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龜
“神駒。”白曄清冷的童聲冷不丁響起。
“什麼?!”蘇行之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懷中的白曄,見他神情認真,似乎不像在扯謊,可哪有馬兒是從水底竄出來的?
“嘩啦嘩啦”荷花池中響起一陣水聲,蘇行之連忙摟着白曄向後退出數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池中那所謂的神駒。
只見它的頭顱又向上浮出了些,露出一截頸項,項上的鬃毛因濕了水而貼在頸側,水珠沿着鬃毛滴落到池面,盪起一圈圈水波。
蘇行之眉頭緊皺,胸膛起伏的有些劇烈,摟着白曄的手不由得更緊了幾分。
白曄察覺到他的異樣,抬手在他摟着自己的那隻手臂上輕輕拍了兩下:“莫怕,它不會傷害你我。”
話音剛落,原本停在池中的“黑馬兒”不緊不慢地向岸邊游來,鼻中時不時發出“嗤嗤”的聲響。
片刻后,“黑馬兒”便在臨近岸邊處停了下來,歪着腦袋向兩邊張望着,似是在尋找更利於上岸的地點。
看了幾圈,並沒有發現任何支撐點,“黑馬兒”放棄了,隨即稍稍向後退去,忽得一聲嘶鳴,揚起前蹄從水中一躍而起,濺起數尺高的水花,穩穩噹噹地落在了岸上。
蘇行之這才看清了它的真面目,不由得心中一驚,竟與黑寶如同孿生,同樣的毛色同樣的身型,連那瞥人的眼神都如出一轍。
不過,當蘇行之看到它四隻馬腳時,頓時哭笑不得,這匹“黑馬兒”的四肢竟只有普通馬兒的一半高。
如此短小的四肢,能跑多快?蘇行之挑眉看向白曄,問道:“這便是你所說的神駒?”擺明了在糊弄自己嘛!
白曄此刻的神情也沒好到哪去,他默默撇過頭不再看池邊的“黑馬兒”,心中滿滿的無奈。
在出寅陽縣時,白曄便招來黑羽,讓它提前通知池中的小龜精變成馬的模樣,哪曉得它竟變成了這麼匹矮腳馬,讓人如何不懷疑那“神駒”的稱號。
看來,小龜精在他的荷花池中修鍊了五百年,道行也不過如此了。
思及此,白曄無聲地嘆了口氣,說道:“好馬不在其表,能跑便好。”
“你確定它那四條小短腿兒能跑?”蘇行之說著又朝矮腳馬的四肢蹄子看了兩眼,怎麼看都不像很能跑的模樣。
“嗤嗤”矮腳黑馬兒發出哼聲,隨即猛烈地搖晃起身子,將身上的水珠甩下,黑眼珠子朝白曄眨巴了幾下。
白曄當真是一言難盡,便不再開口反駁,只對着小龜精悄悄使了個眼色。
小龜精先是一愣,繼而連着點了數下腦袋,短小的后蹄不斷刨着地面,幾株嫩草被連根刨起,甩向空中。
蘇行之見矮腳馬這陣勢,似是要向他們衝來,趕忙摟着白曄朝邊上挪了幾步。
未待兩人腳步站穩,便見那矮腳馬“嗖”地一下,如閃電般向前衝去,形成一道黑風從眼前閃過。
眨眼功夫,矮腳馬已然到了荷花池的另一頭,沒等蘇行之緩過神,馬兒卻急轉一道彎,直直向兩人馳來,在距離他們不足一尺遠的地方驟然停下,一股夾帶着荷花清香的氣流撲面而來,將兩人的髮絲吹得向後揚去。
蘇行之愣了半晌,才慢慢回過神,看向眼前的矮腳馬,見它正眨着烏黑的眼珠看着自己,且氣息平穩,一點兒也不像是剛奔跑完的樣子。
“奇!當真奇!”蘇行之連連贊道,即便是輕功極好的江湖人士,也未必能達到此番境地:“果真是匹神駒!”
“你先把手鬆開。”白曄冷道。
“咳咳!”蘇行之假咳兩聲,收回手臂,總覺着心中不舒暢,便又伸手捏住了白曄白皙的臉頰,說道:“你這小孩兒也忒不近人情,非但不感激我護着你,竟還用這種口氣與我說話,不好不好!”
“啪”,白曄這回毫不客氣地打開了他的手,左邊臉頰儼然出現一個淡淡的紅印,襯得他的臉更加瑰麗。
蘇行之看得一愣,心想,若白曄能夠笑上一笑,定是能傾國傾城。
“嗤嗤”這時一旁的矮腳馬兒發出兩聲鼻哼,它刨了刨蹄子,轉頭看向白曄:“王……您……”
“阿龜,你別說話。”白曄眼梢掃向小龜精,若是讓他把話說完,估摸着天都要黑了。
小龜精只得收斂起話匣子,動了動耳朵,低下腦袋,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蘇行之自是捕捉到了這一人一馬間微妙的變化,於是玩笑道:“嘖嘖,馬兒不過是看了你一眼,何必呢!”
