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韓國刺客(二)

第六十三章 韓國刺客(二)

現下正值隆冬,這北方邊地更是奇寒無比,連着風天下來易縣都是大雪封天的,真要把人的身子都凍透了。可這天地再冷也比不上百姓們寒透的人心,才短短兩年下來這立國數百年的燕地就被秦國奪去了大半。最可笑的是,他們那位年過半百的燕王居然為了保命而親手將太子丹的頭顱砍下來送給了秦王。怪只怪那太子丹幾年前派人去咸陽刺殺,嬴政向來是個恩怨分明之人,這下拿了燕國他又怎麼會放過主謀呢。

如今韓、趙燕三國相繼覆滅,天下已有大半在秦國之手。

“客官,您的酒。”

那小二把酒壺拿上來,這是他們這小店裏獨有的燒喉烈,酒勁兒大得很,就是那身形威猛的漢子喝下幾口下去也一準說胡話,但這李樓上的客官可不一樣。他約摸二十六七,雖然穿着一身布衣但依舊自成風韻,特別是那長相眉清目秀的,甚至可以說得上俊美二字,可他每次來只是一個人坐在這角落裏,既不說話也不會友,喝過幾旬酒之後會彈上幾曲,到天黑也就走了。雖然這人奇怪,但店家和小二們都很待見他,因為每次只要他一彈琴店裏的生意就會好上很多。這人的琴藝很好,就算是不懂音律的人聽到他的琴音也會走進來看看。

“哦?在這樣的地方竟還有人彈這曲子。”

路過的青年摘了斗笠,露出一張歷經風霜但依舊年少的臉,好久都沒聽人彈過這首《廣陵止息》了,傳說這曲子是為描繪聶政刺殺韓相一事而作,全曲分四十五段,因為曲子跌宕冗長所以鮮有人能彈出些琴韻,而這一人,是他這許多年來聽過彈奏的最好的。青年忍不住推開門搜尋起這彈琴之人。

小二見了,忙上來問:“客官,您要點什麼?”

“一壺熱茶。”

那人聽后翻了個白眼,熱情也去了大半,有誰到這裏還只要一壺茶水的,連個吃食都不點。但青年並不理會,他放了手中的劍便在離那人不遠處坐了下來。

茶水久久未上,想來是那小兒嫌棄他的寒酸了。但青年並不在意,他閉着眼睛,那神情很是享受但又有些悲傷,其間他握着劍柄的手越抓越緊,最後連骨節都被掙得泛白了。直到一曲終了,他才走上去欲坐到那人身邊。

“這不是你坐的位置。”

“哦?”青年笑了笑,但還是在他對面坐了個穩當,“既然先生所等之人未到,那我坐上一坐又有何妨?”

那人收回目光后一句話也不說就開始收拾起自己的琴囊。

“怎麼,先生要走?”

那不起身,已將包好的古琴抱到了懷裏。

“當年聶政為報父仇不僅自毀容貌,還入深山中苦學琴藝十餘年。不要說韓王了,聽聞當他身懷絕技返回韓地時已無人得。”

聽得他這話,彈琴之人立馬停了步子。

“後來聶政方成為名滿天下的琴師,等終於有機會進宮為韓王彈琴時,他才從琴腹內抽出匕首刺死了韓王。這故事,先生一定熟悉得很吧?”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這秦王可不是不當年那個痴迷於音律的韓王,高先生要是想效仿恐怕是不能如意了。”

那人轉過身來,終於正眼瞧了瞧青年,問道:“你是什麼人?”

青年喝了一口桌上的酒水,“在下張良,字子房,高先生叫我子房就好。”

那人坐回也桌邊,半晌才回道:“高漸離。”

“子房久仰先生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是嗎?可我卻從未聽過‘張子房’之名。”

聽出其中譏諷的張良淡然一笑:“子房只當先生生得慧眼,能懂我這鳳鳴之音,誰知子房是錯把燕雀當成了鳳雛。”

高漸離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想着這人好口才,雖然年紀輕輕的說起話來卻自信凜然,他若不接話倒是自己在貶低自己了。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張良跟着他起身,本來他跟高漸離只是偶遇,但看這人反應是打算結識自己了。這樣也好,他聽說這高漸離是琴劍雙絕,就是性子孤傲了點,這樣的奇人他真想打打交道。

三年過去了,這還是高漸離第一次回自己的住處。這地方隱在山中,少有人煙,不大的屋子裏除了琴譜就是長短不一的劍,看來這人不僅有琴心還更有劍膽。

招待張良坐下后,高漸離才問道:“你怎麼認出我的?”

“這有何難,高先生在天下素有美名,我聽這一首曲子就自然認得。”

“我在那小店中彈了大半年的曲子沒有一人認得,怎麼今日倒被你認出來了?可見,你說的不是真話。”

“這個,先生自當高才,但子房也不是尋常人,先生怎可拿子房和那小店中的庸人相比?”張良笑了笑,卻把話鋒一轉的問道:“但子房聽曲中之意,莫非先生真想效仿聶政?”

“我這曲子只是悼念故友,並沒有他意,更和當年的聶政無關。”

“先生說的故友是荊軻?”

聽張良道出這兩人的名字,高漸離的手不禁一顫。荊軻,這名字自那人離開后他就沒聽到了。可他還是裝作一副平靜不過的樣子,為張良溫上了一壺酒。

“子房還以為先生彈此曲是暗含了刺秦之意呢。”

“你錯了,我沒有想去殺誰,這曲子也不過是隨心而起。何況當年荊軻去秦國行刺我是不贊同的,可惜他沒有聽我的,他一心只向著太子,想着要報答他的恩情。其實嬴政有何該死之處呢,天下諸國有哪一國不想一合天下,嬴政身為秦王不過是做了為君為王應做之事,倒是荊軻不該為了太子和秦王的國事混在其中,最後枉送了性命。”

“哦?”這回答倒是讓張良驚訝得很,他端起那尚未溫好的酒,說道:“聽先生的意思,是怪那燕國太子利用了荊軻了?”

