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054章 粉墨登場
五蘊茶社,雅間。
照舊是謝馥的地方,通知過秦幼惜之後,謝馥便入內等着。
秦幼惜姍姍來遲,推門進來的時候,微微沙啞的聲音里全是嘆息:“真是半點也沒料到姑娘會來,倒叫奴家手忙腳亂了一番,這臉上胭脂水粉都還沒塗抹好呢。慘了慘了,若是叫人看見,奴家這第一花魁的名聲怕是要毀了……”
謝馥聽見這一連串好似嬌嗔的抱怨,抬起頭來注視秦幼惜。
白生生的一張俏臉,嬌艷艷的口唇,細細描摹的眼尾,瞧着真是嬌滴滴,水嫩嫩,哪裏有半點匆忙的痕迹?
這滿嘴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出門的時候頂着一張大花臉呢。
謝馥彎唇笑了:“好了,趕緊坐下吧。你照舊是迷倒眾生的秦姑娘,第一頭牌,旁人見了只會神魂顛倒,又哪裏會毀名聲?”
“那還不是姑娘您疼奴家,捨不得跟奴家說今日哪裏哪裏花了……”
一摸自己臉頰,秦幼惜自己也頗為滿足,她拽了拽就要滑下去的披肩,將裸出來的香肩輕輕遮住,眼風兒一掃,便瞧見了謝馥那淡淡的神色。
女人的直覺是很準的。
秦幼惜的直覺更是不一般:“瞧着姑娘今日臉色淡淡,像是不大高興。”
“世上又哪裏能有盡如人意的時候?不高興的時候常有,高興的時候才是少見。”
謝馥隨口敷衍過去。
“今日來不過順道,只問問你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說來慚愧。”秦幼惜嘆了口氣,一隻手撐在案上,跟沒骨頭一樣,“那一日在白蘆館出了一迴風頭之後,那一位陳公子還真的找上門來了,奴家便順手把下聯給他看了。卻沒想到,那一日之後,他又許久沒來。如今事情沒什麼太大進展,怕是姑娘要失望了。”
進展慢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只是陳望竟然去得少了,這叫謝馥有些不能理解。
她皺着眉思索,道:“那不能有別的法子嗎?”
秦幼惜裙下之臣不計其數,總不能連個陳望都不能搞定吧?
秦幼惜搖搖頭:“法子倒是有一萬個,可架不住人家心裏不喜歡。人若不來,千萬的法子都不管用。二姑娘,奴家多一句嘴,您給的這差事可不好辦。”
“怎麼說?”
謝馥順着她的話問,倒想聽聽她說出什麼來。
“你也知道,那陳望對您一見鍾情。這世上,最難搞定的男人,便是心有所屬的男人,他們興許願意跟你逢場作戲,可一旦要危及到他們心尖尖上那個人,怕是便怎麼也不肯了,哄也哄不回去。”
秦幼惜嘲諷地笑起來。
她見多了出來尋花問柳的,可偏偏嘴上都說自己心儀哪個姑娘,或者家裏還有老婆孩子。
花心和鍾情,在男人的身上,總是這樣矛盾。
這也是讓秦幼惜這件事做不下去的原因之一。
“陳望對您尚不死心,奴家雖覺得自個兒本事大,可怎麼也不敢說能蓋住您。況且鍾情一事,來得毫無理由,若陳望對您的念想不斷,奴家使盡渾身解數,也俘獲不了這人。”
明白了。
聽了這許久,秦幼惜無非是想要謝馥先斷掉陳望心底的那個念想,而後才能在合適的時機,趁虛而入。
若不能斷掉念想,使盡渾身解數也是枉然。
謝馥倒沒想到一個陳望竟然對自己情深至此,她對這一個“情”字着實沒什麼了解,即便是最近談到嫁人,也只是感覺奇妙了一些,所以半點不明白為什麼能對一個人死心塌地至此。
搖頭嘆息,謝馥道:“若回頭尋着機會,我會做的。”
雖然,謝馥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秦幼惜眯着眼睛笑了起來:“奴家多謝二姑娘體諒,看來可以回去先準備着,等着陳公子來找了。”
謝馥也不知怎麼接話,索性沒說話,低頭端茶盞。
一根根手指,搭在青瓷的邊緣,像是要與瓷質融為一體,光是瞧着這一隻手,都叫人羨慕不已。
天生麗質,終難自棄。
秦幼惜幽幽地嘆了口氣:“您可知道,您又出名了?”
