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5章
儘管顧程瀟和韓昀之間多了一層關係,但兩人的相處模式卻並沒有多大改變,晚上在酒吧包廂依然是該喝酒喝酒該說話說話。只是顧程瀟在這帶名氣不小,而他又一連幾天點名要韓昀一個人服務,包廂門一關誰也不知道他倆在裏面都幹了些什麼,漸漸地便有些風言風語傳了起來。
韓昀倒是不在乎這些,在休息室換衣服時有人故意議論他也裝沒聽見,只管做好的自己的事情。但嫉妒他的人有,想巴結他的也不少,不知是誰和顧程瀟說了這事兒,隔天韓昀來上班時就發現那些平時好陰陽怪氣說風涼話的人都不見了。他去找領班一問,才被告知那些人都被解僱了。
“解僱了?為什麼?”
領班委婉地說道:“有客人投訴他們工作不盡職,放心,這不關你的事兒。”
韓昀沒說話,但他知道客人投訴頂多只會扣工資而已,還不至於被直接解僱。
他換了工作服走去包廂,顧程瀟正站在吧枱前調酒,他把每個瓶子裏的液體都倒進去一些后就捧着雪克壺使勁搖起來,韓昀離遠了些站着,就怕他手一沒勁直接把雪克壺給甩了出去。
顧程瀟堅持搖了很久,然後學着韓昀之前的手法有模有樣地把一壺混合酒倒進杯子裏,再插上一片檸檬,面帶得色道:“來試一試?”
韓昀面無表情:“你現在自己喝一口,還活着我再喝。”
“不至於吧。”
顧程瀟不滿地嘟囔,很有信心地低頭喝了一大口,臉色瞬間就變了,雖然不至於喝死人,但這又酸又澀又苦的實在讓人不想再喝第二次。
韓昀嘲笑:“你以為把所有的酒加一塊兒就是調酒了?”
顧程瀟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拉着韓昀坐到沙發上,“今天怎麼來得有點晚?”
韓昀說:“沒什麼,就是和領班聊了一會兒。”
“聊什麼?”原本還懶散靠坐着沙發的顧程瀟頓時坐直了身子,“他難為你了?”
“沒有,”韓昀說,“顧程瀟,我聽說有幾個人離職了,是不是你做的?”
顧程瀟神色淡淡,“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兒,那些人愛嚼舌根,想必也干不好活兒,我不過是替你們管事的做決定而已。”
韓昀揉揉額頭,為什麼這些所謂的霸道總裁乾的事兒都自認為是出了氣,實際上卻凈給他招黑呢?
他嘆了口氣,“我不在意其他人怎麼說,你沒必要這樣。”
顧程瀟盯着他:“你知道他們都說你什麼嗎?”
韓昀當然知道,那群人生怕他聽不見似的,說得一個賽一個的大聲。他尖着嗓子,模仿那些人的口氣說道:
“什麼狗屁大學生,看見了有錢人還不是往上貼。”
“一看就知道是被人養着玩玩兒而已,還真以為自己熬出頭了。”
“當初還自命清高不肯坐枱,一看見有錢人連腰都軟了吧。”
韓昀十分輕鬆地以一種開玩笑一樣的口氣把這些尖酸刻薄,甚至堪稱惡毒的話說出來,面上的表情依舊沒什麼變化,然而顧程瀟卻半點都笑不出來。他這二十幾年順風順水地過來,從沒被人這樣侮辱過,儘管這些話說的對象不是他,但顧程瀟還是難以忍受韓昀被如此對待。
明明他是那樣乾淨的一個人。
顧程瀟曾以為韓昀就是普通的一個大學生而已,因為成績好,從小被誇到大,難免有些心高氣傲;他也曾以為這份乾淨和傲氣總會隨着生活中的一道道坎坷而被磨滅。然而現在看來卻並不是這樣,它或許會在暴風驟雨地吹打下如同柔弱的花骨朵一般被折彎了身子,但總有一天,這朵花會越長越大,挺直了脊樑傲然迎接着黑暗后的黎明。
他低聲問道:“韓昀,你真的不在乎?”
“為什麼要在乎?”韓昀反問,“不過是些不相干的人而已,我自己知道不是這樣就行了,何必跟他們多計較。”
顧程瀟一時啞然,韓昀全然的相信忽然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起來。說來也是,韓昀年紀還小,他們所處的圈子又完全不同,在對方的認知里估計壓根就不存在不相愛的兩個人也可以在一起這種事。
顧程瀟沉默了一會兒,但卻好久也沒看韓昀搭理他,只是低頭玩手機。他沒有多想便巴巴地湊過去:“在看什麼?”
