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她粘她(一)

纏她粘她(一)

進入內里的第一天就是那麼不平凡,聽說當晚領頭管事差點被趕出去,玄珠惱他將凝碧殿弄髒,當場就要他收拾包袱滾蛋。領頭管事那麼大的年紀,哭成個淚人。後來還是別的弟子勸解,說他在這裏做了二十年,也算個老人家了,總得給他幾分面子,才保住他繼續做內里管事。

眾雜役見識了玄珠的威嚴,頓悟內里原來並不是什麼仙境寶地,反倒比外圍還要可怕。人家管事二十年的老臉面都沒人理會,何況他們這些庸人?自此專心幹活,男雜役們捨棄一切勾搭之心,女雜役們脫下所有精心打扮,將那些胡思亂想的心思盡數收拾起來。

所幸內里地方大,房子多,每兩人住在個空蕩蕩的大院落里,待遇比外圍好了十倍不止。

那天晚上,除了翠丫一直懊惱關鍵時刻再次暈倒,沒見到紫辰和玄珠兩位大人,讓覃川的耳根不得清凈之外,其他一切都還是很順利的。

隔日起個大早,各自拿着令牌去臨時開闢出的雜役房領工具,覃川因見翠丫依舊嘟着個嘴,悶悶不樂的模樣,便笑:“你到底是氣沒被九雲大人親到,還是氣沒見着玄珠大人他們?”

“都有。”翠丫揉着眼睛,這孩子一夜氣得沒睡好,眼泡腫的好似被人打一拳,“川姐,你說我怎麼那麼沒用,總在關鍵時刻丟人現眼?”

覃川心裏有鬼,呵呵乾笑兩聲,試探着問:“那……那要是你真的被九雲大人親了,你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親就親唄……我又沒想要嫁給他,要個吻也算圓個夢。”

原來……原來人家這麼想得開,倒是她多事了。覃川想起自己昨天險些被傅九雲認出來,這次輪到她懊悔了,把牙咬得咯吱咯吱響。

臨時雜役房門口已經排了老長的隊,雜役們有條不紊地憑令牌取工具。輪到覃川的時候,交出令牌,卻只拿到一個小瓷瓶,一隻長柄銀勺。她仔細研究了很久,也沒弄明白這兩個東西怎麼用。

“照料花園,難道不用水桶啊扁擔啊什麼的嗎?”覃川虛心向女管事請教。

女管事很年輕,很漂亮,一臉天真地反問:“水桶扁擔要來怎麼用?”

“就是挑糞水啊,灌溉花園,沒肥料花怎麼開得好看?”

“糞水?!”女管事花容失色,“那麼髒的東西怎麼能帶進瓊花海!你、你千萬不要亂來啊!”

覃川趕緊低頭承認錯誤:“小的不敢,請管事賜教。”

女管事心有餘悸:“瓊花海種的都是仙花仙草,每日只需用瓷瓶去天上池舀滿了水,分花草的種類一日一滴到數滴不等,很簡單的。”

果然很簡單。

覃川覺着自己在女管事的眼裏,左臉印着粗鄙,右臉印着淺薄,額頭上大大的“俗人”二字閃閃光,於是俗人很聰明地告退了。

走了一半,突然又折回來,小心翼翼賠笑:“那……請問天上池又在哪兒?”

女管事看着她的眼神,讓她明白自己頭頂再添“蠢貨”二字。

覃川上兩次來香取山,一次只是粗粗而看,一次是無心觀看,八成以上的地方都沒去過。今日既然可以站在內里,索性坦蕩蕩看個夠。仙山福地,諸般景緻不但美,更多的是令人驚嘆其違反常理的設置。譬如這瓊花海,在嚴寒氣候里照樣綻放絢爛,每朵花都有巴掌大小,粉紫霞紅,團團錦簇,一直鋪到看不見的視界外。這般五彩繽紛,過於明麗的花海,少了一份仙家肅靜,卻多了一絲富貴喜慶。

