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超度承諾
簫聲再起,充斥着戰鬥的激越和亢奮,彷彿沉重的海浪拍岸,推移進無窮的力量,身後延展而上的曼珠沙華似一張巨大的紅色帷幕,聽得簫聲的指引,紅翅帷幕擴大扇開,各枝花瓣紛紛散出,紅蝙蝠般撲向陰司宰與靈魑,邵柯梵繼續撫簫,身形移換,直直掠向簡歆。
毒汁噴射而出,與此同時,陰司宰與靈魑念決結界,汁液濺在半透明的光圈上,結界表面很快粘糊一片,八名靈魑迅速散開,邊增大功力激飛邊緣上的毒汁,邊從向邵柯梵包圍而去。
紅裘男子是花妖獨莜夜的轉世,毒汁對他自然沒有影響,然為了不弄髒了他的衣裳,無論怎樣噴射,沒有一縷飛濺到他身上,且知道黑衣冥靈是此行的目的,亦同樣避開了她。
簡歆眼中淚光閃閃,也快速朝他飛去,現在知道曼珠沙華竟然如此厲害,原來,他是有了不小的把握,決計帶她走的,既然如此,她又有什麼好猶豫的?
邵柯梵向前方伸出簫管,剛要接觸到她的手,靈魑與陰司宰已合圍到身旁,他眉頭一皺,向下面的虛空沉下身去,險險避過一劫,抬頭時,正好看到簡歆被陰司宰的結界吸入,要將她帶走難上加難。
他心一緊,來不及多慮,周身已被靈魑纏住,幻靈劍揮舞着劈向結界邊緣,身體不斷以最快的速度下沉,避免被結界吞入其中,只要破開邊緣一縫,曼珠沙華的毒汁便會讓靈魑再無反抗之力,然而,靈魑的功力如此深厚,任是莽荒最好的神兵也難以攻克其結出的防禦光圈。
曼珠沙華遮蔽了一方纏鬥的空間,厚達五里,且尚有無數的冥靈花落在上方,越積越厚,不時有被結界和幻靈絞碎的花瓣花莖毫無生命力地落向無盡的下空。
眼前的光圈一閃二逝,腳下方有壓迫感襲上來,邵柯梵擦着東西兩個結界之間的邊緣掠向包圍圈外,兩個巨大的力量將他向結界內拉,幾乎讓他的身體裂開,幻靈劍向西位邊界狠狠劈去,這一劍用上了他的大部分功力,結界有快要裂開的趨勢,曼珠沙華的沿着尚未完全破開一縷空間的細流下,靈魑臉部抽了一抽,及時運功修全結界,邵柯梵趁着這個空擋,掙脫東位邊界的牽引,脫身出了包圍圈。
邊以最快的隱身術速度向後退去,幻靈劍邊凌厲地輪番揮向追來的幾方結界,吞吐十幾丈之外,不及消隱已重新延出幾道,彷彿幾柄幻靈齊齊斫下,與此同時,梵暉咒的金黃色光芒從體內層層漾出,邊緣尖利似劍尖,頻繁刺向牢固的結界。
一旦將功力散出結界之外,對付紅裘男子,結界必定破開,曼珠沙華的毒汁將會如潮水般湧入,存在了幾萬,甚至幾十萬年之身便永遠寂滅,它們唯有將人君扯入結界中,再合併結界,達到聯手對付他的目的。
邵柯梵抓住它們的顧慮和想法,盡量與它們保持一定的距離,幻靈劍與梵暉咒的光芒陣陣閃耀,讓附近的曼珠沙華蒙上了時而曖昧時而清晰的光芒,冥靈花緊緊隨簇着結界,不斷向其邊緣噴射毒汁,遮蔽了冥靈之眼,形勢越來越對邵柯梵有利。
“簡歆,你看,你不講信用了。”不顧懷中冥靈女子的掙扎,陰司宰的雙手緊緊環住她,語氣有些傷神,“我就知道,其實你一直不安分。”
簡歆冷哼一聲,“你公報私仇,讓他們三個轉世本就應該,我為何要遵守諾言。”
“那麼。”陰司宰抬起她的下巴,僵冷的眸子泛着冷灼灼的光芒,“你可知道我有多愛你,你真的,如此喜歡蹂躪我的真心么?”現在他才知道,讓她陪在身邊又有何用,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那人來了,她仍是不顧一切地要隨他離開。
這個結界內,聽不到外面的一切聲響,雖然呈半透明狀態,放眼看出去卻是一片白霧茫茫,不知道邵柯梵究竟怎麼樣了,然而,既沒有靈魑來陰司宰的結界外報告,應該還在纏鬥中。
簡歆稍微放下心來,忽然想到自從陵王的冥靈出現之後,她對他一直是恐懼,排斥,厭惡,而他,則一心想要霸佔她,不擇手段,為師徒的時候,如何想到以後竟是這樣。眼下人君與陰司宰矛盾如此之深,說不定會引發二界亂,蒼生塗炭,即便不會導致這樣的後果,但人間與地獄,本就各司其職,井水不犯活水,和諧平衡。該是好好與陰司宰說一番話的時候了,她想。
她心情從未如此平靜過,斟酌了一番,輕聲喚道,“師父。”感到陵王緊挨着她的冥靈之軀輕輕顫抖了一下,她繼續說下去,“你逝去的那一日,我的確很悲痛,為你擦洗身體的時候,看到右胸膛上貫穿後背的那道劍口,我就在怨,為邵柯梵為何如此殘忍,我真的,對你的恩情銘記於心。”
陰司宰沉默片刻才答,“雖然只是恩情,但也說明原來你心中有我,簡歆,我霸佔你是不對,可他那樣殘忍,你一次次原諒,而我,你卻如此痛恨,對我可說是不公平。”
簡歆搖搖頭,誠摯道,“我現在不恨你了,之前我真的好恨,恨不得你灰飛煙滅,我不想帶着仇恨存在着,你,也可以做到的。”
“呵呵。”陰司宰冷笑起來,手將她抱得更緊,“原來你是來勸我的,我二十六歲離世,生命如此短暫,痛苦豈是那些能活幾十年的人所能想像的,有多少不甘,有多少恨,你可知,你可知?”
