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永不相認

第三百三十二章 永不相認

自從得知那日遇到的黑袍巫師乃是加害司徒衍的毒巫馮淵后,我心裏就感到一陣陣的後悔。

如果世間真的有如果,那麼我一定會趕在小司徒中蠱之前殺死馮淵,或者被他殺死。可惜從來就沒有什麼如果,有的,只是走夜路摸黑門般莫測的人生。

我凝神緊張的盯着藍姬,她此刻正在滿頭大汗的施為,調動全身的功力來牽制埋伏在司徒衍靈魂深處的噬魂蠱。

那蠱蟲由於擁有宿主一半的精魄靈智,幾乎相當於馮淵本尊親臨。所以藍姬每隔三五日就要重新加固一下對於噬魂蠱行動的限制力。莫要小看藍姬的一番施法,既要耗費極大的修為,稍不留神還會被蠱蟲反噬,到時候不但司徒衍遭殃,就連藍姬自己都難逃厄運。

藍姬用法力困住蠱蟲,也相當於在隔空與馮淵鬥法一般。不過她最終成功封鎖住蠱蟲,也不能證明道行就高過了馮淵,蠱蟲只是馮淵的一條精魄所煉化,其能力也就猶如一個化身,怎樣也不及本體的修為高深。

可是我們一旦摧毀掉噬魂蠱,也就意味着消滅了馮淵的一條精魄,自此後他的魂魄則不再完整。

我們常說三魂七魄,而這七魄乃是由生魂所掌控。通常有了生魂坐鎮的皮囊,才能夠稱之為一個獨立的生命體。生魂的能量提供給身體各處而衍生出七魄,魄乃是依靠於人的肉身而存在的。人死之後,不但生魂寂滅,七魄也隨之消散。

由此可看出,七魄對於一個生命體的重要性。三魂七魄的構成,也是擁有高等智慧的物種所必須具備的條件。像凡間很多最普通的飛禽走獸,大多是有魂而無魄的。可是當一種獸類,因着道行的加深而成為不輸於人類智慧的獸修者之後,它們殘缺不全的魂魄也會相應的自身體中彌補出來。

蟲性馮淵當年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當它還是一隻小蜈蚣的時候,體內只存在有一條生魂。隨着修為的加深,它逐漸演變為一隻遠超凡品的蜈蚣精,體內也隨之又多了一條靈魂。換句話說,天地間擁有靈魂的物種,才有轉世輪迴的權利。其他不具備靈智的生命體,則僅具有一世的因緣。若想改變命運,就該刻苦修鍊。

所以那隻蜈蚣精最終才被人性馮淵選中來煉製蠱蟲。又因着種種機緣巧合,蜈蚣蠱成功的奪舍了馮淵的肉身。那個時候的它,本不具備擁有完整三魂七魄的能力。但是由於侵佔了人族的身體,這種優勢才使得它自身體中又衍生出了覺魂以及七魄。

當然身為一個修者,若是平白失去一條精魄,並不能對身體造成致命性的打擊,並且精魄也會在經過一定時期的調養而再度重新衍生,但是所花費的時間以及耗費的修為對於修者來說無疑是巨大的。

滅掉修者的一條精魄,相當於摧毀了對方三分實力,而且是短時期內無法彌補回來的實力。所以以精魄煉蠱才最為兇險無比的術法,魂術毒巫這條路也是歹毒與危機並存的,更需要施法者擁有決然的魄力。

理清了司徒衍體內這條噬魂蠱對於蟲性馮淵的重要程度,我欲除之而後快的決心更大了。只因此舉不但能夠搭救小司徒,也順便為他報了一小半的仇怨。

在我正思緒紛紜的關頭,藍姬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長氣,這才緩緩收了功。她原本華美飄逸的衣衫,此刻竟猶如剛剛從水中撈起的一般,被大量的汗水浸得濡濕。

為了壓制那條可惡的噬魂蠱,亦為了給小司徒續命,藍姬的每一次施法,都以會付出遠超身體負荷的透支為代價。

相比之下,無情又何曾為司徒衍做過些什麼呢?念及此我止不住的心生羞愧,搜魂術固然也會耗費修為,但哪裏及得上藍姬的狼狽呢?

“你傻不傻!”似乎是猜出了我的心思,那女人摸了摸遍佈於粉頰上的汗水,白了我一眼說道:“這種事情豈能拿出來硬比?”

