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琳娘

30.琳娘

?下仆進去一會兒就出來,要帶齊田進去。齊田叫阿丑過來,給他把手檫檫乾淨,衣裳上頭的草屑子撿,拉着他一道。

見兩個孩子進來,老夫人對她招手“四娘過來。你有話跟我說?”心裏再明白不與稚子相關,卻忍不住。有些冷淡。自己面前的是周有容的兒女,是周老太婆的孫子。她的孫兒還好好的,可自己的孫兒卻沒有了。怎麼心也熱不起來。

齊田拉着阿丑走到跟前‘噗嗵’一聲,就給許老夫人跪下:“老夫人我和阿弟代祖母給您賠罪。以後您就當我們是您的孫兒用。”

阿丑獃獃的吃着手指,看姐姐跪,自己也跟着跪,嘴裏磕磕絆絆“當孫兒。”

許老夫人眼眶一下便紅了。眼淚止不住地掉。掩面不看兩個孩子。

她就是再明白道理與是非,心裏怎麼能不恨。恨劫匪是一回事,怨周家人更是免不了的。可看着兩個孩子這樣,又怎麼能恨。

阿丑見許老夫人突然哭了,駭一跳,看看姐姐看看自己,便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爬起來撲到許老夫人膝蓋,手裏拿着自己擦嘴的帕子,想爬上去給她擦眼淚“不哭。阿丑壞!壞!”打自己手。

下仆跟着許老夫人多年,怎麼不知道她的心。扶起了齊田,陪着落淚。勸說“好孩子,老夫人不管你們,老夫人只是傷心。”

外頭田氏更衣回來,從花窗往院子裏頭看,一眼沒看見阿丑,也不見齊田,頓時一顆心都揪起來。

她過來許家,進門沒少受白眼和冷嘲熱諷。見許家二夫人和老夫人的時候都把兩個孩子支開,無非是不想刺兩位夫人的心,兩位夫人再大度、再明白事理,可到底是沒了兒子孫子,怎麼能不怨不恨。她是仗着田家與許家的交情,仗着自己與周家的不合來的。可孩子到底還是周家血脈。

現在孩子不見,心裏怎麼不慌。可慌慌張張進到內間,就看到兩個孩子正在跟許老夫人說話,看樣子許老夫人也不以其為杵,才暗暗鬆了口氣。又因為暗下揣測老夫人心中愧疚。

許老夫人平心靜氣,比以前和氣許多,問阿丑多大了,喜歡吃什麼,平日裏玩什麼。阿丑講得磕磕絆絆不清不楚有時候還答非所問,她竟然也耐煩聽。對田氏說“么兒幼時也是這般。”免不得感傷。還叫人拿了許家么兒小時候玩的布老虎出來給阿丑玩。

兩個大人說著說著,阿丑不知怎麼地,依偎在許老夫人身上,突然說“母母要溺死阿丑。”他一時叫得清祖母,一時又叫不清,只記得是母親的母親,內外不分,就叫母母。

說了這句,他也不知事大,在許老夫人身邊撲騰,要夠桌上碟子裏的果子玩。

不說許老夫人和田氏,就是齊田也被阿丑嚇一跳。

這話要是田氏說出來,旁人免不得多想,一個老太婆,再可惡,也不能動這種心。可卻從不經事的孩子嘴裏說出來。哪個都明白,恐怕是說話不避着孩子,只當他不懂事,卻讓意他學了一兩句。

田氏當場便紅了眼眶。氣得手直抖,掩面好半天,才緩過來,對許老夫人賠禮“讓您見笑。”

