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蘇南,你這樣做是對的嗎?
我踩着點回了公司,一進辦公室就鎖緊了門,把合同拿出來又仔仔細細地翻閱了一遍。
按我姥爺一開始的規劃,蘇賢明之後的繼承人也理應是我。只是我對這個家的過去一點兒也不了解,就是想調查,也無從下手。唯一最清楚的應該就是蘇賢明,我並不敢問他,我怕極了他知道我在背地裏調查他。
相處了二十幾年的人,我後知後覺才發現,我壓根就不了解。我所看到的、感受到的,均來自表面,一個蘇賢明刻意偽裝出來的模樣,一個模範父親的模樣。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公寓,梁毓言正在廚房做飯,隱隱我能聞到飯菜的香味。
說實話,起初我也相信,女人是沒有愛情的,誰對她好,她就跟誰跑了,就如曾經我與池上泉。他對我就特別好,噓寒問暖,細節上幾乎照顧得我無微不至。如果我沒算錯時間,我失憶不久就認識了池上泉,大抵也是我潛意識裏極需要一個人疼愛,所以才會一錯再錯。傻得離譜。
但現在,梁毓言至少面上對我十分忍讓,處處也為我着想,可我除了感動,也沒有別的感情了。
想到這裏,我嘴角不免爬上了一絲苦澀。
我也不願意相信,有的人就是這樣,悄悄的,不經過我的同意就在我心裏生根發芽,我察覺之後再想拔掉,除非我挖出整個心臟。
“在想什麼?”
在我思緒正深的時候,梁毓言的聲音將我扯回了現實,他端着盤子從廚房出來,拉開椅子坐下后,沖我招了招手。
吃飯前,我用十分認真的語氣問梁毓言,“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梁毓言默了默,沒回答,遞了雙筷子給我,只說。
“先吃飯。”
我遲遲沒有接,雙手交織擺在雙腿上。
“你先告訴我。”
“不會沒有一點原因吧?我們非親非故,你完全不用這樣的對我。其實你也說對了,我這個人沒什麼良心,也就在心上記記你的好,不會付出什麼實際行動回報,我……”
“這樣就夠了。”
梁毓言目光淡淡,望着我,聳了聳肩,“你只要記得就行,我也不需要你的回報,再說,你能做什麼?”
我輕笑了一聲,身子往前湊了湊。
“以前不行,但現在可以。梁毓言,你不是說過,我們合作”
我之所以這麼說,不過是不想欠他太多人情。
話音落下,梁毓言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背往後一靠,安安靜靜地聽我繼續說。
我想了想,就折回客廳從包中翻出了股份繼承合同,推到了他身前。
看到合同封面上的名稱,他眉頭微微一攏,但始終沒翻開。
短暫的沉默后,他卻是笑了。
“你就這麼信任我?”
說不信任,也是假的,這份合同,除開蘇賢明和嚴松,我僅告訴了梁毓言。就算蘇歡顏再三強調站在我這邊,關於合同的事,我亦是對她隻字不提。
“這和信不信任有關係嗎?字我已經簽了,股份就是我的了。梁毓言,如果你非要和我呆在一起,我總不能一直讓你付出不是?”
“一味付出,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這是我的肺腑之言,我親身經歷過,十分明白。畢竟吃力不討好的事兒誰都不願意做,我既然已經選擇了信任他,我也的的確確不想他在我這裏吃半點虧。
但梁毓言一點也不給面子,直接無視了我這句話,單手支着下巴,很直白地問。
“你想讓我做什麼?”
被揭穿的一瞬間,我確實挺尷尬,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氣,我坐到了梁毓言身邊的位置。
“你也知道的,我媽去世的早,我爸他們一直告訴我,我媽是個孤兒。可我最近才發現,我媽是有家的,除了姥爺,還有個舅舅。但他們都去世了,我很好奇,他們是怎麼死的?我不想信是意外,沒有任何意外至於一鍋端。”
我說完,梁毓言又是一陣沉默,我屏着息望着他,片刻,我乾乾地笑了一聲。
“很難查對不對?畢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不難。”
梁毓言換了個姿勢,就端起碗開始吃飯,並催促了我一下,“再不吃就涼了。”
他這麼說,我私以為他是想轉移話題,可下一秒,他邊吃着飯邊說。
“人只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就不可能不留下一點痕迹。只是我很好奇,你知道了死因又如何?你沒必要這麼在意。”
他說得輕描淡寫,我垂下了眼帘,滾了滾喉嚨,十分艱難地咽下一口飯後,才回。
“其實蘇氏久泰並不屬於現在的蘇家,如今蘇家的每個人,都是因為公司特意換了姓氏。真正姓蘇的,是我姥爺,很可笑對不對?但我沒有開玩笑,這就是事實。”
聞言梁毓言臉上沒有半點驚訝,眸光也十分淡然,就像他早就知道了一般,而他接下來的話,也證實了我的想法。
“我知道,所以呢?南南,你知道了死因,然後呢?”