“王佐之人對他人就只有利用之心,難道還有其他?只是荊軻身在江湖其心仍然有如赤子,但這天下之事從來和他無關,荊軻之所以去秦國不過因為太子曾經搭救於他,他才不得推辭。而太子殿下,我沒有任何埋怨之意,他雖是王公但也有些江湖豪氣,如今身死真是可惜了。”

“往日摯友死於咸陽,先生心裏就沒有一點怨恨?”

“怨恨……”高漸離摸了摸茶杯,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這是荊軻自己所選之路,就算要怨我也當怨我自己,只怨我當時沒有能力阻攔於他,難道我還能去怨恨他人,去怨恨秦王?”

看高漸離這樣子不像是在說謊,張良失望的喝了杯中之茶,“我有一位故友也是死在咸陽,死於刺殺秦王一事上。當時我看着他行事卻無能為力,當真怨恨不已。”

“哦?”

“那正是荊軻大俠行刺之後的第二天,你說巧不巧?”

高漸離終於有些動容的露出了一些悲色。

“當時我離開秦地之際就立誓一定要再回咸陽,一定要翻了這秦國的天。”

“那現在呢?”

“其心一如當時,這種徹痛我從不曾忘,我也從不敢忘!所以子房好奇,先生怎麼能淡然如此?怎麼能這般無愛無恨?”

高漸離撫了撫琴囊,回說:“今日我們只飲一杯茶,出了這裏你我便各不相識。”

“好,既然先生心志已定,子房也不再多言。”

算了,本來今日偶遇這人張良還想拉上他一起去魏國抗秦的,但沒想到高漸離是這副心思,就當是會一舊友吧。但這茶還沒喝完,張良就感覺到異樣的放下了杯子。他笑了笑,說:“看來,是有人不想給先生安寧了。”

張良剛說完這句就見三支箭矢射過來,這箭矢上沒有箭頭而是沾了火油的火矢。二人見狀立刻翻身拿起了武器,但高漸離還要護着他那把琴。

“小心,快趴下!”眼見窗外將近的火光,張良趕緊拉了高漸離往一邊滾去,“你說,這些人是來追殺我的,還是來追殺先生的?”

高漸離還來不及回答就見那箭矢一支支飛來。外面攻勢太強,二人舞劍遮擋了一番後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乏力之下張良雙腿一軟差點就被接下來的箭鏃射了個正着。然而再想站起身時他完全沒了力氣,一下跌到在地的喘起氣來。高漸離見狀和他相視一眼,喊道:“留在這裏不是辦法,我們一定要先衝出去!”

“躲開!”張良一記抽身就擋在高漸離身前,好在這箭上去了箭頭,沒有傷到皮肉不假倒是將張良的衣袍點着了,急得他趕緊脫了衣裳的另一手死拖着高漸離將他拉回了有些掩蔽的位置,再看看高漸離,他正用匕首剖着從牆上拿下的一條牛皮鞭。

“我們剛才都快被射死了,你不救人反倒在折騰一條鞭子!”

“快幫我把鞭子剝開。”

張良得了話,雖不明就裏可還是過去扯住了鞭頭,好不容易去了外皮他才見高漸離從裏頭抽出一長條黃白色的東西來。

“這是什麼?”

“是用氂牛筋製成的鞭髓。”高漸離將一頭勒在自己手上,另一頭遞給張良說:“你拿好了,別鬆手。”

他們二人一用力那鞭髓就被拉得綳直,高漸離拿出幾支從外射過來的箭鏃,趁着箭頭上的火炎未滅趕緊比在了那鞭髓上。

“你這是幹什麼?”

“人家的東西,我們總要還會去一些的。”

高漸離權將他們二人手臂當作弓身的拉開了那氂牛筋擺出了一副射箭的姿勢,可這東西滑軟異常張良只得用指甲深嵌的死死扣住,待拉到大滿之際高漸離三箭齊發,那箭矢全都從那被燒烈開的窗縫飛將出去。這屋子外頭堆滿了用來過冬的柴草,一旦見火可比這土堆的房子着得快多了。顯然埋伏在外頭埋伏的人還沒回過神來,頃刻間屋中又是數箭連發,這大片的枯枝荒草在寒風催促下‘噗嗤噗呲’的火勢鬥起,竟眨眼就將隊列中的一大半人困在了其中。

“看來有用!”外頭的箭雨停了不少,他們終於得了喘息之機。

只見前面土屋中火光一抖,丟開那擋火的蓑衣便看見了打頭的高漸離。而此時外頭的殺手們也擺好了架勢,十來人把他們里裡外外圍了一圈。

和他背靠而立的張良嘲諷的笑了笑,“這麼大的架勢,肯定是為先生之名而來了,只可憐子房啊,莫名的成了池魚。”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

這高漸離果然稱得上琴劍雙絕,他劍法流暢就好像他的琴曲一樣雖是依着琴譜而來但從不按着常勢,讓人摸不着他的下一招是什麼。張良和他配合起來雖然吃力可也順心。

但這刺客有十數人之多,他們二人還是力有不及之處,等了結完之後二人均是傷痕纍纍的。這張良還好,但高漸離的白衣都被染紅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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