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底線
天騰某個角落，三道人影將一切都盡收眼底。
分別是個古靈精怪的少女、魁梧憨厚的大漢，以及長相儒雅俊美的青年。
青年同樣身掛白色長套風衣，金絲纏繞的袖口，清晰古樸的“聖”字異常刺眼，胸口熊熊燃燒的火花，詮釋着他的身份。
呈古鋒過了半晌才緩緩開口，他的聲線並不似長相那麼儒雅，反倒帶着金屬摩擦的沉重質感，遠遠算不算好聽，甚至有些刺耳：“小紫，聽說你前段時間答應了唐子柔參加天騰比武？這很不好。”
“我們沒那麼熟，不要叫得這麼親熱！”蘇紫似乎並不喜歡眼前這位同僚，橫眉豎眼道：“還有呈古鋒，我清楚自己的職責，不需要你來提醒，倒是你，不說上次在蠻城擅自離開，令我和獃子差些着了道，最近還經常不見蹤影，到底在搞什麼彎彎繞繞！”
面對質問，青年也不生氣，平靜道：“罷了，這比武看來也進行不下去，但這次攻城，就不要插手了。”
“呈古鋒，你一直都是這麼冷血的么？城外有三十五萬人類即將被異族屠殺，你可以呆在一旁，當做大戲觀賞？”
“不不不，你理解錯了我的意思，不是不能插手，而是插不了手，控血族的部隊中有五位以上的附形境，布萊茵更是中階強者，若是逼出氣解，整座天騰城眨眼間覆滅，我們暫時還不是對手。”
“那若是聖主出手，又怎麼辦？”
呈古鋒眯起雙眼極目遠眺，那道城牆上失魂落魄的身影收入眼底：“我要是他，就會趁着混亂逃離，有維多族的兵器，起碼多了五層把握。”
蘇紫神色複雜，喃喃自語道：“若是他，選擇戰呢。”
“同樣，不到萬不得已，按兵不動，我們不是他的保姆，想讓人信服就該拿出應有的實力。”
……
林羽會離開么？起碼醒來之前他還是這樣想的，以現在的境界對上控血族九死一生。
不過準備這種事，通常會被複雜的思維打破常規，那個代表龐大數量的詞彙，突然使他覺得很疲憊，這種疲憊並不是來自軀體。
從降臨咒界開始，他便不停的在逃，先是帶着古蠻族人被食靈族圍剿，之後蠻城敗退，葬穴外被歌妮追殺，其實每次的敵人不是強大到望塵莫及，如果拚命也許會有勝機，可惜每次他都退縮，換來的卻是更為龐大的殺戮。
所以他累了，不想夾起尾巴再次逃離。
“阿玉，你和蠻子帶着手下先離開天騰城。”
離開？江玉之前就注意到林羽有些不對勁。
細細一思量，片刻間就想到關鍵處，臉色一變道：“羽哥，你是說這次控血族不會這麼輕易離開？難道.......”
“沒錯，是我殺的，不知道這幫冷眼旁觀，看着三十五萬人類被異族屠殺的同胞，發現控血族屠戮完，依舊沒有離開后，會是如何反應。”
“那羽哥你怎麼辦？就算你現在站出來，恐怕也救不下那些普通人。”
林羽盯着前方的嚙食族飛速行進，從百里到五十里，現在已經不足十里，吐出口濁氣道：“光憑我一人的確救不下，我只是想看看城牆上這幫人類，究竟能令人失望到什麼程度。”
“你覺得，他們還存有良知么？”
“若是沒有，我也會看着天騰城敗亡。”
兩人一問一答說得並不是十分明白，搞得王昊暈頭轉向道：“你們倆在說什麼啊？”
“沒有離開的必要。”江玉搖着腦袋，瞬間就作出抉擇道：“蠻子即便現在退去，看到天騰城破也會趕着回來，天軌如果想要發展，遲早會遇到更加強大的敵人，每次都不戰而退，組織建立又有什麼意義？我已經讓人去通知了和尚與王大通，他們很快便能趕來，就讓這一戰打響天軌的名號，不成功-----便成仁！”
“好！”
林羽迷茫的神色逐漸堅定，有這樣幾個兄弟站在身後，怕是做鬼都沒那麼孤單。
反倒是王昊瞪着眼珠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什麼不成功便成仁，我擦，不會是想找控血族晦氣吧，他們可是有好幾個附形境啊！”
江玉哈哈一笑道：“怎麼王蠻子，你也有怕的時候？”
“呸，老子就沒在新華字典里翻到過怕字，不就橫豎一條命的事，只要鳥人你敢衝上去，老子就奉陪到底！”