“小沁給我畫了畫,”韓昀笑說,點開圖片給他看,“是不是很像?”
畫面上是一副素描,畫的是軍訓時候的韓昀。那套迷彩服一穿,軍帽一戴,即便只是平面的畫像也讓顧程瀟看出了幾分英俊帥氣。
顧程瀟挪不開眼,“發給我吧。”
韓昀點了轉發給好友,顧程瀟也拿出手機來保存,兩人排排坐地玩起手機來。
韓沁發完給他后沒多久嚴雲柏也發來了微信,他畫了一組Q版韓昀的組圖,一樣是軍裝軍帽,大腦袋小身子,臉頰嘟嘟的,看起來格外可愛。
這組圖描繪的是韓昀的日常,像個四格漫畫一樣。第一格畫的是韓昀早上起來做飯,迷彩軍裝外面圍了小圍裙,晃晃悠悠地站在凳子上舉着平底鍋煎蛋;第二格是韓昀筆挺筆挺地站在操場上軍訓,右手敬禮,眼神堅毅;第三格是韓昀穿着白背心和短褲,肩上搭着條毛巾,正艱難地踮起腳去夠高處的噴頭,旁邊的地上放着臉盆和沐浴露;第四格是韓昀靠在沙發上看書,翹着二郎腿,臉上駕着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又呆又萌。
韓昀被這些誇張的漫畫給逗笑了,回復道:【你畫的?】
嚴雲柏:【對。】
韓昀:【嚴教授,這和你平時的畫風不太相符呀。】
嚴雲柏:【平時的畫風?Q版人物都這麼畫,沒有什麼畫風不畫風的。】
韓昀:……
他該怎麼描述這個畫風並不是畫手們理解的那個畫風?
老幹部風的嚴雲柏也是real耿直。
嚴雲柏:【韓昀,其實我有個想法,韓沁的畫嚴格來說不算特別出色的素描,她對光線和陰影處理得並不成熟,但比起其他雜誌或是漫畫書上刊登的圖來說,手法也算相當不錯了。】
韓昀:【……然後?】
嚴雲柏:【我覺得你可以說服她,讓她試着畫幾則段漫畫,投稿給雜誌社。這樣既可以賺取稿費,同時也是她能力的證明,有助於韓沁樹立起自信。】
韓昀想了想,這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好,那你先大致和小沁說一說,如果不行的話等我回去再勸勸她。】
【嗯。】
他收起手機,轉頭卻發現顧程瀟正一動不動地盯着他,韓昀嚇了一跳:“怎、怎麼了?”
“……沒什麼。”
夜晚,顧程瀟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翻看着手機相冊。
不知不覺的,裏面竟然多了那麼多韓昀的照片。大部分是那天去遊樂園拍的,韓昀和他在一起時總是毒舌技能全開,和韓沁相處卻怎麼溫柔怎麼來,輕聲細語無微不至的,毫不誇張的說,那時候的韓昀就差沒渾身冒金光頭上頂個天使的光環了。
沒過一會兒,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門,“程瀟哥?”是銀毛的而聲音。
顧程瀟把手機鎖屏,懶洋洋道:“進來吧。”
銀毛大大咧咧地晃悠進來,“程瀟哥,你都好多天沒出去玩兒了,走走走,跟兄弟幾個喝酒飆車去。”
“不去。”
銀毛眼睛一瞪,一屁股坐到床邊的單人沙發上,“為什麼?”
“沒意思。”
銀毛不滿地嘟囔:“那什麼有意思,和那小服務員待一塊兒就有意思了?”
顧程瀟皺眉:“顧沅,他有名字,不叫小服務員。”
銀毛撇撇嘴,妥協道:“得得得,我看你還真的是鬼迷心竅了。”
顧程瀟一下子坐了起來,“我鬼迷心竅?”
“這還不叫鬼迷心竅吶?”銀毛瞪圓了眼,“看看你現在過的都什麼日子,就和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似的。你以前那樣多好啊,天天喝酒泡吧,凌晨開着跑車出城溜達,多刺激!”
刺激……?
其實現在看來不過也就那樣而已。
他安靜了一會兒,而後嘆了口氣,“顧沅你說,我這樣是不是特缺德。”
銀毛的眼睛都快瞪脫框了,結結巴巴地說道:“什……什麼缺德?”
