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以養代親

第三百三十五章 以養代親

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帶着她剛剛蹣跚學步的幼弟,在當年究竟是如何躲避開蟲性馮淵的追蹤,一路向北來到漢人聚集地的呢?

我獃獃的望着藍姬飽經滄桑的眼眸,突然又發現,所有問題的答案似乎已不得而知。藍姬的童年,絕不會比無情人血饅頭的童年美好,隱含於其內的刀光劍影與血肉模糊,唯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有資格評述。

那一年,藍姬拖拽着懵懵懂懂的司徒衍,踩着血泊逃離出藍村。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與弟弟捆綁在一起的目標太過明顯,一旦被馮淵抓到,就是兩人同時遭難。於是就心生了要把小司徒託付於一戶清白人家的念頭,而她自己則立誓要走向替族人們復仇的不歸路。

六歲的孩童,能夠想到這些,已然是遠超於同齡人的成熟練達了。但是藍姬當時畢竟太小,根本不足以將內心的想法付諸於現實。

“你猜,我在那一年遇到了誰?”藍姬眨着晶亮亮的眼眸,微帶揶揄的問向我。

“楚爺。”我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這個名字,語氣無悲無喜。

“當年我一度以為,他是我與弟弟生命中的貴人。”藍姬奇怪的望着我說道:“時至今日我愈發覺得,看不透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可是如果沒有他,我們姐弟或許早已困頓街頭而亡了。”

一個本就如同謎題般存在的女子,竟說出看不透另一個男子,由此可見那男子又該是何等的神秘。

楚爺雖非窮凶極惡之徒,卻也不是什麼善兼天下的樂善好施之輩,所以他能夠對藍姬姐弟伸出援手,這件事情本身就值得推敲。但是我與藍姬對望良久,仍然猜測不出其中的緣由。

“他說會找機會讓弟弟進入江湖中最大的殺手組織——恩濟齋。”藍姬再次幽幽的開口,語氣中沾染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然後又指引我去另一個地方修鍊,當功力小有所成之時,也會將我安排進恩濟齋與弟弟團聚。”

“你將身世來歷都告訴了楚爺?”

“沒有,我帶着弟弟千辛萬苦的從苗疆逃出來,早已是草木皆兵,哪裏會對個陌生人和盤托出實情。”藍姬苦笑着否認,卻又若有所思的說道:“楚爺從來沒問過我來自哪裏,又為何會小小年紀就流落街頭,可我總有種預感,他什麼事都知道。”

豈止是藍姬,我也一直都有此感覺。那個男人,彷彿生下來就如同是存在了千秋萬載一般,看起來始終都是成熟冷靜理智的,永遠不曾擁有過年少輕狂的稚嫩與青澀。

唯有我跪在師父憶菊園外的那一晚除外,我在心底悄悄的說。當時楚爺突然爆發出的癲狂,在現如今回想起來仍歷歷在目,依然令人遍體生寒。

“但是他那種蔑視天下、一切盡在掌握的氣質,在你面前則成了意外。”耳聽得藍姬略帶嘲弄的繼續說道:“如果說天地間唯有一人能讓他失控,那就是你無情。”

言猶在耳,字字戳心。我微微打了個冷顫,藉此來驅散掉體內生髮出來的寒意,“我從來不覺得這是一種榮幸。”

藍姬好看的唇形彎起漂亮的弧度,櫻唇輕吐:“沐霞山莊富有四海的楚月笙,其實乃是天地間的可憐之人啊!”

早已決定冷酷到底的心,在聽聞這句話之後,竟沒來由的抽痛起來。

夜的黑,風的涼,他的痛,我的殤。不是不感動的,只是恩情終究不能補償愛情。

“你當年既然時刻都處於風聲鶴唳的狀態,難道就如此放心的讓一個陌生人帶走司徒衍嗎?”不接口藍姬明顯帶有些許挑釁的感慨,我急忙轉換了話題反問道。

“你以為兩個幼童即便是逃離出魔窟就一定能成活嗎?那只是書中的故事。”對面女子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嘟囔道:“而真實的人生是,我們衣不蔽體的流落於街頭,一路以乞討為生,卻總是被丐幫的人責打和驅逐。”

“所以將司徒衍託付給楚爺,也是一個走投無路后的賭博嗎?”被乞討兩個字成功擊中心房,藍姬由着陌生人將弟弟帶走,就像無情當年把自己賭給了師父一般,都是日暮途窮下的迫不得已。

