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四年後。

程翊和程東城坐在陽台上聊天，冬日的暖陽不熱烈，曬的人很是慵懶。

程翊伸手倒了一杯茶水給他爸，程東城看了一眼說道：“這事兒我就不參與了。”

程翊明白他爸雖然心裏埋怨老爺子，但是他怎麼樣都不會用手段對付老爺子的。

“嗯，不會讓你經手的。”

“那你準備讓誰去給你爺爺送合同。”

“你覺得呢？自然是大伯了，大伯好大喜功，而且更重要的是三伯比他謹慎一些，不好糊弄。”

“你爺爺那一關……”程東城欲言又止，他看向程翊，見程翊輕描淡寫的絲毫不擔心。

程翊笑笑，“費了那麼多功夫自然讓人看不出破綻了，再說他如今年紀大了，事事又不可能做到親力親為，一些細枝末節他很難注意到。喝茶吧，都快涼了。”

程東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他無奈地搖搖頭，“你還真是長大了。”

程翊反問：“這樣不好嗎？”

“沒有，只是在感慨小時候抱你抱的太少了。”程東城長出一口氣，“這麼些年我和你的脾氣都變了很多，基本沒有再爭吵過了。我脾氣變好了很多啊。”

程翊看向他爸，無奈地說：“你是不是上了年紀，怎麼最近總在發表感慨？”

“你是在說我老了？”程東城放下茶杯，瞪着程翊。

程翊：“……沒，你喝茶。”

“你……家裏又不是沒房子，你幹嘛總不回家住。就算不在家住，好歹找一套好點的公寓，買一套也行，你要沒錢我可以借你點。”程翊現在雖然在公司工作，但是工資肯定不夠支付一套房子的價格。

程翊哭笑不得，借他錢？到最後他爸肯定不會讓他還的，直白來說就是要給他買套房子。

“不用了，那房子舊是舊了點，但是我住着還挺習慣的。”

程東城和他說過很多次，可是都被程翊敷衍過去，他沉吟了下說道：“那房子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吧。”

“你怎麼越老越八卦啊。”

“你看你，又嫌我老了。”

“……你本來就老了。”

“我哪裏老了？我今年五十多歲算老嗎？你問問劉姨，劉姨！劉姨！你……”

“你行了，你別為難劉姨，她怎麼敢說實話。”

程東城怒道：“劉姨！中午不用燒程翊的午飯的，他待會就走了！”

程翊：“……”就這脾氣還敢說自己脾氣變好了許多？

劉阿姨在客廳忙，聽到程東城的話嘟嘟囔囔，“哎呦這兩個人天天……”

“對了，我怎麼覺得你最近和你表哥的關係比以前好了一些呢？”程翊以前很少會去周家的，可這兩年去的次數明顯增加了。

程翊臉色微僵，“還行吧。”雖然知道他表哥不是，但是有時候實在想的受不了了，他會去看看他表哥，可事實卻告訴他兩人並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他心裏也清楚，也分的很清，可他真的不知道，他若是思念，他該想誰。

程東城又問道：“你姑父對你的態度還好吧。”

程翊皺了皺眉，“怎麼會這麼問。”

程東城沉默了下，“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怪我。”

“怪你？”程翊有些茫然，不明白他爸在說什麼。

程東城苦笑，“你只知道姑姑是出車禍去世的，可你不知道她是怎麼出的車禍。”

程翊一愣，“不是吧……”

“你想什麼呢！她是我妹，我怎麼可能會對她下手。”

“那怎麼？”

“當年你姑擅自挪用公司公款，老爺子知道后大發雷霆不依不饒非得對她做出懲戒。”

“你姑姑沒有辦法只好先出去躲避，只是你爺爺始終不肯放過她，讓我去追她回來。”

“當時我看出來你姑姑狀態已經很不對了，明顯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嚇，也不敢去追。可你姑姑還是因為過度的恐懼而精神恍惚出了意外。”