我動了動唇,他的兩個問題讓我所有來想說的話全卡在了嗓子眼裏。
我突然覺得自己十分可笑,小心翼翼守着的這點秘密,幾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除了我蘇南,所有人都知道!
也是這一瞬間,我不禁警惕地盯着梁毓言,我不敢想像,他還知道些什麼。
梁毓言該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但他並未看我,兀自往我碗裏夾了很多菜。我也沒再說什麼,我們就一言不發地吃完了飯。
吃完后,他沒有馬上離開,整個人都窩在沙發里,雙腿交疊架在茶几邊沿,埋着頭不知道在跟誰發短訊。臉色稍稍有些凝重。我也沒管他,打開電視開了會兒泡沫劇,眼皮就開始發困了。
“南南。”
他冷不丁地喚了我一聲,我揉了揉眼睛,看了眼時間,道。
“怎麼了?你該回去了,路上注意安全。”
“你過來。”
他就像沒聽到我說的話,我猶豫了數秒,才靠近他,剛在他面前站定,他手臂一揚,將我扯了過去。我一個踉蹌就坐在了他腿上,這個姿勢十分彆扭。也有點曖昧,我動了動身子,打算坐到一邊,他的手直接扣住了我的腰,雙眼緊緊地盯着我,沉聲問。
“你為什麼突然要調查這些?”
“我說了,因為我不想信他們的死只是意外。”
我沒有隱瞞。
“那你先答應我,不管你知道了什麼,都不要衝動,可不可以?”
話落,我不自覺地揪住了他的袖口。
“你會幫我調查?”
他沒回答,算是默認,視線始終沒從我身上移開,且眸子愈發暗沉。
我咬緊了下唇,靜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你放心,我只是想要個答案,梁毓言,被人瞞着的滋味真的不好,我不想一直活在迷霧中,什麼都看不清,連誰是真心對我好的,我都不知道。”
說完,我眼睛有些發酸。
吸了吸鼻子,我又換上了一臉笑意。
“那你呢?你幫我調查,你想要什麼?只要我能做到。雖然蘇氏久泰比不上周氏集團。但在H市也算是家大公司。我可以幫到你嗎?”
“名利,我不在意。南南,你覺得我這種身份,可以和大哥相較嗎?”
他的語氣頗為無奈,我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寺廟後庭中周連瑞和梁薇的對話,梁毓言應該能感受到吧,明明都是兒子,周連瑞的確更偏心周奕琛一些,就單是在周氏集團的地位,就足以證明一切。
我想了一肚子安慰的話,正琢磨着措辭,梁毓言就噗笑出聲,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尖。
“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一點也不可憐,至少沒你可憐。”
他說的是實話,我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
“我不要別的,嫁給我。”
我多多少少能猜到他會這樣說,大抵是習慣了吧,他這點和周奕琛不同,至少對自己的感情不會掖着藏着。
可我還是很直白地拒絕了。
“你可以找到更好的,我配不上你,再者我肚子裏還有別人的孩子,你一點也不在意?”
我望着梁毓言微微輕啟的唇,加快了語速,不給他打斷的機會。
“你現在是對我感興趣,一年。兩年,甚至十年,那二十年之後呢?你會怎麼看我和我肚子裏的孩子?你不覺得膈應,我都覺得尷尬。”
“算了吧,梁毓言,你以後也不要再說這種話動搖我的心。一個人挺好,不一定非要兩個人互相折磨。”
說一點兒也不動容,是不可能的,梁毓言真的很好,我也曾想,如果我們早點相遇就好了,如果當初把我接出監獄的人是他就好了。
可惜,沒有如果。
“我只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等所有的事情塵埃落定,我會帶着寶寶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我很累,我不奢求大富大貴,只希望每天坐在一起吃飯的人,不會各懷心思。”
等我說完,梁毓言嘴角揚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問。
“你能做到嗎?”