藍姬閉目不答,俏臉上依次閃現過痛楚、挫敗、絕望和悲愴的神情。如果可以選擇,就憑她對弟弟的感情,是無論如何不會由着司徒衍的命運受他人擺佈的吧。

那是一個窮途末路的賭局,所幸她賭贏了。無論楚爺對他們姐弟二人伸出援手的目的為何,至少她與司徒衍都安然無恙的長大成人。

只有活着,才會有其他的希望。只有活着,一切都還來得及。

尚且不通人世的司徒衍,就這樣被楚爺抱走了。作為苗疆毒巫的後裔,楚爺將他安置於自己的至交好友司徒傷家中。

那司徒家乃是一脈單傳,可到了司徒傷這一代,則出了一樁家庭慘劇。司徒傷未滿兩周歲的獨子,因偶染風寒而夭折。這對於司徒夫婦來說,無疑是一件悲痛欲絕的事情。尤其是司徒傷的妻子,更是每日裏懷抱著兒子的屍身不舍,一口咬定孩子只是昏睡而已,堅決不肯按死人之禮下葬。

司徒傷看着一日日念子成狂已然接近瘋癲的愛妻,饒是心堅如鐵的武林豪客,也不禁虎目灑淚。所以當楚爺抱着一個小男童走進大門的時候,無異於為愁雲慘淡的司徒家注入了重獲新生的希望。

聽明了來意后,司徒傷猶如絕路逢生一般的看着與愛子年歲相仿的孩童,他清秀非凡的小臉上掛着茫然若失的愁緒,黑葡萄般水潤的眸子裏也似乎被蒙上了一層薄霧,看起來不甚靈動。

但是司徒傷一下子就愛上了這個男孩,他喜不自禁的把玩着孩童未曾長開的筋骨,發現其內卓絕的資質,明白此乃是一顆被蒙了塵的寶珠。

於是心性堅毅的司徒傷,幾乎是立刻就做了決定。他將故子的名字轉嫁在男童身上,呼喚為司徒衍,認下了這個非親非故的孩子。

當日晚間,趁着妻子抱着獨子屍身沉沉昏睡的間隙,司徒傷悄悄潛入房中用新兒子換走了死去的親生子。他連夜將血脈相連的獨子埋葬在了事先尋覓好的風水寶地,思前想後卻沒有立碑紀念,只是煢煢孑立於墳前直至天空微明。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亮大地,司徒傷沾染着滿身露水回返家中,迎接他的是欣喜若狂的妻子。那女人以為是自己的兒子又活轉了過來,抓着司徒傷的衣襟喜極而泣,她獻寶似的向丈夫展示着幼兒司徒衍,連連稱頌蒼天有眼。

司徒傷按捺下心中的苦澀,忙堆起笑臉安撫愛妻,並將嚇傻了的司徒衍摟在懷中親昵。一家人其樂融融,彷彿其中未曾發生過那些慘痛的插曲。

按理說兩個相貌迥異的孩童,就算騙得過旁人也終不可能瞞得過親娘。但是由於司徒傷的妻子早先已被喪子之痛折磨得心力交瘁、神智不清,早上醒來看見懷中睡得正酣的孩童,哪裏還顧得上多做懷疑,立時就認定是愛子不舍離去又活了過來。

司徒傷見狀也是大喜,沒想到愛妻竟篤定無疑的接受了這個新兒子,也省卻了自己再飾詞解釋的功夫。下人們即便心存疑惑,但是誰又敢質疑主人的權威,況且司徒傷早已暗中下令,嚴令禁止在主母面前亂嚼舌根。

於是外界除了楚爺無人知曉司徒家延續血脈的獨子早喪,現如今的孩子乃是抱養而來的養子。

司徒夫人更是對這孩子疼愛有加,比之自己真正的孩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着曾經差一點失去的緣故,簡直視為命根子一般的呵護備至。

司徒傷也沒閑着,他雖然不是修者,但卻是個經驗豐富的武林高手。無需尋醫問葯,他一下子就看出了司徒衍的癥結所在。那孩子一定經歷過什麼殘酷之事,才會被嚇成了懵懂狀。而一旦擦拭掉覆蓋在他靈魂上的獃滯,此子定會大放異彩有所作為。

至於司徒傷不肯泄露獨子已亡的原因也並不難猜,死者已矣,但是他要給養子一個光明正大的繼承司徒家血統的機會。而唯有將養子當成親子撫養,才不會令其長大之後受人排擠,繼續延續司徒家的血脈。

可以說在司徒家的那兩年,對司徒衍的一生都至關重要。如果沒有司徒傷的悉心調治,日後的小司徒絕不會成為恩濟齋內資質卓越的弟子。

我想楚爺最開始把司徒衍交給司徒傷的初衷,也是為了要借他之力擦拭掉小司徒的靈魂創傷吧。那個人自己一定不耐煩做這種水磨工夫的事,才想出來如此皆大歡喜的辦法。

可即便是算無遺策的楚爺,也預料不到莫測命運下的無常。在司徒衍來到司徒家逐漸換髮生機重獲新生的兩年之後,又再一次的面臨了喪父之痛。

司徒傷也死了,在小孤山被結義兄弟法慈所殺,死得毫無預兆、措不及防。本就心病在身未曾痊癒的司徒夫人,因着夫君的罹難,終日精神恍惚、以淚洗面,不多時就落得油盡燈枯隨夫而逝。

小小司徒衍再一次成為了無父無母的孤兒,而他這個包袱也再一次落回到楚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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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道於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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