“那件事我有責任，”程東城嘆了口氣，“這些年我和你姑父沒什麼交流，我一看見他的腿我就想到當年……”

程翊冷笑一聲，“他活了大半輩子，錯了大半輩子。”程翊突然想起來了周以澤，他皺了下眉，這件事和當年他殺了自己的事會不會有聯繫？可……他表哥真的有那麼愛他姑嗎？以至於喪失理智，還是說由此為由被人利用了呢？程翊若有所思。

“我先走了。”程翊突然起身。

“不留下吃飯了？”

程翊笑了一下，“不了。要開始了，我現在還真的是迫不及待地想看他後悔的模樣。”

程東城搖搖頭，“你爺爺這輩子後悔的事很少很少……”

程翊沒說話直接走了。

兩年後。

裏間的鈴聲突然響了，男助理熟練地接起電話，那邊傳來低沉的聲音，“查一下晚上有沒有行程。”

“哦好。”助理趕緊翻了下筆記，“您下了班沒有別的行程了。”

那邊直接掛了電話。程翊看了一下時間，還要兩分鐘下班，他站起身拿了西裝外套出了辦公室，外間的男助理你看他出來問道：“您要出去嗎？需要我送嗎？”

程翊沒有看他輕搖了下頭，徑直走了，穿過格子間的時候本來還有些吵鬧的眾人瞬間正襟危坐，強行演出一副認真工作的模樣。

程翊掃了一眼一個女職員的電腦頁面，冷聲道：“下次裝樣子記得把網頁叉掉。”

女職員：“……”

等程翊走後，原本鴉雀無聲的辦公室重新熱鬧起來。

程翊開車的時候給劉阿姨打了個電話，“您不必做我的晚飯的，我去趟老宅子。”

程翊的車距離老宅子還有一些距離的時候，大門就被打開了，程翊把車開進院子裏下車往屋裏去。

管家迎了上來，語氣不善地說：“老爺睡了，小少爺明天再過來吧。”

程翊掃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反問道：“這會兒不過晚飯時間，爺爺貌似從來不在這個時候睡覺的。”

老管家緊抿着嘴就是不肯讓步，程翊盯了他兩秒，勾了下嘴角譏諷地說道：“去領你最後一份工資吧，可以退休了，都老糊塗了，連這個家誰當家都還沒反應過來。”說完直接繞過老管家上了樓。

這些年他一直安分守己，假裝成為一把很好使的槍，老爺子也確實看中了他這一點，對他大大提拔。

兩年前他費盡心思設了一個局，誘導他大伯去讓老爺子簽了一個合同，到最後卻損失很大，後來他適時出現挽回了頹勢。

老爺子的這個舉動徹底惹惱了董事會，大家一致認為他年老體衰無法再勝任董事長的職務，投票撤了他董事長的職位。

董事長位置不能空缺，正好他爸做了那麼些年的總經理，功勞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董事長一職自然而然落在他爸肩上。

他因為讓公司免受那麼大損失備受眾董事青睞，破格讓他當了副總經理。總經理一職由他三伯擔任。

雖然他三伯是總經理，但是上有他爸，下有他，總經理的位置形同虛設，程家的當家人就這麼換了人。

老爺子很清楚自己中了圈套，至於是誰下的套他心裏如明鏡一般，可再清楚有什麼用他再也沒有翻盤的機會了。

他的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差，程翊想起上輩子他死的時候老爺子還是精神奕奕，看來那次給他的打擊不算小。

他時常會過來“看望”他。

程翊往最裏面的房間走去，走到門前敲了敲門，裏面沒有回應他直接擰動把手推開了門。

大卧室正中央擺放了一張大床，老爺子聽見動靜睜開了眼睛，他雙眼渾濁，臉消瘦的厲害，兩個眼球都有些凸出了，他半靠在床上，整個腦袋裏陷在了軟綿綿的枕頭裏顯得非常的乾癟。