花海四角盡頭,甚至不需尋找,是個人都能看見那四條自虛無半空直墜而下的細細瀑布,彷彿四條銀光閃閃的龍,那便是天上池了。

覃川隨手摺了一朵大紅花,放在鼻前一嗅,沒有一點香味,莫非仙家品種的花草是沒味道的?把玩着朝東角的瀑布走去。

仙花碧水中,有一座白石小亭。亭里坐着個紫衣男子,烏如檀,雙目微闔,手裏端着凍石杯子,正在獨自擺着棋盤。一道細細瀑布自亭后湍湍而瀉,飛珠濺玉般,卻在離地面三寸處歸於虛空,半滴也不會濺出來。

覃川像被雷劈了似的,轉身就走,到底遲了一步,左紫辰清冷的聲音自亭中傳來:“外圍雜役,怎會來到這裏?”

躲不過去,隔着重重鮮花,她緩緩行禮,聲音平靜:“見過紫辰大人,小的剛來,不識得路。驚擾了大人的雅興,罪該萬死。”

他沒有回頭,捻着一顆竹棋子放在棋盤上,淡道:“你要去哪裏?”

“回紫辰大人的話,小的在找天上池,打了池水去灌溉瓊花海。”

“這裏就是天上池,過來打了水,離去吧。”

覃川答應了一聲,垂頭走到瀑布旁,灌了滿滿一瓷瓶的水。耳中先時猶如擂鼓般,咚咚直響,慢慢卻平靜下來了。

四周是那麼寂靜,她可以清楚地聽見他指間竹棋子落在棋盤上的清脆響聲。記得從以前開始,他就愛自己跟自己下棋,她那時候年紀小,纏着他非要對弈一盤,他拗不過她,只得神色古怪地答應了。連下三盤,他敗得一塌糊塗慘不忍睹。她簡直不敢相信,獃獃地看着他微微泛紅的臉,結巴道:“你……呃,你是不是在讓我?”他別過臉,面上閃過一絲懊惱,冷冰冰乾巴巴地說:“你方才不是問我為什麼總是自己與自己下棋么?這就是原因。”

左紫辰能幹聰明,做什麼都是最好,可他偏偏棋藝爛透,下幾盤輸幾盤,縱然心底十分喜歡下棋,也只能自己跟自己下了,大抵是為了遮醜,順便塑造高不可攀貴公子的形象。

不知過了這麼些年,他的棋藝是不是提升了些。

覃川覺得自己現在可以平靜地想起這些往事,手不抖,呼吸不顫,眼淚不流,實在太厲害了,自己都忍不住要佩服自己。

小心翼翼捧着灌滿水的瓷瓶,她面朝左紫辰,倒退着走了十步,這才鬆了一口氣。轉身,往前走,剛松下去的那口氣突然又被提起來,覃川險些被嗆死,急急忙忙捧着瓶子跪在路邊,叩於地——行的是國禮。

“小的見過玄珠大人。”

對面施施然眾星捧月般走來一行人,為的正是玄珠。對跪在地上的覃川,她看也不看一眼,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卻微微停了一下。

身後的婢女立即會意,冷冰冰地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徘徊,打擾紫辰大人的雅興?”

覃川十分乖巧地說道:“小的是負責照料瓊花海的雜役,今日來此是為了取天上池的池水,不敢打擾紫辰大人。”

玄珠這才瞥了她一眼,繼續往前走去。

那婢女冷道:“既然是職責所在,玄珠大人也不會責怪你。明日起,不許再來東角這裏取水。”

覃川說個是,默然看着一行人走向白石涼亭,左紫辰放下棋子,起身挽住了玄珠的手。她平淡地移開視線,花海的風好大,吹得雙眼澀。她眨了眨眼睛,緩緩起身,將衣服上的塵土拍凈,加快腳步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以前玄珠就一心一意纏着左紫辰,對所有靠近他身邊的女子都心懷仇恨,如今大約終於得償所願了。