“你那裏的事,我都聽說了。”到是許老夫人經過事,面不改色把阿丑交給下仆帶出去。摸摸齊田的頭,也不避她,對田氏道“當初我們大老爺與田閣老是生死之交,我與你母親又是自幼便交好。豈能因周家人生份?此次,么兒的事雖然在前,但我老太婆與他母親都不是糊塗人,冤有頭債有主的道理我們還是懂的。頭一份該死的是劫匪,隨後便是他父親,周氏與小婦帶着那麼些金銀竟然不察!害死了兒子。最後是周氏與小婦糊塗害人。從頭到尾跟你與孩子都沒有關係。想來,我么兒本是好心,若因為這個卻讓得我們許田兩家有了隔閡,在天之靈也未必安詳。”說到已逝的孫兒沉默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田氏半跪下只哭不語。不知道是哭自己命苦,還是哭許氏大度,或是因為被人知道家醜羞憤難當。

一早來的時候,她心裏不是不忐忑。再加上之前種種,她身為母親要作出剛強的樣子,但此時趴在許老夫人腿上,那麼大的人跟孩子似地泣不成聲。

她心裏的委屈,便是想說竟都不知道要從哪裏開始說起。

許老夫人摸着她的頭,任她哭。齊田默默也陪着她不言語。

好一會兒田氏才平靜下來。有幾分赧然。

許老夫人叫人來與她凈面,說:“這些事我知道了也沒什麼,你不用怕丑。周氏如何誰人不知?我只想不到,這種事她也能想得出來。未必是小婦有喜?”

“幾個月前便說是有喜了。”田氏此時已經能平心靜氣。臉上只有恨色。

周家沒有根基,是周老夫人的心病。

一早周老夫人就不想要兒子娶什麼田氏長女。自己兒子有本事,還用得着她們田家一個沒落之族幫襯什麼!生怕娶來仗着是世族之女壓自己這個村婦一頭。田氏有田家做靠山,給她臉了自己兒子和自己不就被壓得死死的嗎?

自從田氏生了兒子,她就更不高興,跑去算卦,一聽阿丑克自己,就更惱火了,只盼着琳娘也能有個兒子,名正言順的兒子。

幾月前琳娘有喜,周老夫人立刻就請了大夫想問男女。

人正經大夫哪能把出這個來,只說不知道。後來也不曉得從哪裏找了個人來算卦。說鐵定是兒子。她便有了心。

越想越覺得這個家周有容要是給了阿丑,自己就完了。阿丑是田氏的兒子,怎麼會不聽她的?到時候母子兩個折騰起自己來,豈不是老來還要受人欺負?

鬼迷心竅似的只想着阿丑沒了就好了。阿丑沒了,田氏娘家再厲害沒有兒子也站不起來。

至於孫子。只要她有兒子,要多少孫子生不得!

“你母親不在身邊,我便仗着年長幫你出個主意。”許老夫人說“你也不要與他們糾纏,這就帶著兒女往都城去,誰也不要知會。便是再有什麼,也回到都城家裏,等你長兄長嫂去幫你分說。”

田氏哪裏不應“我就是想向老夫人借車來的。”只是來許家之後呆了這半天,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借車借人。她手裏有錢,可新買的人與車怎麼能依靠?

不走不行她是知道的。琳娘為什麼這樣膽大包天?

無非自己急匆匆出都城而來,沒帶什麼人,孤立無援。

琳娘有周有容向著她,有什麼不敢做的?到時候事成,便知道是她做了什麼,周有容也不能拿她怎麼樣。已經沒了妻子,難道還要再失去愛妾和母親不成?除了幫着遮掩,他是不可能再做別的。等出了事故,把門一關,想怎麼說就怎麼說,總有一套能把周家撇清的說辭。

琳娘以為田家便是再厲害,等他們過來人也死了,總沒本事讓田氏起死回生說個是非曲直,也就拿她沒法子。所以才兵行險着。

這邊許老夫人說動就動。即刻叫人備了馬車。又分了家將與田氏。路上要用的東西一應準備好,親自送田氏到城門。囑咐不論如何要把田氏三個安全送到都城去。一直目送車隊消失,才迴轉。路上對陪同的二夫人說“這個仇我便算是幫么兒報了。”

二夫人含淚說:“若是田家無憑無據恐怕也不能奈何。”只憑一個孩子說一句,怎麼能成。便是正妻差點被燒死,也要有證據是人家放的火。不然不也只能憑几句理,乾瞪眼嗎?

