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官翩翩暗自祈禱她想得太多,她哥的脾氣通常都是直來直往,應當不會在怒氣沖衝下還笑的出來,可是,她實在想不到他有什麽理由笑得這般耀眼……
「幹嘛發獃?開門。」上官拓揚無視她的驚駭,如鷹銳利的雙眸過一抹精光,笑容依舊掛在唇邊。
上官翩翩沒來由心裏直發毛,不敢不立刻照辦,轉動門鎖打開門,她乖乖讓到一旁想讓他先進門。
他沒有移動腳步,斜眼示意她先進去,擺明是提防她拔腿落跑,她無奈,卻也不得不從。
上官拓揚跟在她後頭進了門,從容不迫打量整個設計簡單的房間,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看來柔軟舒適的紫色床鋪,然後是一張單人小沙發,還有一個方便料理的小吧枱。
這屋子的擺設不複雜,設計上卻欠缺空間概念,不同功能性的空間錯落位置失當,整體看來變得稍嫌狹窄不夠寬敞。
他落坐在那張蘋果色的小沙發上,長腿優雅的交疊,好整以暇望着對坐在床鋪上的上官翩翩。
「來吧!解釋。」
「解、解釋什麽?」她像做錯事被逮到的小孩,不安的扭動手指,還想裝傻。
「也是,你要交代的事情不只一樣,我們慢慢來。」
「我……」
「我從香港回來就沒看見你,還以為你和朋友出遊,開學之後,我也以為你忙着學校的事才沒時間回來、沒空和我連絡,直到傑佛瑞打電話給我,關心你在紐約盲目的約會,到底是在台灣受到什麽打擊?」
「其實我……」
笑,從他唇邊瞬間隱去,他翻臉如翻書,「你居然還擅自休學?爸媽還是接到我的電話才知道這件事,好樣的!你打算先解釋哪件事?」
他每公佈一項罪狀就加重一分音量,最後幾乎是氣急敗壞的咆哮,上官翩翩肩頭不禁瑟縮,這些問題總歸只有一個原因,是無法對他開口的原因,她不是不想解釋,是不能向他解釋嘛!
她沉默不語,他咬牙切齒的,胸口一把火燒得更旺盛,「你非要我一件件詳細逼供?」
「你冷靜一點,有話慢慢說。」人家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努力擠出一抹甜笑,希望他稍微息怒,順便拖延時間讓她想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他站起身子邁開步伐走到她身邊坐下,炯炯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她,「我要先聽休學的事。」
「我、我跟舅舅說我要來紐約找尋夢想,等來到紐約確定我人生方向後,才打算告訴爸媽還有……你。」在他威嚇的殺人眼光下,她囁嚅的答,音量越來越小,「我拜託舅舅一定要支持我……替我掩護。」
「你就是用這些鬼話利用舅舅替你偽造文書,配合你演戲騙過學校的通知照會?」
「原則上是這樣,但說利用就太難聽了,我……」見他忽然站起來居高臨下注視着她,上官翩翩嚇得立刻噤聲,原以為他是氣她想狡辯,沒想到他卻到她面前蹲下身子與她平視。
她不安的吞了口唾沫,不解他的用意,也是這樣近距離的凝視令她心跳加速,使她口乾舌燥。
「告訴我,你到底受到什麽委屈?」
他糾結的眉頭依然凝重,語氣卻出乎意料變得緩和,上官翩翩一時間反而不知所措傻在當場。
上官拓揚尷尬的清清喉嚨,神情顯得很不自在,習慣口沒遮攔亂開玩笑的他,似乎不太習慣對她這樣輕聲細語。
從小到大她雖然像是個嬌滴滴的芭比娃娃,但除了常作同樣的惡夢,她都不是需要人家太操心的女孩。
她IQ高,EQ也不低,這次一個字也沒交代就休學、出國,還急於把自己推銷出去似的亂約會,他原以為她是感情方面剛開竅,沒想到她連叛逆期都一併被啟發,和以前判若兩人的行徑,是真的把他嚇到了。
「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種會哄妹妹的哥哥,我不是故意對你大小聲,我是很氣你出了事卻不找我商量,一個人悶着頭瞎處理一通,我就這麽不值得你信賴嗎?」
上官翩翩一雙水靈大眼泛着霧氣,她沒料到這樣的轉折,不禁紅了眼眶,「對不起……對不起啦!我太不懂事了!」
他嘆了口氣,一雙大掌輕捧她巴掌大的小臉,以指腹替她輕輕抹去那些爭先恐後斷落的晶瑩淚珠,「是不是誰欺負你?跟我說,我一定幫你報仇!」
「沒、沒人欺負我,是我自己的問題。」她抽抽噎噎的,梨花帶淚的模樣好不可憐。
上官拓揚深深凝望她好一會兒,接着才又開口:「你不喜歡凡妮莎對嗎?」那個他剛交往不久的女人。
她楞住了,頓時啞然,他……怎麽會知道?
