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孤島(十二)
第三十四章孤島(十二)
“你抱我——”
“什麼?”
“不要假裝聽不懂,快點,把你老爺我抱起來。”
她不回應,他便親自動手,拉住她右手橫在自己背後,再拉低她左臂扶住自己膝彎,桃花眼變死魚眼,盯牢她,“就這樣,把老爺我打橫抱起來,平一點。”
她苦着臉說:“顧大人,這回我不想聽你的。”
他剛要開口,被她補上一句,“別老拿我爹要挾,眼下我一生氣,能把你扔湖底你信不信?”
老松樹下一片半大不小的湖,繞着留仙苑蜿蜒而過的小溪流至此終止又由此開始。顧雲山想了想,決定認慫,“做完就讓你去房裏歇覺。”
她鼓着腮幫子,心不甘情不願,“那……蕭逸給我那一百兩,不許讓我還了。”
“行!”
“我的劍也不還了。”
“都聽你的!”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一說完,勾住她脖子跳上她手臂,一個高高大大青年男子,被個嬌嬌弱弱小姑娘橫抱在懷中,來一個臨水照花,好個美妙風景。
他盡情地橫躺在她臂彎,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仰面望樹頂,只不過這一回不必彎折脖頸,好不輕鬆。“再往前挪兩步,哎哎,再挪兩步——”
“再挪你就掉湖裏了。”
“真是怪了,你看這樹枝,朝着主樓一側都比其餘的更低一些,地上還掉落兩三隻,倒像是被重物碾過……”他雙手抱胸,一時指天,一時指地,嘖嘖稱奇。
“不是說了么?昨兒晚上兇手就是靠着這棵樹進了彭大人的屋子,扔下眼耳口鼻給彭大人做紀念。”
顧雲山搖搖手指頭,拿出他的老爺腔調,“又犯傻?昨兒晚上要有折斷樹枝這麼大響動,你能聽不見?還是說,這兩次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為什麼?
真得好好琢磨琢磨。
“顧大人,你好了沒啊?”她忍無可忍,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他只顧自己,“怎麼?給老爺我辦點事兒就這麼難?”
“你這個樣子,很蠢哎——”
“蠢?老爺我哪裏蠢?這島上就你老爺最聰明。”
筆直筆直地橫躺在她手臂上,揣着兩隻手望着天空發悶,誰蠢?
“那還搜不搜島啦?”
“不搜,老爺我要這麼躺着曬會兒太陽。”
…………
再說到傅啟年與啞仆,啞仆攙着傅啟年走到後山,兩人一人持一柄長刀,都有功夫傍身,下午日頭又亮,因此膽氣也壯上幾分。只是傅啟年身邊缺了個能答話的人,少不了心生寂寞,曠野中唱起小曲兒,什麼哥哥妹妹情情愛愛,好下流。
時近黃昏,依然是一無所獲,傅啟年走到一處斷崖,望見崖下有山泉,聚攏成一汪淺淺池塘,他正想洗把臉鬆快鬆快,忽而被啞仆拉扯着往上看,斷崖上一棵橫長的矮松,松樹枝椏上掛着一片衣料,瞧着像是來時船夫的葛布外衫。好在斷崖並不高,也就二層留仙苑的高度。便指示啞仆將衣料取回一觀,啞仆依言攀上斷崖,順利抵達矮松處,正想要扯下衣料,卻發覺被綁得緊緊,一用力,居然把藏在樹杈後頭的螞蜂窩拉扯出來,撲通砸在地上,螞蜂就像是一團團黑雲,一瞬間聚攏,嗡嗡嗡要找人償命。
傅啟年在蜂窩落地之前就撒腿往回跑,啞仆驚慌之下腳底打滑,跌一跤栽倒在斷崖下,蜂群嗡一下衝過來,將他覆蓋得密密實實。他避無可避,一頭扎進池塘里想要閉氣躲過這一遭。
然而池水忽然間咕咚咕咚翻滾如沸,他連呼叫都沒機會,完完整整一個人進去,轉眼間化得只剩白骨一堆,再沒有聲息。
顧雲山還在老松樹下曬太陽,不過月濃早已經撒手不管,一轉身把他扔在草地上,讓他伴着淡淡青草香靜靜思考。
他認真看着樹枝,假裝一切還沒發生。
“且不論功夫高低,這樹枝能承受住的至多是你、紅玉、喜福,輕功修的再好……高放那個死胖子也沒可能上的去,到底是誰呢……”
忽然間天空投下一片陰翳,眨一眨眼睛,看見一張側放的美人臉,噢,原來還是那傻帽。
“你到底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壞人來了你就等死吧。”
“走與不走有何區別……”還要再叨叨兩句,卻撞見傅啟年嚇得屁滾尿流地跑回來,兩瓣唇不住地哆嗦,隔了老遠就喊,“完了完了,又出事了……”
“怎麼回事?”