我想都沒想就迅速地回答,“可以!”但是太快,多少會露出破綻。我就是那麼想,可真正做起來,卻比登天還難,我這輩子註定被他們繞得一團亂,平凡於我而言。竟變成了奢侈。
梁毓言輕輕地搖了搖頭,稍稍抬起了下巴,“不用領證,我也不會強迫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情,只是面上的夫妻。”
說這話時,他的聲音不冷不熱,聽不出任何喜怒。
“你,還有你肚子的孩子,需要一個名分,沒人能動搖的名分。南南,除了我,你還可以選誰?你拒絕我,之後又該怎麼解釋掩不住的肚皮?你不為自己想,多少也要考慮孩子。”
“當然,我不會白白幫你,也不會讓你白白做我明面上的妻子,我們各取所需,挺配的。但現在我還沒想好該利用你什麼,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說罷,梁毓言十分粗暴地扯開了我的衣領,拉直手臂處,幾乎是一瞬間,我的肩頭暴露在了空氣之中。我瞬時瞪大了雙眼,還沒來得及反應,他的手就繞至我的後勁。大力地將我壓在了他面前。我們的距離十分近,我甚至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要做,就要做真實一些,好歹不能讓大哥看出破綻。”
我呼吸一滯,條件反射般將雙手抵在了他的胸口,可不論我怎麼推,他都一動不動。
他空出的手迅速地舉起了手機,薄唇毫無徵兆地貼向了我,並閉上了雙眼,但他沒有完全挨上,摸約一厘米不到的位置,他頓住了,緊接着。閃光燈打在了我們的身上。
他鬆開我之際,我攏緊了衣服,霍然站起了身,一推三步遠。
我望着他,他並不看我,只一心搗弄着手機,我想生氣,可卻吐不出半個音節。
誰沒有私心?
梁毓言說的,的確是最好的方法,也是我曾考慮過的。
只是這樣對他太不公平了,不是嗎?
我突然覺得梁毓言真的很聰明,且十分了解我,幾乎是把我看得透透的。他總能猜出我所有的想法。他這麼逼我,到頭來不過是給了我個台階下,不用我開口,他能做的,均做到了。
仔細想來,我曾經和梁毓言並沒有太多的交集,偶爾能遇見他,也是因為在周奕琛身邊的關係。十一年前是,五年前是,一年前也是。
等梁毓言收起手機,如同往日般與我說了聲‘晚安’,就離開了我的公寓。他步子邁得很大,十分輕巧地就錯開了我。不給我再說一句話的機會。
他走後,我站在客廳,胸口不自覺地發悶。
我一遍遍的問自己,蘇南,你這樣做是對的嗎?
我無法給自己一個答覆……
第二天,梁毓言拍的那些照片就在網上傳得沸沸揚揚,之前許多人猜測我與梁毓言的關係匪淺,現下也算是坐實了。
梁毓言更是不和我商量,獨自開了一個新聞發佈會,落落大方地承認了我是他的女朋友。這段採訪我看過,他嘴裏說了許多我和他之間的‘過往’與‘信誓旦旦’,諷刺的是,這些皆來自於我和周奕琛的曾經。
我其實覺得挺奇怪,為什麼我和周奕琛交往的那些細節,梁毓言全數知道?我沒有告訴過他,我更不相信周奕琛會主動和他說。
大多人並不祝福,並用十分惡毒的語言攻擊我們。
主要原因與許蜜的死拖不了干係,雖然我不是主謀,但我仍坐在那輛撞死許蜜的車上,所有人都覺得我居心叵測。
可我一點兒也不在意,我堵不住任何人的嘴巴,我只想活在當下。
期間林向月給我打了電話,很詫異地問我。
“南南,那些都是真的嗎?”
我沒有否認。
林向月在電話的那頭不斷嘆氣,“我不希望你和周家任何人扯上關係,單是周哥,我就覺得很可怕了。南南,你是真愛梁毓言嗎?”
同樣的話,蘇賢明在前五分鐘也問過我,我笑着告訴他,我是真心。蘇賢明並未多說什麼,我想,只要不是周奕琛,誰都可以。至於原因是什麼,只能等我自己去發現。不論是他,或是周奕琛,都瞞得我極深。
“嗯,我不可能一直活在過去。向月,你記得那會兒我們在學校的日子嗎?你知道的。周奕琛害我失去了第一個孩子,我的確埋怨他,但並不是因為報復才和梁毓言在一起的。誰都不會用自己的終身大事做賭注不是?”