老爺子看清來人，原本渾濁的眼睛突然變得銳利起來，他厲聲問道：“你來幹嘛？”只不過大概是老得太厲害了，這句話說得並不如想像中那麼有氣勢。

程翊關上門，沖他微笑了下，“自然是來看望您老人家。”他說著走到床邊，坐在了椅子上，“這兩天感覺身體怎麼樣？”

老爺子直勾勾地盯着他，而後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怎麼樣？你不就盼着我死嗎？”

程翊伸手拿了盤子裏的水果，他笑笑，“您怎麼能這麼說呢？哪次我過來不是盡心伺候您。您是我爺爺，盡孝來看望您老人家是應該的。只可惜……這麼多天好像也就我一個來過，大伯三伯還有我大哥他們估計都太忙了，您莫怪。”

程翊加重了最後兩個的讀音，聽起來萬分刺耳。

老爺子聞言笑了起來，瘦削的臉看起來十分可怖。

“程翊啊程翊，我還真是小看你了。韜光養晦這麼年現在得勢了滋味一定很爽吧。”

程翊拿水果刀認真地削着水果，不搭話。

老爺子聲音突然銳利起來，他話鋒一轉，“只是我再怎麼著也是你爺爺，你這樣未免也太小人得志了。”

“爺爺？您先把我當親孫兒看待了我們再討論這個也不遲。”程翊勾了下嘴角，話語裏嘲諷很是直白。

老爺子長出一口氣，他看着天花板眯了眯眼睛，自嘲一般，但話語裏帶着濃濃的不屑，“我活了這麼久，我所有的孩子居然都在盼着我死。”

“您還是真是抬舉您自己的。我不會，我爸不會，畢竟我們已經沒那個必要。我大伯我三伯我大哥？他們會嗎？一個手上已經沒有任何籌碼的老人，你覺得他們還會想到你嗎？”

老爺子轉頭看向程翊，眼神兒如同帶刀一般，“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恨我。”

程翊把蘋果放在他手裏，“恨你？我不恨你，我只是在想你什麼會悔過。”

“悔過？”老爺子像聽到了什麼笑話，“我有什麼錯？”

程翊抬眼看他，眼神兒冰冷，“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你居然都不後悔，我還是真的低估你的扭曲程度了。”

“很失望吧，”老爺子冷笑，“為了一群可有可無的附屬品我為什麼要後悔？”

程翊把水果刀丟在了盤子裏，“哐嘡”一聲刺的人耳膜疼，“我很詫異你這一輩子為什麼活着，過得有意思嗎？”

“把權利緊緊地抓在手裏，享受着你們的討好，你覺得呢？你居然還抱有這種想法，”老爺子笑了起來，“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程翊抿了抿嘴，有些不太舒服。

“程翊你是不是特別想看我幡然悔悟的情景，那你怕是要失望了。你都認為我的人生全是錯誤了，那還不如一錯到底，到最後像個可憐蟲一樣自怨自艾簡直太可笑了。”

程翊反問他，“你這輩子就沒有後悔的事情嗎？”

“你覺得呢？”

程翊一字一頓地說：“比如我姑姑。”

老爺子的臉色瞬間變了，他愣了那裏好一會兒沒說話。

“真是令人感動，你的良心還沒泯滅到那個地步，還會因此產生負罪感。”

老爺子回過神兒來，他冷笑，“恐怕你爸的負罪感會更深吧！”

“您這話說的，一個人殺了人難道要定罪一把刀嗎？”程翊絲毫不在意他的話。

老爺子變了臉色，瞬間變得暴躁起來，“你出去！滾出去！滾！”他把手裏的蘋果砸向了程翊。

程翊閃身避開了，他原本不確定他會不會有那麼一絲絲的悔意，現在發現老爺子確實很在意這件事。

他站起身朝老爺子微微點頭示意了一下，“那改天再來看您。”說完就往門口走去，到了門口他突然停下來轉頭對氣的不清的老爺子說道：“你說你還有臉面去見我姑姑的嗎？”

程翊在老爺子徹底發怒前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