就在此時，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慌慌張張跑來，到了王昊面前跪地急呼：“幫主，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他才五歲大，好不容易活着道天騰城，如果就這麼沒了，我怎麼對得起已經死去的妻子。”
來人王昊隱約記得見過幾面，好像是景和門中一個小頭目，有着鑄髓九階實力。
“以你九階的實力，要攔下個城主府護衛應該不難？怎麼還會被劫去孩子。”
“幫...幫主，他們人多，我親眼看到幫中一個兄弟反抗，被十幾人聯手砍成肉沫，小的...小的不敢一個人上去。”
“滾。”
王昊一腳踹到那年輕人肩頭，將他踹下城頭：“媽-的，連孩子被抓都不敢反抗，孬種一個。”
他踢飛年輕人後，驅趕的嚙食族已是快到城下，看守婦孺的護衛也有序的撤回城中，城牆上到底還是有不少人收回目光，不忍再看接下去發生的那幕。
柳相捂着肩頭，王昊這腳可不輕，從十幾米的高度跌落，後背傳來潮水般的陣痛，但想到朝夕相處的孩子，他搖搖晃晃起身，顧不得傷勢再次奔上城牆，來到王昊面前，再次下跪。
“幫主，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王昊臉上閃過詫異，原以為這孬種般的年輕人受了一腳，便不會再上來自找苦頭，現在看來還是有救的，他一把拎起柳相的衣領，指着城下黑壓壓的人群道：“哪個是你孩子？”
“多謝幫主，多謝幫主！”
柳相在人群中不斷搜索，眼見嚙食族片刻后就能兵臨城下，額頭汗水止不住滾落，興許是血脈相連的關係，他突然感覺到一道來自人群的注視，跟隨而去，人群中梨花帶雨的半大幼女，頓時收入眼帘。
“幫主，在那裏，我的星兒在那裏！”
“星兒？名字倒是不錯，以你九階的實力，跳下去或許還能在嚙食族到來前，帶她回來。”
柳相焦急的神色僵在臉上。
女孩抹了把淚水，眼中充斥期盼，彷彿篤定在城牆上那道偉岸身影，一定會下來救他。
而他，看着兇猛殘暴的嚙食族暴戾嘶吼，天騰城的大門緊閉，雙掌開始微微顫抖，這種顫抖蔓延迅速，自上而下，經過小臂、腰際，到達腳裸，最後連齒間都咔咔作響，要不是王昊拎着，恐怕會直接軟倒在地。
“星兒...爸爸對不起你，爸爸對不起你.....”
柳相垂下顫抖的雙手，眼前是片灰幕，他想到末世降臨時，妻子當面被鐵甲蟲撕咬的面目全非，他帶着女兒逃離，心底卻始終徘徊着正氣凜然的借口，他是為了星兒。
原來，一直是可悲的懦弱而已。
“廢物。”王昊一把拋開手中的年輕人。
嚙食族衝到城下。
這是場安靜的殺戮，除了期間響起幾聲孩子的哭鬧，城牆上的人類安靜看着血花在人群中綻放，城外絕望的棄子同樣也安靜等待死亡降臨。
他們只是一介凡人，是些老弱婦孺，但他們更懂得感恩，每日看着孩子或丈夫在咒界拼殺，他們卻無能為力，百十個夜間的轉轉反側，害怕不知何時孩子會浮屍荒野；害怕清晨醒來，丈夫卻死於人類內鬥。
這些，早已成為比死亡更加恐怖的折磨。
此刻，他們沒有任何仇怨，反倒像是一種解脫，至少終於出現件，能為至親所做的事。
那便是代替他們去死！用一個累贅的鮮血換取一次生存機會，很划算的買賣，身披麻衣的女人，這樣想着，她的脖頸已經被嚙食族咬穿，帶着不斷湧出的溫熱，最後深情望了眼城牆上的男人，安靜死去。
透不過氣的壓抑，在城中蔓延，這是一次對底線的審判，唯有撕咬與利爪切割聲充斥耳膜，不同於布萊茵之前的瞬間殺戮，這種緩慢的等待像是胸口的抓搔，逐漸加重，最後連心肺都快抓爛。
城牆上的族人，冰冷的外殼正在層層崩塌，緊握的雙拳十指泛白。
他們更希望聽到，僅僅一牆之隔的咒罵，而不是心甘情願的死亡。
血水匯成溪流、捲成江河，嚙食族在瘋狂殺戮，控血族在不遠處盡情欣賞，而人族，埋藏在深處的底線，似乎已經發芽。
當一位老婦目光帶着寄予倒在血泊之中，她所視的漢子，終於忍不住悲嗆的怒火。
“媽的！不就是一條命！”
他躍下城牆，一人一刀衝進戰場，又猶如石子落入江河，沒有驚天動地、神勇無敵，平靜的被嚙食族淹沒。
倒地之時，漢子身上已經佈滿被利爪穿透的孔洞，淚水卻似決堤：“媽......的，還想衝到老娘那，起碼也能死得壯烈些.......”
