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手 夜空下
日泉村的夜晚十分安靜，除了銀隼騎士團的巡邏隊以外，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們早已進入了夢鄉之中。www.
銀青一個人走在田埂旁的小徑上，思緒好像脫了韁繩的駿馬，隨處奔騰。
以太之滴與靈魂的融合，令銀青的一身疲憊全都褪去了。不僅如此，自己的精神狀態也變得異常活躍，完全無法入睡。不過在剛剛融合了至寶·以太之滴的現階段，靈魂還未徹底沉澱下來，並不適合修鍊法術，所以，銀青只能漫無目的地出來散步。
漆黑的夜空之上群星閃爍，一輪新月掛在樹梢，篩落下清冷的光輝。
突然之間，一陣笛聲，從田間傳來，躍入了銀青的耳畔之中。這音樂中帶着一種神秘、舒緩與悠揚的感覺，在空曠的野地里回蕩着，令人產生了一種心靈被洗滌般的清爽感。
“這笛子的風格總覺得似曾相識，該不會是……”銀青心中一動，連忙循聲走去。
正如自己所料，吹笛的是夏菲。
女孩坐在一處小山坡上，銀髮柔順地披散，手中一支白玉笛，正輕輕地吹着。在近處聽來，夏菲的笛聲就像是清澈的泉水，從每一個笛孔溢出，靜悄悄地溢滿天地。
清冷的月光下，她就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使，帶着一種非人的美感，如夢，如幻。
這一刻，銀青停下腳步，屏息凝神，甚至連呼吸都不敢，生怕打擾了夏菲的吹奏。
笛聲忽地停頓了，尾音裊裊。
接着，夏菲對銀青點了點頭，顯然是示意自己過去。然而，當銀青坐到了她身邊后，她的目光中卻微微流露出了一絲罕見的驚訝。
“發生什麼事了？你和之前感覺有些不一樣。”女孩直截了當地問。
夏菲這敏銳異常的直覺，令銀青稍微吃驚了一下，同時開始思索該怎麼回答。
至寶·以太之滴的事情是不能告訴夏菲的，這點銀青一開始就已經想清楚了。這並不是說夏菲不值得信任，事實上，要說在這個爾虞我詐的貴族世界裏，有誰最值得信賴，銀青絕對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夏菲·伊斯塔。
只不過，作為魔女的七至寶，以太之滴的力量雖然無窮，卻也是一柄雙刃劍。
銀青可是從來都沒有忘記過，自己的老師法利亞·哲羅，這位在法術造詣上登峰造極的角色，正是因為獲得了真實之鏡，才會被愛斯卡勒斯教廷盯上，最後落得政變被誅殺的下場。~~~~
連當朝皇帝尚且保不住七至寶，區區一個聖劍家族又算得了什麼？至於自己這樣的小人物，若是泄露出消息去，恐怕立刻便會被碾成粉末，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若是真有那麼一天，夏菲需要藉助魔女的力量，銀青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
但是在現在，根本沒有必要將這種危險的消息和盤托出，否則反而等於是害了夏菲。
畢竟，親密，並不等於毫無**。
心中這麼一想，銀青於是定下心來，簡單地回答了這麼一句：“我晉級了。”
伴隨着這話語，一個一人大小的冰雕人偶在空氣中緩緩成型，散發出凜冽的寒氣，隨後翩翩起舞。接着，轉了幾圈后，又化為一道閃電，騰空而去。
“元素四品，而且絕非新手。”銀青笑了笑。
自己剛才這一手，從風元素轉化到冰元素，再轉化為雷電元素，中間毫無停滯。那冰雕人偶更是冰、水等多種元素協調而成的，可不是一般的元素法師能夠這麼隨手就施放出來的法術。
在夏菲面前，銀青可以放鬆地表現自己，不需要貴族式的謹慎與小心。
“那你看看這個如何？”夏菲將手放在了自己和銀青之間的地面上，也沒怎麼用力，就這麼直接在草皮上按了一掌。
突然之間，銀青只覺得自己身下的山坡猛地一沉，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和夏菲坐着的位置，竟然已經凹陷下去了好幾厘米。就好像是被某個巨大的鐵球給壓出的凹坑一樣。
“武意二品‘震’。我剛剛也晉級了。”夏菲輕聲地說道。
女孩的話語中，並不像以前那樣帶着強烈的競爭意識，同樣是淡淡地，就好像在和對方分享着自己的小秘密一般。
這回輪到銀青驚訝了。
自己之所以能夠如此迅速地晉陞，其實與今天這一場惡戰幾乎沒什麼關係。完全是因為靈魂融合了傳說中的七至寶之一，這才獲得了醍醐灌頂的頓悟，積累起了強大的力量，毫無停滯地一次突破到第四品。
但是夏菲卻在沒有任何外力推動的情況下，也晉陞了一品，而且這一品，還是第二層次的。
“到了武意、生命領悟這樣的第二層次，每一個品級的晉陞，恐怕會比第一層次難上許多吧？”想到這裏，銀青不禁問道。
自己雖然有法利亞·哲羅這位法武雙xiu的傳奇人物作為老師，不過實際上，和其他武者、法師之間的交流卻幾乎為零。
