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代嫁血族遇譎變
九玥代流煙嫁入血族,嫁的時候視死如歸,現在真的處在前往血族的路途中才開始真的感到害怕,這不像是一個人幫另一個人擋了一箭,那樣她或許命喪當場,也不覺得有何恐懼,這比較像是一個人幫另一個人去受未知的刑法,本來這未知就很恐怖了,卻還要增加等待的時刻,這等待的時刻,卻比極刑更加讓人備受煎熬。
九玥坐在馬車裏,身邊是一個跟九玥差不多大的穿着青色衣服的婢女,名曰青檸,低垂着眼帘,成天一副睡意朦朧的樣子,九玥以前沒有見過青檸,許是平日裏疲懶,人緣不好,才被安排着陪九玥出嫁。
“這裏到血族,要走幾日?”九玥也跟着打起呵欠。
“夜裏休息的話,大約六日到血族的邊境楓城,那裏是楓木一族的領地,到了楓城離血族王嶺就只有不到兩日了。”青檸說完已經昏昏欲睡的將頭靠在一邊,儼然沒有把自己當做婢女的樣子。
九玥撩開車帷,窗外是一片綠意,木林幽香,白鳥鳴春,連季節,都是才剛開始,她卻已看不清自己的來日,從七年前她跳進枯井的那一刻,九玥便再沒有看清過。
這七年間,九玥對身處的這個異世也有了比細緻的認知,夏摩密林位於一塊叫做幽州的大陸之上,由三大王族統領,幽州大陸上強大的勢力除了夏摩密林的三大王族,還有隱月林的玄冥族跟夏城的金川族,這兩個族是神裔之後,在幽州大陸曾經擁有無比尊貴的地位。
神裔之後簡單的來說就是他們的祖先曾經是神的後人,他們是神的後人的後人,也就是說他們的祖先的祖先就是神。
九玥幾度無法理解在這個世界究竟什麼才算得上是神,因為在九玥看來,能活個幾百上千年不死就已經是九玥理念中的神仙了,並且這個世界是有妖魔怪物的,且被看做是非常正常的事情,雖然九玥至今都是沒有見過的,許是縛靈族本身就是馭靈的,妖魔之物便不敢靠近這裏。
縛靈族擅長收集妖魔靈物之氣飼養成為戰靈,縛靈族的戰靈更是非常神秘的存在,平日裏像九玥這樣處於族內最底層的人是不可能見到的,就算流煙是個不怎麼講究級別的王姬,也不能將戰靈這種族內極其隱秘之事隨着自己的性子道與他人。
所以九玥七年來只有幸看到過一次戰靈,是因為流煙有一次給一隻戰靈注靈的時候出了差錯,沒來得及把它放回靈室內剛巧被九玥給瞧見,長得就像一隻白狐狸,耳朵長長的,看起來十分乖巧,流煙說這種戰靈的名字叫做也狼,它只聽從於縛靈王和流煙這樣的擁有縛靈王族血脈之人。
九玥覺得這裏看不到妖魔,也不大能接觸得到戰靈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這樣九玥至少能在一個極不正常的地方過得稍稍正常一些,畢竟縛靈族的人們平日裏也不太會出現什麼太不像人的行為,只不過九玥最為難的是分辨每個人年齡這件事情,因為在這裏一個看起來十五歲的少女有可能是一個看起來六旬花甲的老大爺的娘親。
這件事在很長一段時間讓九玥覺得自己似乎是陷在一個奇怪的夢裏,沒有什麼真實感,好在九玥也不大愛跟別人說話,所以不用太擔心對他人的稱呼。
失去龍婆后的九玥,有很長一段時間變得非常的沉默,非常安靜,那個時候九玥經常偷偷跑到青竹林的私語湖邊,一坐就是一整夜,卻再也沒有看到過那種紺青色的光,那個時候九玥才真正開始覺得,自己或許是真的,再也找不到來時的路。
不過很快九玥便再沒有時間去思慮這件事情,香草是個很會算賬的主事婢女,覺得九玥跟紅蓮兩個來歷不明的丫頭在族裏白吃白喝的實在不是個事兒,在她們看來九玥和紅蓮不過是她們神女心腸的王姬順手從林子裏撿回來的野丫頭,也並無許多特殊,怎麼就那麼不把自己當下人呢?考慮到九玥神志不太清楚的樣子,也是等了足足三月才開始對她們有所動作。
