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自苦
聶小年還在傷心,也不說話。聶小凡見了不免有些心疼,說到底也是自己不夠關心他。可是又想到他以後要面對的事情更多,這只是讓他知道一點真相而已。便狠狠心不安慰他。
聶小年卻問道:“我今天是不是惹兩位姐姐生氣了?”
聶小凡以為他說小紅妹妹那件事,笑着說道:“不會,二姐今日說你是為了你好。你叫小紅妹妹,若被別人聽見了,你叫小紅如何自處?”
聶小年搖搖頭:“我知道。我被一個下人欺騙,你們都對我很失望吧?”聶小年哽咽。
聶小凡想了想,把素心柳心叫進來。柳心還是低着頭。聶小凡問素心道:“江嬤嬤口口聲聲說母親叫她照顧大少爺,可有此事?”
素心答:“還不是太太出門那天她厚着臉皮要去,太太就說讓她在家看着大少爺。誰知道她拿着雞毛當令箭。”
聶小凡明了,吩咐道:“你們兩個去紹安院,把江嬤嬤的東西拿過來。凡是她不該有的,去她那裏問明白出處。若有答不上的,東西沒收,再算好價格從她月銀里罰一次。叫她不敢再生不該有的心思。”
二人恭敬去了,柳心還是不敢抬頭,素心卻很歡快!
聶小凡看着聶小年,柔聲道:“你聽見了,不是江嬤嬤騙你,是你一直沒明白她的意思。我現在罰她的月銀,給你出氣。”
聶小年再度哽咽:“姐!家裏沒人管我。”
這可憐的娃!
聶小凡走到他身邊,用團扇輕拍他。“是姐姐不好,對你關心不夠。以後你來竹香院裏跟姐姐一起吃飯,咱們還像小時候那樣。好嗎?”
小時候?
小時候多好啊,夏天母親會帶他去昌平避暑。母親總是笑得比在家裏開心,姐姐會摸摸他的頭說你又長高了。他種在別院的桃樹一年一年的長高,每年結果姐姐都會差人送到家裏來給他。
可是還能像小時候那樣嗎?
“哇!”聶小年突然放聲大哭。不能了!母親不在了!母親不在了啊!她說只是出門上香,可是再也沒回來!
“姐姐!母親沒了,母親沒了啊姐姐!...姐姐!”他抱住聶小凡,嚎啕大哭。
聶小凡輕拍他後背,他肩膀抖動哭得更凶。聶小凡回府就病着,他能跟她說話的時間並不多。此時聶小凡一關心他,委屈就如洪水般襲來。
這幾個月,原本眾星捧月般的他無人關心,祖父祖母不待見他,父親不關心他。他失去母親的悲傷無處訴說,此時都化作眼淚奔流出來。
......
聶小娥回到自己冷清的院子,她的奶娘立刻叫擺飯。。
“不是說去坐一會兒嗎?您怎麼才回來?這日頭正毒呢!”奶娘念叨。
“還說呢,姑娘今日跟着竹香院的一起審案子。要奴婢說姑娘您不該管這事,沒得叫人懷疑咱們圖她們錢呢!”柳兒也怪她。
聶小娥也不惱,說道:“我剛出生就沒了生母,這些年要沒有母親,我早被老太太生吃了!現在我在家,幫襯着她的兩個兒女也是該的。”
柳兒也明白,可還是不放心:“姑娘,畢竟涉及到太太的嫁妝。您雖是他們的姐姐,可到底要避嫌。”
說話間奶娘已端了熱水來,聶小娥對她們二人說道:“這話你們以後別再說了,當年母親與我沒有任何血緣,尚能待我以真情,我不信至親骨肉,反而還能生疏。”柳兒低頭認了,奶娘也笑着點點頭。柳兒伺候聶小娥凈面凈手。又抹了膏子。方有小丫頭提了食盒來擺飯。
柳兒看了一眼桌上的飯,米是太太在時下人們吃的米,一碗白粥和炒白菜。還有一個不知道是什麼,可能是幾樣菜混在一起炒的。
柳兒和奶娘臉色都很難看,“奴婢看竹香院有小廚房,要不咱們院裏也弄一個。也不拘做什麼,每日給姑娘做點糕點就好了。”柳兒提議道。
“不行!”奶娘當即反對,“太太給姑娘備好的嫁妝都被老太太拿走了,以後還不知道會不會還給咱們。咱們自己攢的那點銀子得將來到劉家再花。”劉家是江氏給聶小娥找得婆家。
奶娘說著又勸聶小娥:“姑娘且再忍忍,等嫁過去,咱們手上有銀子才不會被人看輕啊!”
聶小娥還沒說話,柳兒怒了:“難道要姑娘天天吃這些東西嗎?姑娘又吃不了多少銀子。最多我每天多做點針線還不行嗎?”