許老夫人卻篤定“你不常在外,不知道田中姿那個人。”她是沒料到,周家的人竟然蠢成這樣。

此時周家那邊等着田氏的下人早就傻了眼。

周家現在用的下仆都是現買的。這些人早看得清形勢。明白家裏講話最管用的是周有容,其次便是周老夫人和如夫人。田氏不過佔了個名頭。這些下仆,陪着田氏到了許家之後除了阿平和良嫫跟着進去,其它人都在外頭喝茶。

聽說田氏要走,就都準備起身了。可沒料着,等出來的竟然是車馬和家將。

田氏停了車,問了是哪幾個在齊田那邊服侍的,叫這幾個人跟着之後,就徑直被許老夫人送出城了。

下仆這下慌了神。他們是聽如夫人的話‘護送’田氏來的。這下好了,人跟沒了。回去可怎麼交待。有機靈的一溜煙就往回跑去周家報信。

氣喘吁吁跑到,見了琳娘就喊“不好了,夫人跑了。”

周有容也在,嫌這些下人個個沒規矩,怒斥“什麼叫夫人跑了!”

下仆抹汗急道:“夫人坐了許家的車,還有許家的家將跟着,出城去了。”

琳娘不解:“這是怎麼說?好好的,怎麼突然坐人家的車子走了,未必不是許家記恨劫持了表嫂?”嚇了一跳,往周有容看。

周有容也愣了。不會吧!

下仆搖頭“不像呀。許老夫人還跟夫人有說有笑的。一路還囑咐好生照料到都城去呢。”

“想來是生氣,回娘家去。”琳娘一幅放心了的樣子,但笑得便有些勉強。不過想想自己並沒有什麼把柄,知道一點的下仆也俱都打死了,才安安心。畢竟世族講究得很,又不是鄉下潑皮,最守禮法講究有根有據了。那她還怕什麼。對周有容嗔道“叫表哥好好說幾句貼心話,表哥必是又沒聽我的。如今可好,表嫂生氣帶着孩子回娘家去了。”

周有容哪裏不惱的。家裏吵架不合,那是家裏的事,這麼點小事,怎麼卻找別人家借了車就走?又氣田氏明明是世族之女竟然越來越不識大體。

琳娘見周有容生氣,便勸“回了都城表哥好聲好氣去賠個禮,把表嫂接回來就好了。”

“我是不會去接的!她有本事一輩子別回來!”周有容氣得甩袖就往書房去。走一走又說“把車馬備一備。在這裏耽擱這麼久,也該回都城去了。”

琳娘不悅。覺得他心中記掛着田氏,就算不記掛田氏,也難免不是記掛着都城那些妾氏外宅。

周有容自恃才華橫溢,深以為文士就該風流,所以妾氏與外宅都不少,還常去青樓捧紅角兒。

琳娘表面大度,心中難免恨得苦。不過想想,那些妾氏外宅都只是玩意兒,只煩着這次田氏竟死裏逃生。只要她一死,自己和孩子們身份不就名正言順了嗎。以後再難有這樣的好時機。想想都要扼腕嘆息。

周家這邊收拾了行裝要走,徐家的人卻找上門來。

別院是因為齊田不好,九王向徐家借的。可現在人家小樓被燒了,花園子也被禍害了,怎麼也要有個說法。

周老夫人不悅,不肯拿錢出來,對出面來說的徐家管事說“徐家這般有錢,便是燒一幢樓又算什麼呢?若真是好心,又知道田氏差點在你們這兒被燒死,合該向我們陪禮才是。如今到好,我媳婦差點被燒死在你們樓里,還要給你們錢。”

