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 104 章
因公主遭竊之事,君惜竹懷疑瓊花宮裏藏有內奸,故將王都所有的消息都截攔住,只挑了些重點報給楚汐,又暗中將收集情報的重任交給了天殺樓,無形中開始架空了瓊花宮,所以,楚汐對王都的風起雲湧一無所知。
相比起王都的風雨如晦,楚汐在外治災的情況日益好轉,修河鋪道等事宜已經被安排妥貼,老弱孤寡婦孺們也隨之操持起副業,整個局面總算是稍微安定下,不復曾經遍地哀鴻、易子而食的慘況。
只是,旱澇之災雖然被穩住了局面,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但疫氣之事,卻無什麼大的進展,其一是找不到病源,其二則是無法根治。
無法根治,就意味着還有傳染和惡化的可能,所以,楚汐只好下令,把江城、益城等城的染上疫氣和還沒染上的人分開隔離,而這一隔離,卻讓她越發覺得形勢嚴峻,甚至比她想像之中,還要嚴峻幾分無限打工。
在離都之前,她僅僅只是覺得這場瘟疫來得奇怪,可現在,經過多翻查探之後才發現,這場瘟疫暴發不僅只是時間奇怪,還發作得極其突然,緊隨旱澇雙災之後,且疫上瘟疫的主要對象都是青年壯丁,而其中又以駐守江城的鎮北軍為首,短短的幾天之類,便倒下了數千人,隨後瘟疫又從軍中傳出,禍及城內城外的百姓,時至如今,身染瘟疫者,已愈三萬之眾。
如此一來,楚汐認為這不僅僅只是一場瘟疫,她傳迅給君惜竹商討,君惜竹甚至直言斷定,這就是一場陰謀。
在沒有找到蛛絲馬跡的線索之前,即便明知是陰謀,卻也無可奈何,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向太醫們施加壓力,楚汐還請來了許多各地的名醫,可在議診之後,無一例外的搖頭告訴她——啟稟殿下,此乃鼠疫!
鼠疫?!——怎麼可能會是鼠疫?!如果說,是鼠疫的話,被感染最多的怎麼可能是青年壯丁?
對如此結論,楚汐是分毫不信的,可事實卻由得不她不信,因為,許多被感染上的人在拖延過一段時間之後,便開始死去……死後的模樣,與染鼠疫者一模一樣。
為此,楚汐不惜以身涉險,與太醫一起深入討論會診,與太醫一同去查看染疫者,或者是那些因疫而亡屍身。
可即便是如,事情依然沒有半分進展,甚至,她不只一次的想……如果,阿雪在身邊,那該多好?她那麼聰慧,一定能夠查到線索,一定能夠解開如此危局。
雖然,每次的念想都只是一閃而過,卻也顯得彌足珍貴,畢竟,在江山社稷面前,需以大義為先,蒼生為重,又怎能因兒女私情而耽於牽念?
而且,上天似乎也沒有給楚汐過多的時間讓她用于思念,就在她為瘟疫之事愁上眉間額頭時,又一個雪上加霜冷的消息傳來——十萬石震災糧草於自王都調運出,抵達災地時被劫!三千護糧精兵盡數被斬殺!
竟然在抵達災地時被劫……這完全超出了楚汐的意料,她甚至曾想過,歐陽明月或許會找千萬般的理由,減少或者是完全不給調糧,卻完沒料到,竟然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那麼,到底是誰劫了糧草?還是說,這只是歐陽明月玩的一出監守自盜的戲碼,用來壓制或者爭對她永輝公主?
在產生這個想法的同時,楚汐神色冷凝,有條不紊的戰兵譴將,急調各縣各郡衙衛府兵協同公主府親衛查案,又派出瓊花暗衛前往被劫地點尋找線索,同時傳書君惜竹,讓她注意歐陽明月以及朝中諸臣的動向,查明是否與人與此次補劫一案有所關連。
在如此安排之後,楚汐夜臨鎮北將軍府,與鎮北將軍司空平密談一夜,次日出來時,得到各縣各府兵衛傳回的消息——糧草被北庭山因災而聚的賊匪所劫。
與這個消息同時傳回來的,是數名瓊花暗衛失蹤的消息——暗衛失蹤,意味着很多事情,或者是真的失蹤,或者是落於敵手受制於人,又或者已經命喪黃泉……
如果說,暗衛傳回的消息,與各府兵衛所傳回來的一致,那麼糧草或許就真的是被賊匪所劫,但現在看來,卻完全不是這樣。
北庭山的賊匪楚汐是知道的,因災而聚,劫財求生,不逾五百之數,先前也不曾犯過大案,楚汐也都在一直忙着治災,所以暫時並沒將這些賊匪納入整治範圍,卻不想,這成了她犯下的一個大錯——普通的賊匪,怎麼可能搶得走三千精兵護送的十萬糧草?