香草便是九玥被流煙從青竹林救回來時站在流煙身邊的青衣婢女,是負責金縷殿的主事人,長得不大好看,皮膚還有一些暗,雙目中時常透出一絲嚴肅,但做事手腳非常麻利,是一個非常實際的女子。
香草的邏輯非常的清楚,九玥跟紅蓮既然是她們王姬救活的,便該用畢生之力來回報這份恩情,至於每日洒掃房屋這等小事更應該看做分內之事,便在一個天氣晴好的日子裏把九玥和紅蓮划入了雜役婢女的名冊里。
當然,香草早就想出了對付她們神女心腸王姬的說辭,流煙問起時香草只是淡淡的回應說“縛靈不養閑人,她們二人本就來歷不明,百閣大人若是知道此事,定然不會同意王姬讓不明不白的人留於此,香草是替王姬着想,她們二人若要留下,必要入冊青衣,也算有了清白的身份。”
流煙一時拿不準自己的父親是否會站在自己這邊,也只好作罷,畢竟縛靈族是一個等級非常分明的種族,而分明的等級是為了王權與族權的統一,即便流煙是王姬,很多時候也是不能隨心所欲的,只得叮囑香草多照顧九玥和紅蓮。
九玥因為長期比較抑鬱,此刻倒是因為有事情做而表現出一些活力,紅蓮雖然不太高興,不過她們都不想給流煙惹麻煩,仍然非常乖巧的聽從香草安排。
只是九玥不知道在自己眼裏這些,平日總穿着青色衣服的女子竟然還分了等級,總共一至五等,像香草這樣的,是主事婢女,是所有婢女的頭頭,而由於負責的內容不同,主事婢女之下又有六個一等婢女,各負責服侍起居、穿着、飲食、洗衣、洒掃、沐浴。
九玥被分到負責洒掃,而紅蓮被分到負責服侍起居,香草大約是喜歡紅蓮多一些。
人在屋檐下,你吃人家的飯,就得幫人家幹活,這是非常合理的,於是一直比較抑鬱的九玥在忙碌於幹活的過程里吃了不少苦頭,才猛然頓悟到她似乎該為自己和紅蓮做些打算,畢竟九玥確實不是在做夢,她還活着,而且自己不像這裏的人可以活上幾百年。
既然是靠自己的本事混飯吃,自然得學點什麼算得上是本事的事情,九玥還不想自己這被龍婆拚死護下的生命在做雜役中度過餘生。
九玥這樣想着,便開始在入夜的時候偷偷跑到庭院裏操弓練箭,這大概是九玥最有天賦的本事,然而其間九玥非常沮喪的想到這裏的人活得這樣長,她就算日日練,夜夜練,這件事也未必算得上是什麼本事,以後能不能用來混飯吃前景似乎比較堪憂。
即使這樣想着,九玥仍然在入夜後這樣堅持着,十指掉皮浸血不說,為了白日打瞌睡時盡量少挨打罵,九玥的性格也起了些變化,九玥變得越發嬉皮笑臉,越發懂得討人歡喜,想來也算是一件好事。
九玥這樣堅持的原因,大抵還有一個,便是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的那個白衣少年模糊的身影,雖然九玥都快不記得這個叫做泊瑛的少年面容是什麼模樣。
但拚命的理由,有時候即使只是一個身影,也是足夠的,至少對於九玥來說,她是這樣認為的,她這七年,便也這樣過來了。
車馬的顛簸把九玥的思緒拉回到了眼前,她把頭倚在窗邊,看着自己手指上泛黃的皮繭輕輕嘆了口氣,她本是異世之人,在這世上,許是不會有她的姻緣線。
青檸一路上大半時間都在打瞌睡,有時候醒過來,會跟九玥聊聊天,九玥倒是喜歡青檸這樣的性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跟青檸隨意聊着天,就這樣,經過八日的顛簸后九玥的車馬終於到了血族的王嶺,天色已暗。
只覺得前面漆黑一片的林子隱隱透出火光,前面是一個石門,石門上面畫著一個頭上長着巨大的羊角,渾身長着鱗片,卻長着一張非常近似人的面孔的獸類圖案,看上去十分兇惡,幾個身着墨色鎧甲的血族士卒駐守在石門的兩旁,模樣十分平常並沒有傳說中的醜陋如獸。
青檸深吸一口氣右手輕撫着心口的位置目光忐忑的看着九玥“奴以為血族都是怪物呢,現在看來傳說也不是那樣可靠嘛!”