傅啟年咽了咽口水,喘過這一口氣才說:“蜂……蜜蜂……”
一問一答,傅啟年斷斷續續把事情說清,顧雲山帶着一背雜草站起來,“啞仆呢?”
“跳水裏了,斷崖下有個水池子,我只曉得他跳進水裏躲避蜂群。”
“不大對勁。”他皺眉深思模樣,配後腦勺上一根草,像個混跡街頭的江湖術士。“帶我過去看看。”
他背後的雜草一路走一路掉,等走回斷崖邊已經只剩三三兩兩。
蜂群散了,荒地中空寂無人,半途遇上高放與喜福,也隨他們一道來。喜福嚷嚷幾聲,也沒見有人回應。顧雲山走到斷崖下,啞仆摘下的破布掛在一叢矮樹上,孤零零很是凄涼。
他拾起來在手中細細查看,再繞上一圈扔給月濃。人人都在問啞仆去了何處,是生是死全無痕迹。
他低聲問:“老傅,你親眼看見啞仆跳進池子裏了?”
傅啟年點頭,“這不會有錯。”
顧雲山走到小池邊,山泉還在不斷往池裏流。月濃捏住鼻子退後一步,“好臭啊。”
“臭?”傅啟年吸了吸鼻子,“我怎麼沒聞出來?”
顧雲山沈著臉問月濃,“這水有問題?”
她鬆開鼻尖,再稍稍往池水裏看上一眼,頗有幾分於心不忍之意,“是化屍水,這該是倒了一整瓶,把這個池子都變作藥水,好好的人跳進去,一眨眼就是白骨一堆。不過這裏水流很快,藥性撐不了多久的。”
“又死一個——”他感慨。
“下一個是誰?”傅啟年跟着問。
沒人能答,更多的是嘆息,同時也是是死亡逼近的恐懼。如果說三德與阿禾之死可以與己無關,那麼楊昭的慘死才是真正的震撼,真正的讓他們面對惡鬼纏身的恐怖。
然而誰也不知道,兇手的下一個目標是誰,更沒能力阻止。
似乎唯一能做的,就是坐以待斃。
顧雲山尚算冷靜,一語不發地往回走,他腳步極快,連月濃都要打起精神跟上。入留仙苑,仍走到老松樹下,望着一池碧波怔怔出神,“高放——”
“卑職在。”
“去找個長桿漁網來,撈湖底。”
高放真在後院找來個打撈雜物的網子,連着一丈長的竹竿伸進綠汪汪湖水中,沒多久就有了動靜。高放開始收桿,顧雲山揣着手死死盯着湖面。
嘩啦啦水起波瀾,每個人都盯着高放手中的長桿,屏息凝神。
是白骨——
森森是人骨,撈到岸上來,重重疊疊數不清,光是手骨都三四副。高放抹一把汗,牙齒打顫,“湖底厚厚一層……估摸着都是人骨。”
顧雲山仰頭,望着三樓二樓與三樓敞開的窗戶,闃然感慨,“原來如此,一百幾十人消失得乾乾淨淨,全靠這面湖。”
樓梯欄杆底部的抓痕,老松樹被壓塌的一面,短短片段,全都在此刻相互連接。
月濃道:“這得過了好幾日了,毒氣散光了才瞧不出端倪。”
“他自然……事事處處早我們一步。”
“這是怎麼回事?”彭濤領着紅玉出現在湖邊,他扔開紅玉,一面走一面說:“東側找遍了,什麼也沒有。雲山兄,這些人骨從何處來?你們……有發現?”
顧雲山回過身,照舊一副弔兒郎當模樣,給人命下判詞,“啞仆死了,我猜下一個,搞不好是小喜福……”
喜福苦着臉,坐在地上乾嚎。他嫌吵,拉上月濃便往廚房裏去。“給老爺下碗面。”
“就吃面啊?要求這麼低?”
“見過楊昭死狀,我還能吃得下?你當老爺跟你一樣,是個榆木疙瘩。”
日落之時,一人一碗面,六個人圍坐在顧雲山昨夜休息的房間,誰也不敢獨自行動,當然,這裏的誰要除去月濃。
顧雲山彭濤傅啟年幾個圍桌落座,高放喜福紅玉依次坐在地上,月濃一個人佔了一張春榻,迷迷糊糊要睡。
顧雲山這時說道:“我一直有個念想,或許船夫已死,這島上根本沒有其他人。”
彭濤面容憔悴,問:“怎麼說?”
“我們來理一理,上島第一具屍體由多人拼湊,塗脂抹粉吊起來唱戲,第二具屍體則是阿禾,被人削掉眼耳口鼻割喉而死,第三,就是楊小侯爺……”
“雲山兄,你究竟是何意,不如明說。”
“彭大人,這一連兩日,日日見死者,你難道沒有似曾相識之感?”
“你是說!”
“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