若非要選擇,這個世界上,我只相信梁毓言和林向月,可我還是騙了他們,這並非我本意。不都說,騙過別人之前,要先騙過自己嗎?只有自己做到捫心無愧,才不會露出任何把柄。我不斷地給自己洗腦,這就是我想要的。
“可是,梁毓言他……”
林向月欲言又止,似乎有人打斷了她。不用想。我也知道那個人一定是林哲遠。他避我如蛇蠍,深怕我坑林向月一分一毫。
掛斷了電話,我的手機一直處於十分安靜的狀態。我起初以為周奕琛會試探我,再不濟,也會和從前一樣嘲諷我幾句,可他並沒有,我不想信這種鋪天蓋地的消息他看不見。
說白了,他就是不在乎。
我和誰在一起、做什麼,他都不在乎。再多的深情意切,不過均來自於我的幻想。
*
下班,我在公司附近的花店買了一大捧百合,打車去了墓園。
今天恰好是我母親的忌日。
其實我對母親的感情並不深,因為她走得太早。我童年所有的愛,都來自於蘇賢明。
我每年都會獨自來這個墓園,唯獨這一次,我覺得十分心酸。蘇賢明從來不會過來,以前我以為他是怕觸景傷情,現在我終於懂了,他心裏難免會有些愧疚,他根本沒臉來看我的母親。
上台階時,一個用圍巾遮住了臉的女人與我擦肩而過,我總覺得她十分眼熟,可她目光不曾在我身上停留一秒,我也就沒多想。
站在我母親的墓碑前,我發現上面已經擺了一束花,是黃色的鬱金香,看模樣,似乎是不久前放在這裏的,只是我實在想不通,究竟是誰還能想起我這趟在冰冷土地中的媽媽。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黃色鬱金香的花語。
絕望的愛。
我就是下意識地轉身追了回去,沿着我來時的路,我步伐紊亂,數次險些摔倒,我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調整着自己的呼吸,小跑到了墓園門口。
正門口泊了一輛車。我也沒印象之前車子在不在這個位置。
只是車邊站着的人,卻令我一驚。
是周連瑞。
他也看見了我,只是面上沒有一絲波瀾。
我盡量用十分平淡的語氣,禮貌性地打了聲招呼。
“周董,您也在這裏,真巧。”
周連瑞抬起眼皮,眸光亦是平淡無波。
“蘇小姐,一個人?”
我真覺得他說的是廢話,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我是一個人來的。
“嗯,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
我垂眸看了一眼百合,才對上周連瑞的雙眼。
“周董呢?怎麼會來這兒?”
說話時,我始終緊緊地盯着周連瑞,我以為我能從他眼底看出些什麼。然,他眸色很深,就像要把我整個人吸進去一般。
良久,周連瑞才淡淡地回。
“我來看一個老朋友”
我特別想問他這個老朋友是誰,可我還是忍住了。
我問了,他不一定會說,最後尷尬的只會是我。
他身後的車上,似乎發出了一點動靜,但他不着跡地就擋在了車窗前,問我。
“我送你回去?這裏也不好打車。”
我搖頭拒絕。
“謝謝周董,但我還得進去一趟。”
周連瑞嘴角微微一揚,沒作聲,轉頭拉開了車門,坐進前,他意味深長地提醒道。
“蘇小姐不不必太傷心,過去的事,總會過去。”
我愣了數秒,才垂下了腦袋。
“那您的那位老朋友呢?”
“也是過去。”
聽着車子漸行漸遠的聲音,我身體卻是一陣僵硬。我也不願多想,可如果周連瑞的老朋友真的是我母親,我實在也無法接受。
折回我母親的墓碑,我望着她的遺相,輕輕地問了一句。
“媽,你從前究竟經歷過什麼”
當然,不會有人回答我。
其實她也是自私的,就這麼帶着滿腹秘密,離開了人世。
我突然覺得死才是最輕鬆的,活下來的人,就是這麼得累,不得不背負一切。
我問自己恨嗎?
我恨。
我的人生為什麼就要被蘇賢明毀了?如果不是他,我大可以當面質問我母親,讓她告訴我一切!
我是真的難受,我第一次覺得,傷害是互相的,蘇賢明為我做了這麼多,試問他心中真的沒有一絲絲痛楚嗎?面對我,他又會是怎麼樣的心情?
我踏夜回了公寓,剛關上門,就聽到隔壁的嘶吼聲。那聲音我認識。是楊語的。
我立在玄關,耳朵不自覺地貼在了牆面上,雖是隔壁,但這個公寓的隔音效果還是十分好的,可我還是能清清楚楚地聽見那邊傳來的聲響。
除了楊語的求饒哭喊聲,還有重物倒地的聲音。
我幾乎是顫抖着摸出了手機,剛按上‘110’,我的頸就被人從背後環住了,那人格外用力,順勢也捂住了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