聶小娥也不惱怒,輕聲說道:“這有什麼?老太太不把我餓死就好了。咱們好不容易攢下百十兩銀子,設小廚房被她知道,只怕又要來收刮一遍。”
這些錢都是她們三人倖幸苦苦做針線賣了攢的,不能讓聶老太太搶去。
聶小娥不再多說,舉箸就吃。她吃得認真,好似一桌美味佳肴。
奶娘看得心酸,頭轉到一邊去抹淚。柳兒也心疼她,說道“姑娘別難過,我聽說四姑娘那兒也是這樣。眉姨娘身邊連伺候的人都撤了。”
“這小蹄子,四姑娘和姨娘能跟咱們姑娘一樣嗎?”奶娘罵柳兒。
四姑娘是庶女,是眉姨娘的女兒。
“有什麼不一樣的?”聶小娥停住要夾白菜的手。“都是聶家的女兒。她好歹還有個姨娘,還有親弟弟。我哪裏比的上她?祖母好歹還會見她一次,我呢?老太太恐怕連我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她只記得母親給了我什麼,母親一走,她就全都搶走了!我哪裏比得上四妹?”
聶小娥說著說著紅了眼睛。就因為母親生了她,就被老太太活活餓死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繼母是個心慈仁善的,現下又去了。好好的一個官家嫡女,過得連庶女都不如!
“姑娘,您可千萬別這麼想。太太在時,對您和三姑娘沒兩樣!那個庶女,她比不得您的!”柳兒聽她這麼說,也急了。
奶娘沒什麼主意,聽聶小娥這麼說哭道:“我可憐的姑娘。您又沒做錯什麼,您的命怎麼那麼苦?”
“啪!”聶小娥猛地放下竹箸,“對!我沒做錯什麼,我被生下來又不是我的錯。這些菜我都不喜歡吃,幹嘛要吃?全都拿走!”
她說的急而狠,柳兒和奶娘都嚇得不敢再說話。半晌柳兒才試探問:“姑娘?”
聶小娥也愣住,良久才對奶娘說道:“身為女子,誰命不苦呢?在家要依附父母,出嫁要依靠夫君。一輩子都只能是一個依附品。
可我至少還有一個健全的身子,我至少還是嫡女。你們說我苦的時候,至少還可以盼着我嫁去劉家,我的生活還有盼頭。人的命本來就很苦。奶娘,我若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還要自己看不開,那才叫苦!”
聶小娥說完又接着吃。她神情無波,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
嫌飯不好吃便不吃,苦的是自己。嫌別人對自己不好而難過,苦的還是自己。看不清自己的處境而不自量力的反擊,苦的更是自己。
——————————————————————————————————————————————————————————
竹香院,跪在聶小凡面前的柳心哭得梨花帶雨。
“姑娘,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瞞着您的,奴婢是看您身子不好,便自己做主了,不敢拿這些俗事來煩擾您!”柳心抽抽搭搭。又有些忐忑不安,深怕姑娘怪罪。
聶小凡端詳着手裏的錦囊,那上面綉着一隻小老虎。看手法應是蘇綉。這是原主短短一生寄情的東西。
柳心抽泣着說道:“姑娘,奴婢從小跟您一塊長大,奴婢對您忠心耿耿。奴婢只是怕素心姐姐來您身邊后您不看重奴婢了......”
“你下去吧。”聶小凡握緊錦囊,對她說道:“我讓江嬤嬤來管那些產業,不是對你的懲罰,我只是覺得她比較適合。你...還是大丫鬟!”
柳心不解:“姑娘?”
“去吧!你沒做錯什麼。你年紀小,以後不要再自作主張。”
柳心得了赦,擦乾淚低頭退下。
聶小凡慢慢躺下,又拿起錦囊放到鼻尖嗅,可惜裏面早已沒有香味。
“我今天好累。”她對着香囊說道。
不一會兒柳玉來上夜,見聶小凡已經睡下。
“姑娘?”她輕喚。今天發生太多事,她不是很明白。
“睡吧。”聶小凡迷迷糊糊的答道。
柳玉原想問問江嬤嬤來了,她娘怎麼辦。此時也不好再問。吹滅了燈輕輕到榻上躺下。姑娘怕黑,她們守夜的床都隔得不遠。
“柳心還小,你多指點她。”聶小凡的聲音在黑暗裏突然響起。
我指點她?柳玉不明白。誰不知道柳心比她聰明?
柳玉的疑惑未消,聶小凡再說道:“你帶個信叫你娘守好別院,咱們過一陣子回去住。”
要回昌平?柳玉‘呼’地從榻上坐起。高興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玉從小在昌平莊子長大,在她心裏,那才是家。她以為再也不能回去了,姑娘現在卻說要回去!
黑夜裏聶小凡熟睡的呼吸聲傳來,柳玉卻興奮得睡不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