無情當然知道沒有絲毫可比性,但是眼見着疲憊不堪的藍姬,心疼之下才不由得升騰出一股無能為力的軟弱感。

“我對司徒衍好,是我心甘情願。”藍姬倔強的一抬下巴,正色補充道:“用不着你替他來感激,我們之間的事也容不得外人夾雜其中。”

“我知道,我明白。”聽到這般拒我於千里之外的告別,我並沒有絲毫的動怒,反而認真的審視眼前這女子,沉聲答道:“我不會再介入你與司徒衍之間,因為你才是他的姐姐。”

“你什麼意思?”藍姬霍然站了起來,用力過猛的身形由於體力不支的緣故,猶如在風中凌亂的秋葉。

“我說你是他的姐姐。”我的面孔又湊近她少許,企圖通過加深的眸光來傳遞靈魂,“他的親生姐姐。”

“不!”藍姬徒勞的叫了一聲,緊接着搖搖欲墜的身子頹然栽倒於床邊。

我憐惜的看着這一度強悍無比的女子,此刻卻如同個瓷娃娃似的,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破碎。

執起她大汗流盡后卻冰涼一片的手掌,柔聲說道:“司徒衍如果知道自己還有個親生姐姐在世,一定會開心不已的。”

“不!”藍姬花容失色的大聲叫嚷着,一把攥住我手腕,“我求你不要告訴他,永遠,永遠都不要讓他知道。”

“為什麼?”我皺眉望着情緒失控的藍姬,不解的追問。

“為什麼?因為我是藍姬。”那個面容悲愴的女子慘然而笑,“我是因虐殺而令人聞風喪膽的女魔頭,我是摘星樓里最放蕩*的妓女。”

她說的明明都是事實,我的心卻沒來由的抽痛起來。遙想藍姬昔日坐擁摘星樓殺伐決斷之時的風光,以及在恩濟齋的名伶館內終年充斥着的血腥滋味,誰會相信皆是眼前這彷徨無助的同一女子所為。

但是,如果沒有發生過種種慘痛不堪的過往,藍村內尊貴的族長之女也絕不會成為今日的藍姬吧。

“你怕他嫌棄你?怕他覺得丟人?”我瞥了眼平躺於床上,仍未有絲毫醒轉跡象的司徒衍,厲聲說道:“他敢!”

“就算他不敢嫌棄我又如何?”藍姬轉回身與我一齊凝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輕嘆道:“世人仍會嘲笑他有個我這樣的姐姐,他這輩子,也休想再肆意瀟洒的活在紅塵中。”

“世人?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恩濟齋罷了。”我不以為然的搖頭說道:“況且你藍姬何時又在乎過世人的評說?”

“人生於天地之間,總會有在乎的東西。”藍姬終年漫不經心的面孔上陡然沾染了三分沉重,“我從來都不在乎那些虛名,但是我在乎我的弟弟司徒衍。”

這是她被我拆穿后,第一次開口呼喚“弟弟”,卻說得熟練至極,彷彿已經呼喚了聯繫了無數遍。

心中禁不住一酸,藍姬她平日裏眼巴巴的看着我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師姐,可以光明正大的與小司徒耳鬢廝磨、相依相偎,其內心究竟有着怎樣的煎熬呢?而每當司徒衍親親熱熱的喊我一聲“姐”的時候,又使得藍姬遭受到怎樣的傷害呢?

一時間,我緊緊握住她的手掌也變得同樣冰冷,再也無法傳遞暖意。一絲愧疚之情自心底油然而生,似乎無情多年來冒用了藍姬的身份,更取代了小司徒心中本該留給她的位置。

那個聰敏過人的女子,饒是因着司徒衍的緣故而將情緒陷入了凄風苦雨中,也幾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我的歉意。

她不由得凄然一笑,用冰冷濕膩的身子輕輕擁住我,“無情,這麼多年以來,我的確深深的羨慕着你與司徒衍的情誼。但是,你難道不知道我更加的感激你嗎?如果沒有你,我弟弟絕不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他只會像我一樣淪落成行屍走肉的殺人工具。”

“可你才是他的親姐姐啊!”顧不上適應藍姬這具陌生身體所帶來的親近感,我一把抓住她雙肩推離自己身體半尺,一邊狠狠地搖晃,一邊恨鐵不成鋼的叫道:“所有我做的這些事情本該是你的權利,為什麼你要在他最需要你的歲月里放棄自己的權利?”

“因為我是藍姬!”她再一次重複方才的話,只不過語氣更加重了一層,“當年藍村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早就死了,如今活着的是藍姬,專為復仇而生。”

她不肯與司徒衍相認的原因,還包括不想要連累他吧。復仇,尤其對方乃是實力強大、道行高深的蟲性馮淵,她這個姐姐不捨得將弟弟也一同拉扯進巨大的危難與刻骨的仇恨中。

忽然之間,無需她再多做解釋,我也盡數理解了她的苦衷。在這個女人的肩膀上,背負了太多太多的血海深仇,而自她從藍村逃離出來開始,就已然決定了要一個人承擔。

司徒衍是藍姬在人世間僅存的親人,她要保護他遠離一切的血腥與災難。可藍姬自己本身就是復仇使者的化身,留着弟弟在身邊只會帶壞了他。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永不相認。

原來世間還有一種決絕,是為了給對方一個更好的將來。原來並不是所有的絕情,都意味着無情。

不肯相認的藍姬,在她這份割捨里,竟蘊含著海一樣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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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道於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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