九玥沉默不語,心中覺得有些詭異,血族形象如此根深地固如此統一的被描述為相貌奇醜,甚至丑到如怪物一般讓人驚恐懼怕的程度,傳聞或許有誇大的成分,但不該如此失真。
青檸給九玥的臉上掛上一層火紅的薄紗,九玥從馬車上下來,一聲清脆的聲響頓時從腳下響起,九玥低頭一看,不禁感到後背一陣發麻,目光所及之地居然都鋪滿了森森的白骨,白骨上似乎還能看到殘留着的一些油膩的殷紅色的肉狀物,彷彿哭訴着不久之前屍骨的主人還非常的鮮活。
四周被道路兩旁的火燎印照的非常清晰,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飄散着一股淡淡的異香,九玥有一種特別熟悉的感覺,有一點像桃花鎮上的味道,石竹村的桃花鎮因其整個鎮子都是被桃樹圍繞而總是飄散着淡淡的桃花香氣,不過這種香氣此刻從屍骨堆里散發出來就斷然沒有清新怡人的感覺,也簡直讓九玥無法理解。
送嫁的靈嫗臉上堆滿了獻媚的笑容,扶着九玥輕輕朝前走去“王姬莫要驚慌,這地上的屍骨代表了血族少主大婚無上的榮耀。”
九玥感到渾身難受,輕聲的詢問靈嫗“這是哪裏來的這樣多枯骨?”
“少主大婚,其統領的各部族均要獻祭奴隸上百,舉行人祭的儀式。”靈嫗用略有深意的眼神看着九玥“縛靈族與血族的聯姻是天大的喜事,王姬莫要為此等小事分了心神,出了什麼紕漏才好。”
九玥沉默不語,盡量保持自己的氣息平穩,在知道腳下踩着的果真是人骨之後每一步都走的更加艱難,忽然聽見身後‘撲通’一聲,九玥和靈嫗轉過身子,只見青檸面色蒼白已經暈倒在一旁。
“嘖……沒用的東西。”靈嫗面色不耐的朝身後的婢女遞了個眼色,兩名青衣女子趕緊上前把暈倒的青檸拖了下去,九玥眉頭青蹙,靈嫗示意她繼續朝前走。
屍骨碎裂的聲音不絕於耳,四周的槐樹枝上站着密密麻麻的鴟鴞,雙目發出熒熒點點的藍光如鬼靈的魂魄,九玥踩着這不知多少亡魂鋪成的道路走向屍骨的盡頭,那盡頭站着一個身着玄青色衣袍的男子,頭戴羽冠,面容清秀,雙目如水般澄明,姿容既好,氣質亦佳,不出意外應該就是要跟她成婚的血族少主。
靈嫗把九玥領到男子身旁后滿臉含笑的走開了,九玥的跟前是一個石台,石台上放着一些古怪的罈子,一個木籠,木籠里裝着一隻褐色的似鷹非鷹的鳥,毛色十分光澤,長着長長的喙,一雙茶色的眼睛看起來十分兇猛。石台旁邊站着兩個穿着緗色素衣的女子,膚色白皙,面含笑意,估計是血族地位比較高的婢女。
“久聞縛靈王姬傾世絕色,美艷無雙,夕澤寤寐思服,能與姑娘成婚,乃夕澤畢生之幸。”男子對着九玥溫柔的勾起唇角。
九玥沒有說話,傾世絕色,是流煙傾世,待他看到自己的臉,必定也會了解到傳說誇大普遍失真,不過也不能這樣想,畢竟流煙確是真的美人,但是傳說血族相貌奇醜如獸,該是怎樣的審美視角才能把眼前這張臉詞窮到要用丑字去描述?