**

將瓷瓶里的水倒出兩滴,長柄銀勺盛了,撒在薔薇花叢里,只一瞬間,那些薔薇彷彿被仙水洗滌過,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都變得瑩潤嫵媚,花瓣上依稀還殘留着微塵般的晶瑩水滴,在陽光下閃閃亮。

覃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這也太神奇了,兩滴水而已。

腦後的辮突然被人自身後撈起,傅九雲醇厚裏帶着酥軟的聲音冷不防在她耳旁響起:“怎麼?今日用的還是廉價桂花油?”

覃川驚得差點把瓷瓶砸了,幾乎是跳着轉身,瞬間就退了三四步,撲倒在地,大約是為了掩飾失態,聲音特別的響亮:“小的見過九雲大人!”

傅九雲抱着胳膊,笑吟吟地:“咦?你很怕我?”

覃川趕緊搖頭,討好地解釋:“九雲大人親切和善,小的怎會害怕?小的是為了表達內心的尊敬之意……”

傅九雲笑得更歡,柔聲道:“香取山下人雖然多,你卻是第一個這般熱情表達仰慕之情的。大人我很感動。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覃川忍着背上一片片竄起的雞皮疙瘩:“小的叫覃川,今年十八歲了。”

傅九雲又好笑,又有些嫌棄地打量她瘦弱的身體:“十八歲?不像啊。”

“這個……小的自幼體弱……生得瘦了點……”

他點點頭,半晌不說話。覃川以為他又要搞什麼么蛾子,不由心生警惕,誰知他卻轉身飄然而去,醇厚的聲音被風吹動,直送到她耳朵里:“小川兒,桂花油擦再多,也做不了美女的。”

覃川愕然抬頭,他早已去得遠了。

當晚,年輕漂亮的女管事領着一行敲鑼打鼓的抬轎雜役,眾目睽睽之下來到了覃川所住的那個小院落。

“覃川,你出來。”女管事高聲叫她的名字。

覃川忙了一天,累得連飯也沒吃,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翠丫一個勁推她,如臨大敵:“川姐!快、快起來呀!管事點着火把來找咱們麻煩了!”

覃川一頭霧水地披衣出去,外面黑壓壓站了一片人,有看熱鬧的,有羨慕嫉妒的。

“大人,那個……小的是犯了什麼錯嗎?”她小心翼翼地問女管事。

女管事神色複雜地看着她,搖搖頭,朗聲道:“九雲大人傳下話來,茲有雜役覃川,為人甜美可愛,談吐活潑,吾心甚愛之,命她今晚前來伺候。”

“嘩”——周圍頓時和炸開了鍋似的,吵吵嚷嚷,覃川傻了,直到有人過來用布條要蒙住她的眼睛,她才急忙一跳:“等……等下!管事大人,這是怎麼……”

女管事嘆了一口氣,又羨慕又好奇地打量她:“別問我,這是怎麼回事,我還想問你。九雲大人到底是看上你那點?”

她一揮手,立即有人上前不顧反抗,硬是把覃川的雙眼用布條蒙上了,然後將她塞進轎子裏,一聲起轎,眾雜役又和來時一樣,敲鑼打鼓放鞭炮地轟轟烈烈離開了,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傅九雲今晚要找一個外圍女雜役來伺候。

一路搖搖晃晃,不知走了多久,覃川只覺轎子停了下來,有人過來攙扶,領着她繞來繞去又走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停下了。

她內心惶惶,不知傅九雲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布條覆在臉上難受的很,也不敢抬手取下來。呆站了半日,不見有人來招呼,她怯怯地伸手出去亂摸,忽然摸到一把頭,下意識地拽了拽,對面立即傳來“哎”一聲,正是傅九雲的聲音。

覃川一把摘下布條,仆倒在地:“小……小的見過九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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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鴉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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