阿珠在一邊應聲“可不是。不過就摘幾朵花,竟還要賠?說出去真要被人笑死。”田氏帶着妹妹弟弟走了,她沒覺得不好,到覺得一身輕鬆。

徐家的管事聽兩個人這麼說,臉色再難看也沒有了。

琳娘攔不及,耳根子都紅了,陪笑出來打圓場。周老夫人這才不情不願點頭答應。可一聽一盆花就要幾百兩,又不肯了,只說自己沒那麼多錢。要命到有一條。

徐家的管事不軟不硬地說“無礙。”轉身就走。人家是周家的老夫人,他一個下人怎麼理論?事情報到徐二夫人那裏自然有說法。又不是丟他的人。

琳娘追出來,正聽到他跟人說“竟是一家子無賴。”

聽得面紅耳赤,掏了自己的私房錢出來抵。

回去說給周老夫人聽,周老夫人也不領情,反倒怪她“一盆子花便值得那許多錢?是金打銀造的不成?不過是虛名罷了。現在就是大戶里的下仆,也難免有壞心腸的呢,只當你要面子不知道的也要假裝知道,明明不值的聽他吹得厲害了,也要點頭附和,就專坑你了。你若是硬氣,他騙不到你自己就走了。你竟還追上去把他了?便是我兒現在做了大官,也不該這樣糟蹋錢。”氣得念叨了好久,什麼,你的私房錢不也是我兒把的嗎?什麼,這樣不會過日子,把阿珠也要教壞的。

琳娘好容易忍下來,哄好了周老夫人。心想阿珠這樣不成樣子,竟跟周老夫人一模一形,周老夫人還能說是年輕的時候吃了苦,生活所迫個性使然。阿珠好生好養的高門娘子怎麼這樣不明事理,以後怎麼見人?

琳娘雖然是小門小戶,就算是再沒有見識,也還知道些事理,明白這樣不能行。

吃了晚飯琳娘便叫阿珠來說話,可阿珠哪裏聽她管教。

最後說得多了,阿珠惱火,反倒把臉板了“我祖母不說我,我母親也不說我,你又算什麼,到說起我來?難不成你以為對我和氣些,就能教訓我不成?那我還吃乳娘的奶長的呢,豈不是要待她唯命是從,來報答她養育之恩?如夫人如夫人,你也不是真夫人。少在我面前拿架子。”

琳娘被迎面打了這樣響的耳光,在那裏站着,半天才緩過神,手抖唇顫,想說句什麼,可一看阿珠卻早已經走了。捂住胸口站在廊下好半天。偏又有下仆來問買馬買車的錢往哪裏領。

他先是去了周老夫人那邊,周老夫人打發過來找琳娘。

以往這種時候,都是去找田氏的。可現在田氏不在。周老夫人便一股腦把這些人往琳娘這裏送。

好在周有容也沒有苛待過她。這些年沒少得好處。琳娘耐着性子把價錢一問,便傻眼,問“這是買了多少馬?竟要這許多錢?”

下仆說“老夫人選的。一色的踏雲馬。”身上油黑的,蹄子那一截是白的。

琳娘往周老夫人那裏去問,周老夫人說“是我看的。我們節儉一些到沒什麼,可我兒坐在車上弄些劣馬豈不被人笑話?我瞧着許家便是用這種馬的。我兒官位也不見得比許家低,難道要被他們比下去?到時候同僚相遇,臉往哪裏擱!”

琳娘一口氣便被堵在胸口。許家那是什麼人家?歷經幾個朝代的世族,家底豐厚又豈是周有容這種沒根的新貴能比!你便是硬要比,那到是拿錢出來吧!偏又手裏把得緊。若是田氏在到也好說,田氏有家底向來不在乎這些。可她拿什麼跟田氏比!

往周有容那邊去說。周有容只說這點小事也要來問他,腦殼痛,但好歹是補了她一點。

鬧鬧騰騰好容易第三天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上路,等到都城已經遲了田氏四五天。車子進了城門,就有人對騎馬的周有容指指點點。

等到了家門口,周老夫人掀開帘子只看了一眼,驚呼一聲,立時就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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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動聲色憋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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