隨口就給朱翊鈞說了一句好話,又道:“貴妃娘娘也去看過太子爺了,說叫太子爺注意着身體,還跟咱家抱怨呢,說太子爺的先生是您,可壽陽公主的先生們卻只會惹壽陽公主生氣。”
“哦?”
張居正眼神微微一閃,正好與馮保四目相對。
馮保一笑,點點頭,又朝乾清宮裏面看了一眼:“方才來的時候,像是聽見皇上在裏頭摔東西,咱家可不敢多跟您二位聊了,這就進去伺候。”
“請便。”
張居正拱手,看馮保進去了。
高拱就站在旁邊,冷冷地看着。
“看不出,你倒對着閹人蠻客氣。”
“只是禮數罷了,好歹也掌管着東廠,咱們家裏昨兒晚上吃了餃子還是饅頭,他指不定都一清二楚呢。”張居正笑着。
高拱冷哼:“我家昨晚沒吃餃子,也沒吃饅頭。倒是不知道叔大府上竟已經窮到了吃饅頭,吃餃子的地步。”
這話里夾槍帶棒,簡直嗆死個人。
張居正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可等到能說出話來的時候,又半點看不出生氣的樣子。
“元輔大人,馮公公這事暫且放着,我看皇上這件事是心意已決。我左右想了想,這是給公主當女先生,皇上斷斷沒有胡來的道理,也許是咱們擔憂太甚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高拱聽着張居正這口風兒不對,整個臉一下就沉了下來。
張居正八風不動,笑着道:“字面上的意思,能當公主的女先生,與她們而言未必不是榮光。我看,皇上的聖旨還是往下頒吧,便是叫了禮部的官員來,也挑不出什麼錯來,咱們能攔得了一時,也攔不了一世。”
說完,他看了看乾清宮,便對着高拱道:“還有一堆奏摺沒理呢,元輔大人,咱們回去吧?”
高拱盯着張居正那一張半點風水也不顯的臉,腦海之中卻響起方才馮保過來時候的一席話。
“貴妃娘娘也去看過太子爺了,說叫太子爺注意着身體,還跟咱家抱怨呢,說太子爺的先生是您,可壽陽公主的先生們卻只會惹壽陽公主生氣。”
原來是李貴妃的主意……
張居正忽然之間變了卦,怕就是因為馮保說的這些。
一股子寒氣,從高拱腳底倏忽而起。
他注視着這個比自己年輕了許多的內閣大臣,注視着他臉上的笑容,卻感覺自己的背後,像是已經比着一把斬頭的鋼刀,只要他一個性差踏錯,就會落下。
高拱的身周,彷彿已經佈下了一張巨網,可他竟然覺得自己無能為力。
“元輔大人?”
見高拱遲遲不動,張居正有些擔心,不由喚了一聲。
高拱這才深深望了他一眼。
興許,這個時候的張居正,已經籠絡好了太子朱翊鈞身邊的伴讀馮保……
那麼,一旦新帝即位,還有他這個老臣的位置嗎?
誰也說不清。
那一道聖旨,終於還是沒攔住。
臨近傍晚的時候,司禮監的傳旨太監匆匆捧着聖旨出了宮門,分別將皇上的旨意宣讀給張、高兩家。
紗帽衚衕,張府。
聖旨到的時候,張離珠正帶着丫鬟,拿了一把剪子,將斜斜支到道上的花枝剪去。
她聽過聖旨,壓着心底的驚疑不定,恭敬地接了,又叫身邊人打發了傳旨太監好些銀錢,才連忙派人出去探聽情況。
“小姐,這不會是……”
她身邊的丫鬟們都不禁想起了前頭的葛秀,生怕張離珠也跟葛秀一樣。
張離珠握着聖旨,眸光閃爍:“這一道聖旨是要過內閣的……”
也就是說,張居正肯定看過。
為什麼,他會容許這一道聖旨來到張府?
興許,只有等張居正回來,一切才能明白。
強壓下心底的不安,張離珠道:“入宮的不止我一個,還有個謝馥,我與她也算是共患難了。”
謝馥可不想跟張離珠共患難。
幾乎就在聖旨到了張府之後不久,謝馥這邊也接到了聖旨,聽着那太監宣讀上頭的一字一句,她真覺得有幾分心驚膽戰。
“品行淑嘉,才學過人。壽陽公主久慕二位之名,今日特命張、謝二人入宮,為壽陽公主之師,翌日入宮,欽此!”
“臣女叩謝吾皇萬歲。”
伸手向前,低下頭去,謝馥接旨。
聖旨拿在手裏,謝馥瞧着那扎眼的明黃色,有一種恍在夢中的感覺。
前面還是葛秀,現在就輪到自己了?
壽陽公主,不就是那看自己不順眼的小姑娘嗎?
謝馥半晌回不過神來。
她與張離珠,實是一般無二的想法。
聖旨雖到,可的確是過了內閣的,高拱知道聖旨的存在,要麼是無法阻攔,要麼是知道這一道聖旨不會有什麼壞處。
到底是哪個,還要等高拱回來。
謝馥站在堂前,彈墨裙素雅至極,暈紅的霞光落在她身上,她抬頭看着天邊雲霞,卻見幾隻鳥雀撲棱着翅膀從庭院上飛過,低低地。
轟隆……
遠遠地,不知從何處傳來了雷聲。
風起,濃黑的雲層開始滾動,眨眼之間遮沒了霞光。
謝馥呢喃道:“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