“懂。”簡歆有些心酸,“這是你逝世那天,我難過的原因之一。”她咬了咬牙,“然而,我也懂得,你是最可憐的,秦維洛,昭漣,舒真已經忘記這世的不幸,沒有負擔地轉世為人,重新開始,而你,卻念念不忘早就蒙塵的仇恨,同是一代人,你卻最悲哀,被你折磨過的冥靈,到頭來,終究是比你幸福得多。倘若是我,絕不會帶着仇恨在寶座上度過漫長無盡的光陰,自己折磨自己,又是何苦?”
陰司宰眸中的神色有些悵茫,有些動搖,“簡歆,我不比你寬容和通達,那樣的恨,又怎麼會輕易忘記?”
“地獄引渡亡靈,你怨念太深,如何渡靈,況且人間承接新生,你與人君之間,本就是該保持一種平衡的關係,鬧到這樣的地步,倘若天庭怪罪下來,你定會背負不小的罪責,天庭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下面,就連心中所想,怕也被他們瞧得清清楚楚,邵柯梵第一次入地獄,確是他錯了,我也錯了,產生了不該有的念想,可是,他雪麟毀,幻靈殘,身負重傷,不也受到懲罰了么?”
陰司宰閉上眼睛,她不關心權謀,卻如此聰明,看出他預謀利用邵柯梵犯下的事,置他於死地,既然這樣,天庭又如何會不知?天君尚未下詔降罪,及早收手,自然還來得及。至於十三萬座墳墓束縛惡靈,屬於鷹之君無知犯下的錯誤,已經將她的壽命減了十年,邵柯梵以什麼方式對付,皆不是他的錯,且墳墓中的惡靈已到了難以渡化的程度,轉世反而會成為惡人,危害人間,及早消滅更好。
結界中靜默得有些可怕,抱住她的手遲遲不松,陰司宰一向沉靜僵冷的眸子瞬息萬變,卻是在考慮她的去留,“簡歆,方才你說的,只是要我放過他,我答應你,可是,我很想讓你留在我的身邊,但你還那麼年輕,歸去尚且可以復生,我又怎忍心……”
“不是壽命長短的問題。”簡歆接口,“是愛與不愛的問題,我愛他,你也看到,為了他,我已經付出自己的生命,同樣為了他,要堅決回到人間,與他相伴餘生。如果你強行留我,只會讓我怨你,恨你,如果你讓我回去,那麼……”她頓住,似乎在想要不要將閃過的念頭說出口。
“那麼如何?”陰司宰沉聲開口,他看向霧氣繚繞的結界外,眼神幽深悲悵,彷彿翻湧的黑夜,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和無助,她的話不留半分餘地,倘若繼續霸佔她,他同樣等於在寶座上冷清地度過萬年,幾萬年,甚至更多。
簡歆下定了決心,“那麼,我願意在餘生的時間裏,懷着感恩和解意的心,焚香為你超度,為你祈願,為他贖罪,直到你的怨念化解了的那一天。”
陰司宰黯淡的雙眸燃起了亮色,是的,這樣很好,心愛的女子每日為他超度,這是秦維洛也不曾得到的,雖然她是為了邵柯梵,他依然無法放下仇恨的敵人,但,足夠了,這是他無法得到的愛情之外,最高的回饋罷。
他的手緩緩鬆開她,眼中對她的執着卻更深,“好,所有的恩怨,都到此為止罷,我該好好思考一下,如何當一名合格的陰司宰了。”
所有的紛爭,所有的不甘和恨,終究敵不過這世間善的本質,不管是真心放下,還是宥於種種原因,他輸了!既然如此,為何不早點看開呵,難道命運,難道時光,都是那麼愛折磨人,抑或亡靈的,放在油鍋里煎了許久,讓其痛苦了許久,最後告知:那不過是一場試煉而已。可最終,又得到了什麼?
他同樣冷清和寂寞,卻得到了每日為他祈願的一顆心,也許,可稱得上最幸運的罷!
結界外並不是霧氣,而是纏鬥不休的場景,只不過陰司宰使了秘術而已,曼珠沙華的毒汁在結界上粘了一層又一層,似蒼白凝滯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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