“韓昀還只是個學生,估計連戀愛都沒談過,我這樣……耍他,是不是不太好。”
銀毛拍了下大腿哈哈大笑起來:“哎呦喂,程瀟哥,我還以為你的字典里壓根就沒德這個字呢。”
顧程瀟冷漠臉:“……”
被顧程瀟面無表情地一瞪,銀毛的表情頓時僵在了臉上,半晌過後,他訕訕一笑,“我,我不是那意思……”為了挽回,他急忙澄清道,“再說了,你這幾天總為他忙前忙后的,除了去公司就是圍着韓昀轉悠,也算是費了心思了。他沒談過戀愛怎麼了,那些個剛出道的小模特小明星也不乏清純懵懂的,你不也照樣下手?哪見你猶豫……”
說到最後,銀毛的聲音越來越小,臉色也越來越古怪。
顧程瀟不明白他怎麼了,催促道:“接著說。”
銀毛的臉色幾經變換,末了,他小小聲說道:“程瀟哥……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服務員了……”
顧程瀟一愣。
“你怎麼看出來的?”
銀毛哼了一聲,“你這些日子簡直和換了個人似的,但凡長了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還為了那毀容的女孩兒包了個遊樂園帶他們去玩兒,不說別個野模明星,就是伯母生日,也沒見你這麼瞻前顧後的考慮過……”
顧程瀟不說話了,他就像是在耳邊猛地炸開了一個驚雷,整個人哆嗦了一下,瞬間就清醒了。
這麼說……他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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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課,嚴雲柏組織同學選舉班委,有意願的同學各自上台演講拉票。
韓昀對這事兒沒什麼熱情,而且現在才開學沒多久,同學之間壓根不了解,要給誰投票多是看長相和那段短時演講。
雖然他無意競選班委,但仔細一想,韓昀並不知道要在這個世界待多長時間,按上個劇本的標準來說,短了半年多,長了指不定好幾年。他和韓沁若是想過上更好的生活就必須有一份好工作,要有好工作的前提是得有一份漂亮的簡歷。
對於簡歷來說,成績是一方面,能力也是一方面。
但成績看得見,能力卻只能通過大學時期所做的工作體現出來,如果擔任過班委或是學生會職務的話,都對以後的求職有很大幫助。
盤算了一番,韓昀還是上去做了演講,競選班長職位。
他成績好,加之內在靈魂是個成年人,不論是語言組織還是氣度都勝人一籌,最後自然是如願當選。
嚴雲柏看起來很為他高興,臉上難得的多了笑容,競選完把班長和團支叫去吩咐事情后又單獨把韓昀留了下來。
“嚴教授?”
“看來你適應得不錯,”嚴雲柏笑說,“韓昀,說實話,你給我的感覺確實和其他學生不一樣,比大部分學生都要成熟穩重,把這個班交給你來管我也放心。”
韓昀:“……嚴教授,您可別當甩手掌柜。”
嚴雲柏哭笑不得,“什麼話,我至於那麼不負責任么?”
韓昀事情多,沒人幫襯着還真應付不來一個班級,便半開玩笑着說道:“哎,那我以後還就仰仗嚴教授了。”
嚴雲眼底倒映着陽光,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行行行,放心,我一定罩你。”
這動作本是老師和學生之間表示親近的行為,也不算多過分。但嚴雲柏的性格本就不是會和學生笑呵呵的人,韓昀愣愣地和嚴雲柏對視了一秒,嚴雲柏面色一僵,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從桌上《西方經濟學》的課本里抽出一張紙遞給韓昀。
韓昀接過,發現是那天嚴雲柏照給他看過的四格漫畫手稿。
嚴雲柏咳嗽了一聲,“沒什麼事了,你回去吧。”
韓昀應了一聲,轉身離開教室。
九月份開學沒多久就是十一小長假,但這對韓昀來說沒什麼卵用,就算放長假他也沒工夫出去旅遊。之前嚴雲柏說過的給雜誌投稿漫畫的主意韓沁有考慮過,但因為雜誌錄取的難度較高,韓沁還是決定給網文作者畫人設圖。
韓昀不懂那個,只知道一幅圖可以賺個幾十塊,偶爾也有上百的。韓沁網購了一個繪畫板下載軟件后自己折騰了起來,看起來興緻頗高。
十一假期韓昀除了打工以外都在家,嚴雲柏也沒有義務再過來,因為說是教素描,其實他主要還是幫忙照看着些韓沁。但話雖如此,他還是三不五時買了菜過來一趟,韓昀問他,嚴雲柏只是言簡意賅地說:“習慣了。”
一天飯後,韓昀收拾了些剩飯帶下樓去給附近的流浪貓狗喂東西吃,嚴雲柏也跟他一起。
看貓貓狗狗吃東西的時候韓昀就跟嚴雲柏閑聊,他們相處這麼些日子,聊天的時候不少,然而卻沒怎麼聽嚴雲柏說起過他自己的事。
“嚴教授,你這麼經常過來不回家,伯父伯母會不會有什麼意見?”