這傳說跟傳說之間怎會相差如此之多?九玥表示實在不解,再說畢生之幸,血族平均壽命七百餘歲,難說這個血族少主萬一睡眠質量比較好,一覺醒來發現她已經被他的手下順手埋了?九玥發現她不能再順着這個思路想下去,這讓九玥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是了無生趣。
這時耳邊響起了樂鼓的聲音,十幾個身材魁梧的男子上身被塗滿奇怪赤色紋理的上身以他們為中心開始跳奇怪而誇張的舞,石台左側的素衣女子手裏端着一個四角石盤走到九玥跟前,把石盤裏放着的一條用烏繩綁着一顆嫣紅色的玉石的頸飾小心翼翼的給九玥帶上,玉石帶上的一瞬間九玥突然感覺到瞬間的失神。
石台右側的素衣女子緊接着上前遞給九玥一盞青碧色的羽觴,裏面盛着滿滿的暗紅色的液體,示意讓九玥喝下,一股腥澀的味道撲面而來,不知是何種動物的血液,九玥腦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那些屍骨上油膩的殷紅色肉狀物,胃裏一陣翻騰,猶豫的看着石碗難以下咽。
就在這個時候棲息在四周槐樹枝上的鴟鴞不知受了什麼驚嚇,突然向四周散開,樂鼓聲隨之戛然而止,不遠處響起兵刃聲,濃煙伴着轟隆聲帶起四射的火星子,空氣中瀰漫起焦灼的氣味,石台上木籠里的那隻鳥也也變得躁動起來,不停的撞擊着木籠想從裏面出來,就連瞳孔都變成了血紅色。
“少主不好,似乎是華夏族的人,眾多火騎從東南面的平原上突然就殺了過來!”一個臉上帶着灼傷的將領俯身而述。
夕澤面色嚴峻,似乎是遇到了非常嚴重的事情,“突然?我要你們有何用!”
將領低垂着腦袋,麵皮發紅“部下無能!”
“華夏竟如此囂張,敢直接殺到我血族王嶺來?簡直不知死活!”夕澤說完這句話后往戰場方向急速而去。
要說九玥這輩子怕什麼,約莫就是怕火,昔日的記憶排山倒海而來,九玥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神情木然的看着身邊驚慌的婢女們四散而去。
直到一個渾身是火的士卒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聲滾到了九玥的跟前,九玥才驀然回過神來,緊接着又看到一個被利刃削掉的頭顱滾到了九玥的腳邊,那頭顱冒着鮮血帶着猙獰的表情和死不瞑目的雙眼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九玥驚愕的朝後退了幾步,一下跌坐在白骨堆里,手裏是一種讓人噁心的油膩發粘的觸感。
順着頭顱滾過來的方向九玥抬眼看去,一個身着火紅色衣袍的男人駕一匹四足黝鱗的奇怪野獸出現在九玥的面前,手裏的兵刃往下滴着鮮血,男人臉上帶着莫測的笑意,眼神冰冷的俯視着她,九玥的心裏一片寒意,腦中只浮現了兩個字,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