白曄冷着臉,不與他多費口舌,在蘇行之看來,的確是馬兒看了他一眼,他卻狠狠瞪了回去,殊不知這小龜精樣樣利索,就是說話忒慢。
“帶着你的馬,走吧。”白曄話鋒一轉。
“你不跟我一起走?”蘇行之一臉疑惑。
“我已把馬兒賠給你,為何還要與你一起?”
蘇行之一時啞然,他說得的確沒錯,可是……蘇行之登時心頭一陣煩躁,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白曄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蘇行之,隨即側過身去,背對着他。
蘇行之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沒出聲,忽得想起了什麼,眸中一亮,繞到白曄身前說道:“白曄,記得你說你在被人追殺?”
“嗯。”
“你小小年紀,又被人追殺,我實在放心,既然相識一場,你若無處可去,何不與我一同進京?也好有個照應。”蘇行之此番話字字句句皆發自內心,他也不知為何要把這少年留在身邊,只是憑着直覺。
不提還好,一說起這事,便讓白曄想起那道士來。他此刻法力受損過重,若再被那道士尋到,必定是死路一條。
雖不知為何,但他在蘇行之身邊時,那道士感應不到他的妖氣,這樣一來,他便有時間恢復法力,且進京后魚龍混雜,道士定不敢貿然追殺。
現下看來,這書生身邊,無非是最好的去處,白曄心道。
蘇行之觀察着白曄的神情變幻,見他遲遲不答覆,定是有所動搖,便又繼續說道:“你雖給我找來了神駒,可我看這傢伙未必聽我使喚,倒是對你畏懼得緊,你說過會負責,如今可不能只做一半啊?”
“也罷,那便一起吧。”白曄順着他遞出的橄欖枝,答應了下來。
“這才是乖孩子!”蘇行之見計謀得逞,滿心喜悅,並相當手欠地摸了摸白曄的臉。
“……”對於蘇行之這種動口又愛動手的行為,白曄表示十分頭疼。
“那咱們啟程吧!”蘇行之拉過白曄,朝着矮腳馬招了招手,便向洞口走去。
阿龜在原地愣了愣,隨即跟在兩人身後。
出了山洞,蘇行之頓感周身一熱,這洞外與洞內溫差竟如此之大,裏頭仿似初春,而這外頭烈日當空,連一絲風都沒有。
果真是世外桃源啊!蘇行之感慨,眼梢瞥向那矮腳神駒,發現不知何時它的頭上已配上了一條紅色韁繩,與他腰間的酒葫蘆顏色一致。
黑色的馬兒配上紅色的韁繩,倒是格外養眼,只是……蘇行之看了看它四條短小的馬腿,不免嘆息,當真是毀了這神駒的形象,怎麼看怎麼像只龜。
“以後便喚你阿龜吧!”蘇行之說著,自作主張地抱起白曄,將他放至馬背上,縲起韁繩向前走去。
“你怎得給它起這名字?”白曄有些好奇,他怎會知道小龜精的名諱,難不成被識破了?
“你不覺得它身體大四肢短,活像只烏龜么?”蘇行之回頭看着白曄,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白曄啞然,隨即用腹語對小龜精說道:“看來不管變成什麼樣,都擺脫不了你那龜樣。”
阿龜見白曄與自己搭話,高興得顛了顛身子,他在荷花池中待了五百年,這可是王對他說得最長的話,平日裏只要見他冒頭,王便會施法把自己打回池底,哪有這種近身接觸的機會。
“王……您……”阿龜話未說完,白曄連忙道:“你閉嘴。”
“怎……么……變……小……了?”阿龜這次沒止住:“不……過……依……舊……美……如……畫,我……好……”
“再吵禁你聲。”白曄毫不客氣地打斷。
阿龜終於關起了話匣子。
走在前頭的蘇行之,只聽見身後的阿龜不斷發出“嗤嗤”的聲響,而坐在馬背上的白曄則黑着一張俊臉,嘴角微微抽搐着。
“你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
“沒,趕你的路。”
“噢。”蘇行之癟了癟嘴,不再多說。
峰迴路轉,越過一個又一個山頭,眼看着天色漸漸暗去,而前方依舊是看不見盡頭的山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看來今夜要在山中度過了,蘇行之心頭琢磨着。
又向前行進了數百米,翻過一座小山坡,眼前出現了一片山谷,在山谷的最西邊,儼然屹立着三間破舊的小屋,窗子內隱隱透出昏黃的光亮。
“快看!”蘇行之喜出望外,指着前方的小屋:“咱們不用露宿山裡,挨餓喂蚊蟲了!”
話音隨着氣流鑽進不遠處的小屋內,那坐在榻上的人嘴角露出了一抹詭魅的淺笑。
未等白曄開口,蘇行之便牽着阿龜,快步向小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