所以,這是一個陰謀!
只是不知道,這個陰謀到底是沖她楚汐而來,還是針對整個南楚而來。
就是在這個緊要關頭,南楚太康十九年的夏末,束山名士王進終於在稷下學宮開始講學道果。
如果說,在太康十九年的初夏,公子白朮一紙動九州,盡邀諸國掌權者,名動天下。
如果說,在太康十九年的仲夏,歐陽明月廣聚群英,寒門志士八方來,堪為佳話。
那麼,在此時此刻,那一切似乎都成了兒戲。
也是直到此時此刻,君惜竹才知道,王進當初為什麼敢說,憑着着‘稷下學宮’四字,他王氏一族任何弟子配永輝公主都綽綽有餘。
的確如此!毫無虛言!
當君惜竹親臨攀雲山下那佔地數傾的‘稷下學宮’時,她被深深的震憾到了,她發現自己低估了王進影響和強大。
偌大的學宮成四方格局,四面皆為廂房游廊,其間是一個非常大的廣場,三千學宮弟子屈膝脆坐,手執書卷,靜若鴉雀,唯聞高坐案前的王進講學。
在這三千學宮弟子中,多是諸國王侯將相世家弟子,最不濟也是一方實權大員或是富賈嫡子,鮮有寒門弟子,君惜竹略微猜測,便隱約的猜到王進選擇這些弟子的目的。
這是一個權與錢的世界,在這裏的每個人,都身世不凡、家學淵源,王進以求學之外將他們聚於一處,以他身為師尊的身份,若是將這些弟子、乃至是弟子們身後的勢力運用得當,這普天之下,有幾人能相抗衡?
不過,王進顯然還能達到這種程度,否則的話,他也無鬚生出讓門下弟子娶永輝公主的主意,更不可能讓歐陽明月獨霸南楚這麼多年,由此看來,歐陽明月也不可能僅僅只有他表面上的那些實力,如果僅僅只是這樣的話,他又怎麼可能招架住楚王與王進兩方勢力這些年的明爭暗鬥?
想到此,君惜竹不禁心中暗嘆,區區一個歐陽明月就已如此厲害,當年的帝師上官睿和慶林公主,又該是何等的驚才絕艷?而那樣才智無雙、古今罕見的兩人,最後又怎麼會落得那般下場?
心中翻湧着這些雜念,君惜竹撩起衣罷,與公子白朮和南宮瑜一起跪坐於眾弟子後面,在她的不遠處,還有西蜀的四公子和北祁王的十一子蕭流年,除此之外,還有幾位身着華服,氣質不凡的年輕男兒,顯然都是不遠萬里趕來聽王進講學之人,君惜竹一一看過去,卻眼生的緊,一個都道不出名來。
與君惜竹的漫不經心不同,其他人卻聽得極其認真,包括公子白朮在內,都隨着王進之言點頭,時而鎖眉深思,時而目露讚賞輕聲喝彩。
在公子白朮的旁邊,南宮瑜原本也頗是認真的聽着講學,卻在君惜竹落坐之後,便心思飄忽起來,時不時的用眼角餘光斜着偷看君惜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卻說王進正高坐學,正講到高深處,台下眾弟子喝彩不斷,便見永輝公主府上的白衣女軍師翩然踏步而來,入座后卻又不安份的舉目四顧,待她逐一看完下面的弟子之後,又將雙眸移向上高坐上的他,那灼灼目光有着幾分明目張胆的戲謔和不懷好意,仿若是一隻入了羊群的狼,正在挑肥撿瘦的尋找獵物。
饒是王進年過不惑,素來老謀深算,卻也覺得難已招架,他心知君惜竹這是在向他下戰書,卻也不好以前輩的身份當眾接戰,遂微微輕咳兩聲停下講學,邊慢飲半盞,邊尋思良策。
很快,王進便想出了辦法,他放下茶盞,看了一眼依然盯着他的君惜竹揚聲道:“老夫方才講解了先賢四書中《中庸》,下面,再來講講《大學》,不過,在講之前,老夫要考考大家,不知在座諸位,誰能將‘大學之道’講來給老夫聽聽?”