他閉上雙眼那刻，方才知道死亡也就那麼回事。
“啪”
城牆上，又一個青年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吼了句孬種，效仿那漢子一躍而下，他比漢子幸運的是，妻子還未死去，至少還有希望。
最不濟那就死在一起！
“孬種！控血族欺人太甚！”
“孬種！爹，不肖兒子來給你報仇了！”
“孬種！.........
在人類之間，有很多東西都會傳染，不光是疾病、或者害怕，就連勇氣也是，這一刻此起彼伏的巴掌聲與那句孬種，便成了傳遞而來的勇氣。
柳相來回扇了自己十幾記巴掌，他的雙腳仍在顫抖，恐懼也沒因此減少幾分，看着還存活在戰場中心的女兒，眼神中流轉的卻是必死信念。
他害怕，但依舊爬上牆頭，顫抖的雙腿落到地面，摔了個皮破眼腫，擦去額頭那塊血漬，他帶着害怕卻又一往無前的氣勢發起衝鋒。
“星兒，爸爸來救你了！”
這種信念十傳百，十傳千，人類像下餃子般躍下牆頭，朝着前方發起衝擊，最後連沒有親人在下面的幾人也被感染，跟着殺入戰場。
他們，是為了尊嚴，憋在胸口幾月，被異族肆意踐踏的尊嚴。
“奶奶的，蠻爺爺也忍不住了！”
王昊熱血沖頂，正想殺個痛快卻被林羽一把拉住。
“羽子，你不是說想看看他們是不是孬種，現在不上去，帶種的可都死光了！”
林羽瞟了眼遠處的王建宏、唐子柔等人，緩緩開口道：“還不到時候。”
“阿彌陀佛。”
鐵虎與王大通也到了林羽身側，這假和尚到了此時才正真佩服起面前的少年：“林施主大慈悲，救人不如救心，乃大智慧。”
此話一出，王昊又聽得迷迷糊糊，倒是令江玉刮目相看，這和尚看似欺軟怕硬，貪心有餘，心思卻是剔透，一眼便看穿林羽的目的，他的確是在救心，若是天騰城的當權者不改變想法，終究是不夠的。
只是此事過後，不知王建宏等人能否領會其中意思。
城下，已經有數千人類與嚙食族戰在一起，可惜缺少高手，嚙食族又有幾個生咒境，幾乎是一面倒的潰敗，但即便如此，拼殺的人類，除了幾個好運的救回妻兒返回，其他的竟沒有一人退後，似乎唯有戰死才能發泄完之前自己的懦弱。
血腥味瀰漫到四面八方，城下的人類越聚越多，終於在幾分鐘后，第一位天騰城極有分量的人物，忍不住出手。
聶逸對王建宏道了聲抱歉，一桿長槍如蛟龍入海，插進戰場，瞬間在嚙食族陣營中撕出道口子，單鉤槍舞成風暴，觸之即死。
開了先例，華蓮教兩個開靈高階也對視一眼，躍下牆頭。
王建宏看着已經控制不住的局面，嘆了口氣對唐子柔道：“看來天要亡了我城，聖女，既然結局都一樣，那就放手一搏吧。”
“好，此戰過後，如果你我還能活下，華蓮教併入城主府，我......累了。”
城門大開，天騰城大軍一涌而出！
林羽深吸了口氣，道：“剩下的事，就交給我們天軌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