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趙宏之往事(惠明)
趙氏物語:【景公二年,王后誕趙宏之,彩鳳鳴,百獸誠服,賜名太平。景公五年歡喜公主降,天久旱,是當年景公以身祭雨神,終雨得降。世人皆以為歡喜不詳,或言之,晦明。】
這惠明是這麼個回事,至於這歡喜公主那天殺了趙宏之登上王位之事,趙宏之此生難忘。那後腦勺處的洞,皆是拜她所賜。
她這妹妹模樣生的好,相較趙宏之略顯英氣,她倒像是春日裏的綿綿細雨,讓人愁腸百轉,是時朝中不少內臣那是為她輾轉反側,徹夜不眠。
望海樓的鐘發出嗡嗡的嗚咽,像是在哀悼一代帝王將逝。且讓她看看那時風光不可一世,玩弄群臣的妹妹,如今是怎般的光景。
鳳棲宮顫顫巍巍點上了燈,繁星滿天。月光若隱若現,偶爾有烏雲輕手輕腳的掃過雲霄。清風捲起初秋的葉,吹皺半池的白蓮。
“春桃,怎麼還不掌燈?”蒼老的聲音透過層層掩映的屏風傳來。
“皇上,已經點上了。”婢女恭恭敬敬的回答,就算是這樣的時候也沒有絲毫懈怠。
“哦,哦,好。”不可一世的一代女帝咳嗽了幾聲,一股子血腥味散開在空氣里,與龍涎香的氣味混雜交融。
龍榻之下,兩列人恭恭敬敬的跪了一地。
“漪燚”跪在右側下首的是她的夫,替她扛住天下非議的白犀將軍,也是她的前姐夫。“他們來了。”輕聲輕語的貼在她的耳側,就像那年春花初放,春草與微風的輕輕觸碰。她老了,他卻得以以武入道,至今保持年輕時的模樣。命運亦是如此的弄人。
“呵,好。”她活夠了,這龍椅,她坐累了。
趙國歷代帝王交替,都會有無量峰的仙師來見證。除了趙宏之被殺那日,龍氣尚未聚成,這才讓血脈相連的歡喜登上了帝位。
深深幾許的宮門緩緩張開。寬敞的道路兩側突然點上了紅色的燈,一息之間,像是一道紅光從青龍門射進了鳳棲宮。周圍密佈的宮殿像是接到了信號一般,一時間燈火通明,像是在召喚遠方的魂靈。
郭建停在了大門之外,轉身對跟着的趙宏之說道:“從此入內,就必須是步行了,要是嫌麻煩,就在這兒等着也行,畢竟不是什麼大事。”
“不了,我倒是想見識見識這真龍到底是怎麼交替的呢。”趙宏之像第一次見識皇城一樣仔仔細細的看過一磚一瓦。
的確不是什麼大事,自從她被自己的親妹妹一箭射穿,釘在這玄武道大門上時,趙宏之就知道,這世間的確沒有什麼大事。
鳳棲宮內的臣子小心翼翼的看着長長台階下,長長的走道。虛幻的走道上,他們來了。承載着趙所有的希望。希望能選出一位適合的王。
“母皇…..”左首的蒼老男子老淚橫流的看着病榻上的人,曾經他最愛的美人,卻被歲月揉碎成這樣支離破碎。
伸出手卻沒有辦法拼全她曾經的容顏。
左首最末的小男孩,中規中矩的跪着,頭一點一點,似是在打瞌睡。
郭建足不沾塵的跨進了深宮,頭上的飄帶無風自動,倒有些仙風道骨。身後跟着的就是趙宏之。
御風默默的跟在身後,這幾十年的相處他能看出來,趙宏之其實很在乎。甚至在進來之前換上了壓在箱底很久的宮裝,臉上也描上了少有的紅妝,像是勇士即將上戰場。因為她說過,一個女人若是化了妝,便不能流眼淚。妝容就是女人的盔甲。
誅顏也被迫換上了銀線蜀綉蘭花宮裝。這件宮裝,是趙宏之初學之刺繡之時的親手之作,本打算送與自己向來疼愛的妹妹,後來覺得心寒,就送了誅顏。
“瓊霄派掌門座下弟子,前來接引真龍交替。”郭建還是有些本事的,用上了空谷傳音之術,頓時覺得一陣空明。
“見過仙師。”
“見過仙師。”
“見過仙師。”
…….
整齊洪亮的聲音從匍匐這的地面上傳來。眾人皆跪伏,除了白犀。
“你如何不跪?”郭建用上了威壓,頓時只聽見眾人骨節作響,更是匍匐在地不敢動彈。
“等……”趙宏之一驚,似是被人當頭一擊。習慣性的拉起御風的大掌,指骨咔咔作響。御風任由她握着,不做聲。
“你認識?”郭建有些奇怪的傳音道。
趙宏之換上不屑一顧的表情,緩緩的搖搖頭。鬆開了御風有些變形的手掌,趙宏之在沒有奪舍之前是骨修,力氣也出奇的大。
“……”太平…..不,怎麼會是他的太平。白犀鬆開手,終是伏在地上。他不跪鬼神,但,他,畢竟有愧於她。
他帶她偷偷溜出宮,吃遍整個青龍街。他帶她去登無情峰,為她擊退代國的攻擊,為她保江山。為她……
她是他的主子,這麼做都是應該的。
“白犀,本公主要那湖邊的花。”
“好。”他二話不說,跳下水。
“白犀,本公主要你給我唱歌。”
“好。”
“白犀,本公主要你。”
“…..”
她不想嫁給自己的父親景王的胞弟,穿着褻衣抱着自己。
拿起劍,就無法擁抱你。丟下劍,就無法保護你。
白犀沉下頭,笑了笑。
“起來,抬起頭來。”
趙宏之不屑的扯了扯嘴唇。
“你過得可好。”
兩旁的文武大臣戰戰兢兢,不敢抬頭仰望神一般的存在。或者是,鬼魂。當年的事情所涉甚廣,最後只能不了了之,景王的血脈,僅存歡喜。
趙宏之淡淡的開了口,居高臨下的看着榻上奄奄一息的老婦。
“姐姐……”趙漪燚一時失神,只是愣愣的看着熟悉的面容,傲慢,不羈。向來是這樣的。可是,當日一別,未曾想到最後的見面會是這樣。
浮生一夢,狹路相逢。
她以為自己贏了,那人死的時候,鮮紅的血濺滿了玄武門。白犀帶着一路人馬殺過來,只看見了自己倒在血泊里,沒有看見門后釘着的她。
“嗯,今日我是來送你入輪迴的。”趙宏之出言奚落。她就要這樣,讓這個殺了自己的女人不得好死。卻又嘆了口氣,那年,她還年幼,眼睛也像這般清澈。
“你一直在?”趙漪燚像個孩子一樣哭了出來,“你為什麼現在才出來,你為什麼現在才出來……”
“真的…….只有死之後才能見你一面呢。”
趙宏之淡漠的看着趙漪燚又哭又笑,一時間,竟然覺得有一顆凡人的心,真累。她做屍骨的那幾年,無心無血,無情無淚,借了這趙芊芊的身體,卻又離人更近了一步。大道無情,乃是教人割斷世間牽挂。太上忘情,乃是教人無情無欲平等看待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