夏菲正好是和自己同年齡的修鍊者，不僅在水準上是超一流的，而且更可以毫無顧忌地說話。現在既然提到了，銀青自然不想放過這個討論的機會。
“恩，正是如此。”夏菲放下笛子，點了點頭，說道，“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武者都會卡在第一層次與第二層次之間的鴻溝中，一輩子都無法突破，法師的比率則更高。不僅如此，在進入第二層次后，每一個品級的晉陞，跨度也極為巨大，即使是天賦優秀者，也需要花費數十年時間才有可能晉陞。”
“就算是我也好，因為所修鍊的‘無想之劍’在硬性標準上要求極高，因此也花了整整兩年時間，這才突破從武形晉陞到武意，成功地做到元氣外放。”
女孩輕描淡寫地敘述着驚人的事實，語調里卻並沒有任何炫耀的成分。
“不過，你所說的，是完全依靠自身力量進行修鍊所需的時間。若是服用亞龍血之類的強效補品，應該能縮短修鍊時間，降低突破的難度吧？”銀青想起了法利亞那種蠻橫的強行提升方式。
女孩側着頭想了一會，隨即說道：“亞龍也分很多種，得看是哪一種的血，若是稀有種的血液，的確對於修鍊有很大益處，對一般武者來說甚至可以受益終生。不過，這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
“因為‘無想之劍’的關係？”銀青立刻想到了這個可能性。
畢竟，喬安曾經特意強調過，這是連已經成為武聖的齊格·伊斯塔公爵都無法修鍊的武技。那麼，若是含有禁止使用外力輔助的要求，也是很可能的了。
“不，是因為我不想用。”
夏菲頓了一頓，隨後輕聲說道，那雙赤紅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銀青最熟悉的倔強與執着。
“雖然這麼說可能有些失禮，不過，聖塔家族現在可是完全屬於米狄你一個人。你走出的每一步，晉陞的每一個品級，都是依靠你自己的力量。而我迄今為止一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十四歲晉陞武意一品，這究竟是依靠自己的才能，抑或是聖劍家族的恩惠所致，已經分不清楚了。”
“總之，等到懂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欠下家族的已經太多了，多到連‘夏菲·伊斯塔’的能力是強是弱都證明不了。所以，至少從現在起，我不想再依賴聖劍的光輝，不會再向家族要求其他額外的東西，相反，還要努力地償還曾經獲得的恩惠。”
在寂靜的夜空下，銀髮紅瞳的夏菲就這樣抱着雙膝坐在地上，很罕見地、滔滔不絕地講着自己的故事。
而銀青只是在一旁安靜地聽着，一句也沒有多說。
“不過，不要誤會，我並不是想要抱怨什麼。”夏菲看了沉默不語的銀青一眼，繼續說道，“只不過，我也更想知道，在褪去聖劍華貴榮耀的戰袍后，單純作為‘夏菲’，自己究竟能夠攀登到多高的地方，看到什麼樣的景色。”
“能攀登到多高的地方么？”銀青輕聲重複了一遍。
眼前這個嬌小如瓷娃娃的女孩所追尋的東西，和自己想要的是一樣的。
但是，她比自己要更加鋒芒畢露，簡直就好像是一柄純鋼鑄造的劍刃，銳利而易折。
“不過，這種我也不是不喜歡。”銀青的嘴角微微上揚起來，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夏菲的腦袋。
女孩的銀髮比絲綢更順滑，比緞子更柔軟，就好像是北國的凜泉，冰冷、細膩、讓人無法忘卻。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銀青微笑着，以輕鬆的語調說道，“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公平可言，既然我們是靠掠奪而生存的貴族，就做得徹底一點。儘可能多地zhan有，然後為自己的目的服務，只要這樣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你什麼都不用想。”
“你……”夏菲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她還是把話咽了下去，隨後垂下眼帘，順從地點了點頭。
被稱為“血色鳳仙花”，連帝國第三皇子都無法接近的銀髮少女，竟然會在田間的山坡上和自己這樣聊天。這樣的事情別說是帝都的貴族們了，恐怕連齊格·伊斯塔公爵本人都不會預料到。
銀青頗有一種獨佔了夏菲的感覺。
月亮在此刻，已經爬上了天穹的最高處。
“已經過了半夜，差不多該休息了。”銀青抬頭看了看，率先站起身，向著夏菲伸出手去，“雖然你剛剛晉級，精神活躍，不過也要注意身體才行。”
夏菲看了銀青一眼，然後大大方方地握住了銀青的手，也輕巧地站了起來。
“那麼，米狄，請送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