“嗯?”
謝馥挑眉。
秦幼惜笑:“看來您又不知道。是法源寺那邊,聽聞徐先生前段日子回京,今晨不知怎地竟然去了法源寺,專門尋了您當日留下的那對聯,竟然給對上了。姑娘是一燈長明到天明的第二人,徐文長卻是第一人,如今第一人破了第二人的燈謎,大家都不知道徐文長到底是想要幹什麼。”
徐渭?
謝馥可知道這一位的才學有多嚇人,她倒是沒想到,自己小小的一聯,竟然能引來他的關注。
不過謝馥倒沒多想,不覺得這件事有多要緊。
“徐先生乃是個專一之人,性情喜好都在學識上,想來不過是興頭到了對上一聯罷了。”
“您倒半點也不擔心,不覺得是張離珠的先生來為他的學生找回面子嗎?”秦幼惜不解。
謝馥搖頭:“張離珠不是這樣的人。”
性情高傲如她,又怎麼可能藉著先生的名頭做這麼掉面子的事情?
怎麼說也是張離珠。
謝馥算是了解她,知道她斷斷不會做這種事,所以反而放心。
張離珠不是這樣的人。
這一句話,倒是有些出奇。
秦幼惜聽得怔了半晌,品味許久,終於咀嚼出了這一句話里的意味。、
“平日只聽說張離珠與姑娘並不怎麼對盤,總是作對,怎麼聽姑娘這句話的意思,倒彷彿很了解她,又多幾分惺惺相惜的感覺來?”
“英雄惜英雄。”謝馥並不否認,“有時候最了解你的人,只會是你的對手。張離珠是個性子要強又高傲的人,雖與我不大對盤,可我卻喜歡她這一份驕傲。遍尋京城,也找不到幾個這樣剔透的人了。”
無法理解。
這些高高在上的人啊……
秦幼惜心裏不由得嘆氣。
“我這個俗人怕是半點也不明白……咦?”
話說到一半,秦幼惜忽然抬起頭來,朝窗外看去。
只因此刻窗外忽然飄來了一聲長吟,聲音尖細,清越。
在她抬頭的那一瞬,鼙鼓銅鑼也跟着響了起來,轉眼之間吹吹打打,熱鬧成了一片。
這是來了唱戲的?
一聽就知道。
謝馥也朝着窗外望過去,不禁起身來,站到窗邊。
棋盤街上,最是五湖四海商旅聚集之處,南來北往四通八達。
偶爾有路過的人,這會兒聽見聲音也都停下了腳步看過去。
街邊一座破敗的高台上,不知何時已經擺上了場子,幾個身穿戲服的人站在台上,長長的水袖一甩,便像是一道粉白的瀑布垂落。
“淋漓襟袖啼紅淚,比司馬青衫更濕。伯勞東去燕西飛,未登程先問歸期……”
台上那旦角,一張臉早被濃艷的脂粉給塗得看不出原來的相貌,只瞧得出五官不錯。
纖細的手指挽成一朵蘭花,輕輕朝上一挑,那姿態真箇活靈活現。
唱腔也是絕佳,聲音頗有穿透力,轉眼之間便吸引了無數人。
這唱的是一出西廂記,正在“耍孩兒”那一牌上。
謝馥手落在欄杆上,順着那鑼鼓的調子,便輕輕叩擊,和着台上戲子的唱腔,將後面的詞兒給念了出來。
“雖然眼底人千里,且盡生前酒一杯。未飲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內成灰……”
秦幼惜在後頭聽着,倒沒想到謝馥竟然也熟讀戲曲。
“這《西廂記》我最不喜歡,天底下怕沒幾個好男人……什麼且盡生前一杯酒呀,都是轉頭成空的事。”
謝馥沒說話。
她瞧着下面街道上的人群,又望了望那熱辣的日頭,白晃晃灼人眼。
戲台上穿着厚重戲服的戲子,臉上蓋着那厚厚的一層脂粉,也有一種油膩膩的光閃出來。
隱隱地,她腦海之中又回出高氏離世前的那一幕來。
戲台上的戲子,悲歡苦樂,都隱在了厚厚的妝容下。
上妝?
上妝。
抬手摸了摸自己乾淨的臉頰,謝馥淡淡道:“小南,下去,賞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