“不會。”嚴雲柏說,眼睛盯着吃得正歡的小傢伙們,一臉漠然,“我和他們斷絕關係了。”
韓昀:“????”
之前還說不親近,怎麼突然就斷絕關係了?
一個多月的相處下來,韓昀和嚴雲柏關係親近不少,早就過了之前那段總是抓耳撓腮想詞兒,像是和長輩溝通一樣的時期了,他歪頭看向嚴雲柏:“其實父母大都嘴硬心軟,表面上逞能和你撕破臉,但背地裏總還是盼着孩子能回家的。”
嚴雲柏突然問:“韓昀,你參加過黨代大會嗎?”
韓昀對話題轉變的速度表示懵逼:“呃……沒有。”
嚴雲柏面癱臉:“他們和我說話的氣氛就是那樣。”
那語氣和內容完全是反差萌,韓昀噗嗤一聲就笑了,蹲在地上笑得不行。還別說,這畫面不難想像,尤其是年紀稍大些的中文系教授,不和孩子文縐縐地說古文念楚辭就不錯了。
嚴雲柏:“……”
他平靜地指責:“韓昀,你在幸災樂禍。”
韓昀義正言辭地接受,“是,我承認,我道歉。”
嚴雲柏面露無奈,“以前怎麼沒發現你笑點那麼低。”
韓昀挑眉看他:“我以前也沒發現嚴教授這麼幽默。”
“這不是幽默,是事實。”嚴雲柏認真地說,“從小到大,傳統和規則就充滿了我的生活。我離開他們,只是不想讓那些東西貫穿我的全部生命。”
“他們管你管得很嚴?”
“是,對於孩子該被教育成什麼樣,他們有自己的一套準則。”
“但還不止如此,韓昀,我的父母不接受傳統價值觀以外的任何東西。”
“比如說,喜歡同性這件事。”
這發雷來得措手不及,韓昀簡直彩虹臉懵逼,嚴雲柏看着他,輕聲問:“韓昀,你覺得這正常嗎?”
韓昀迅速回神,他看着嚴雲柏,認真道:“當然正常了。愛情是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態度,而不應該是一具身體對另一具身體的反應,更不應該是為了傳宗接代。”
嚴雲柏笑了,有些複雜,“很有道理。”
嚴雲柏的父母當同性戀是精神病,和他歇斯底里地鬧過,也給他找過心理醫生,如果不是顧及文化人的面子,估計早在初高中的時候就把他扭送精神病院了。
只是,雖然嚴雲柏從書本中知道喜歡同性不是一件錯事兒,可周圍人的態度難免會動搖他的認知。這種私事嚴雲柏不好和人說,也找不到人可以說,周圍知情的兄弟姐妹雖然不至於厭惡嫌棄,但望向他時的異樣目光和背後的嘲笑和議論已經說明了一切。
有時候,劃清界限就已然是一種歧視。
在少年時期,嚴雲柏的心性不穩,與他最親近的父母和兄妹的辱罵與疏遠甚至讓他開始懷疑人生,懷疑自己到底該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那時候的嚴雲柏腦袋裏翻來覆去只有這一句話:
生而為人,對不起。
出於各種原因,他一直把這事兒憋在心裏,直到今天才說了出來。
嚴雲柏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韓昀在昏黃燈光底下安靜柔和的側顏,看見他蹲在地上抱着貓兒喂它們吃火腿腸,便不自覺地感到信任和依賴。
說來可笑,他竟然會依賴一個20歲的孩子。
可是當看着韓昀的眼睛,嚴雲柏又不覺得好笑了。
那是他第一個傾訴的人,是第一個肯定他想法的人,也是第一個知道真相后不會用看猴子一樣的眼神看他的人。
“韓昀,我曾在書上看到過一句話。”
“什麼?”
“生而為人,對不起。”
“……”
“之前還小的時候,我腦海里就一直是這句話。”
“現在呢?”
“現在我覺得,最起碼我還挺對得起你的。”
韓昀翻了個白眼,指着自己的眼睛,嚴肅道:“嚴教授,看見了嗎,送你一發翻到天際的大白眼。”
嚴雲柏笑起來,故作生氣地拍了下他的後腦勺,“沒大沒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