在大寧王朝之前諸雄爭霸時期,曾有先賢聖人箸書立說,後人將其總結,列為四書五經,成為了後世學子必讀之書。
所以,王進此問並不算高深,台下諸多弟子都能對答,只是這些弟子並非是尋常之輩,故而大部份人都在鎖眉深思王進此舉的深意,還有一部份則與君惜竹一般端坐,不予表示法師奧義。
其實,王進這般行事,卻是明知君惜竹不懷好意,專門給她機會,以君惜竹會藉此機發難,只要君惜竹應了他此問,他便會再繼續當眾考問,他自問才學過人,永輝公主這女軍師如此年輕,再如何才高八斗,又怎能與他相比擬?如果能夠當眾將這永輝公主府上的女軍師考倒,一則壓低了速個永輝公主府的名望,二則可讓他稷下學宮名利雙收,更上一層樓。
卻不想,這年輕的女軍師竟然比他所預料的更為沉着,對這個大好機會不予理睬,只是唇角依然擒着幾許不安好心的淺笑。
當然,君惜竹這個淺笑也只在王進眼裏顯得不懷好意,落在南宮瑜等其他人眼裏時,則會被冠上清雅無暇等形容。
所以,當南宮瑜看見君惜竹在聽到王進此問唇含笑意的時候,不禁看得有些痴了,又想起自己那個夢中之妻,兩道身影隱約重合,容顏逐漸清楚,赫然就是這位永輝公主府上的軍師,遂驚得南宮瑜差一點就不顧形勢場合的站起身來,幸好他身旁不遠的白朮出手極快,將他又按坐下來。
“那便請這位公子講講‘大學之道’。”王進見南宮瑜幾欲起身站起,又見她頻頻望着君惜竹,便以為南宮瑜是君惜竹安排的人,當即便一指點了過來。
“我?”南宮瑜本來就是被白朮拉扯過來聽講學的,並沒有想過要這般當眾出彩,被王進這一指,當即便驚得楞了神,側頭望了望君惜竹,又望望白朮,見白朮點頭示意,才理了理衣衫,抱拳恭聲答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南宮瑜乃東寧皇子,自然也曾讀過先賢四書五經,故而對答如流。
“何為道?”王進又問。
此問乃是先賢都曾爭相辨論的問題,此際被王進問來,卻是明顯在為難南宮瑜了。
南宮瑜不自覺負手握拳,思索許久之後,方才慢聲道:“天、地、人……萬物皆有道……”
見此問就已經難住了南宮瑜,王進不禁暗覺無趣,他原本以為,這君惜竹會有何般驚人手段,卻不想竟只是安排了這麼個學問尋常的人來,不過,他卻也不肯罷休,反而乖勝追擊,以示他學問之浩瀚:“何為天道?何為人道?何為?”
“這……”
書到用時方恨少,南宮瑜心下大悔,只恨自己生平讀書太少,此際被當眾問倒,難堪得面色泛紅,只想尋個地縫將自己埋了去。
白朮見南宮瑜如此,有些不悅的望了王進一眼,隨後傳音道:“南宮兄莫要氣妥,學問非是南宮兄所長,問被倒也不丟人,倘若是比琴棋或是丹青,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與南宮兄並肩?”
在白朮規勸南宮瑜的時候,眾多稷下學宮的弟子見自己的先生連發數問,將人問倒啞口無言,不禁雙眼發光喝彩連連,直呼先生學究天人,舉世無雙。
“先賢曾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就在眾人山呼彩喝時,卻見一白衣女子站起身來,提劍而立,閑適而從容侃侃道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天地之間,萬事萬物皆離不開一個‘道’字,既然萬物皆有道,先生為何僅問的天人之道?而非眾生萬物之道?”
作者有話要說:呼……終於有點時間了,碼了一章上來,大家先看看,預告一下,下章就是軍師與王進的決戰了,嗯,學問上的論戰啊……
越來越難寫了,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