從她的神情他得到了答案,「我感覺從我介紹你們認識的那天之後,你就變得怪怪的,幾次提到她,你的反應很冷淡,表情也不太自然,你趁我去香港偷偷休學、出國,更證明我的猜測。」
莫非他知道了?上官翩翩不敢作任何回答,心臟彷彿瞬間停止跳動。
「你討厭我的女朋友,又不好意思批評,才用這麽激烈的手段抗議?」他笑着揉亂了她一頭秀髮,「你真是傻瓜!要是我早知道你不喜歡她,我早就和她減少往來了。」
她忍不住鬆了一口氣,還好她的心意沒有被發現,「你不是很喜歡她?」
「是沒錯,但我對她沒有到意亂情迷的境界,我絕對是在乎你比她多幾萬倍的。」他沒興趣追究女人之間的互看不順眼的原因,但他相信翩翩不會沒理由隨便討厭別人,倘若有個當下要他選擇,他鐵定站在她這邊。
上官翩翩的眼淚掉得更凶,不知是太感動,還是懊悔她沒有先清楚了解他的心態,就傷心飛來紐約,凌遲自己的一顆心就快要發瘋。
她只顧着掉淚不說話,上官拓揚抬眼掃視四周,正欲取來面紙替她拭淚,她卻猛然撲進他懷抱,一股腦兒的將眼淚、鼻涕全抹在他衣服上,他價值不菲的白色襯衫立刻慘不忍睹。
「上官翩翩,我體諒你心情不好,先讓你把帳記在牆壁上,別忘了你欠我一件衣服,你應該知道我習慣穿的牌子和尺碼吧!我……」
「你很羅唆耶!打擾人家大哭是很不道德的!」她越哭越起勁,壓抑太多的委屈煩惱一旦傾泄,便源源不絕,很難說停就停。
「你才沒禮貌哩!我話還沒說完,你就卯起來哭。」
「奇怪耶!你說你的,我哭我的呀!」她哭到鼻塞,用嘴巴代替呼吸還要說話是很辛苦的!
上官拓揚低頭覷了一眼埋在他懷中忙着哭泣的人兒,以前他替她撿風箏,從樹上掉下來摔斷手,都沒看她哭得這麽傷心;國中時初到人生地不熟的紐約,他特別休學晚讀一年,就是想和她同班方便及時照應,也沒見她特別感動,他還一度以為她只是披了天使外貌,內心根本是一隻沒血沒淚的小惡魔,都不知道原來她的淚腺這麽發達。
「喂!跟你說個好消息,我們分手了。」
「什麽?」她猛然抬頭,差點撞到他的下巴。
「我和凡妮莎分手了。」他像是談論天氣一樣無關緊要。
上官翩翩呆若木雞一時無法消化這個消息,「為了我?」假如是,她就太對不起無辜的凡妮莎了!
她鼻子紅通通的,臉上還掛着兩行淚,幾縷髮絲微亂的黏在頰邊,狼狽的模樣有些滑稽,他見狀,不禁覺得好笑,「你想太多了,我們是單純個性不合。」
這趟去香港,他發現和凡妮莎某些觀念和處理事情的方式落差太大,回到台灣他就立刻提分手,他談感情的態度是寧缺勿濫,所以一旦動心,他很少猶豫不決,如果交往後真的不適合,他也會快刀斬亂麻,不浪費彼此的時間。
他站起身,從長褲口袋拿出兩張機票塞進她手裏,「明天的飛機,快點去整理行李。」他順便脫下濕濕黏黏的襯衫掛在她手上,「這是你的傑作,你給我負責到底,我先睡一下,忙完叫我。」
他爬上床,二話不說倒頭就睡,上官翩翩沒有發表意見,只是靜靜佇立在原地,鵝蛋似的小臉神情複雜。
她猜的到他千里迢迢飛來紐約後,肯定是馬不停蹄趕來這裏,不曉得他在門口等了多久,他一定很累。
她不知道她的心情是否多少有影響他決定分手,她不準自己自作多情,想在心裏拉起的層層警戒,卻還是被衝破封鎖。
她很清楚是什麽越過了那條底線,也明白她根本無力阻止。
既然再怎麽思考都想不透所以然,也不能藉由距離冷靜,更無法輕而易舉移情別戀,她是否只能坐以待斃,走一步算一步?
也罷!她是真的無計可施,唯一能做的,就是期許時間有朝一日可以沖淡不該存有的一切了……
位於市中心的六星級飯店落成酒會,恰巧搭上地方政府正在推動的藝文表演節,從剪綵當日開始,展開為期十天結合時尚與藝術的饗宴。
酒會嘉賓個個有頭有臉身分不凡,其中又以近年急速竄起的新銳設計師,上官拓揚最受到矚目。
堅持一年最多只接四個設計案的他,是這間飯店的總設計人,他帶領他的工作團隊以大膽獨特的創意構築出尊榮氣派,品味細膩的空間分派勾勒整體規格流暢典雅,綴以新穎精緻的巧思藝品打造名家風範。
表演廳後台,一份報紙靜靜躺在梳妝枱上,斗大的標題正是飯店隆重開幕的消息,報導內容歌誦上官拓揚在建築設計上的豐功偉業,還引用國際媒體對他的評語「史上最偉大的建築師高第再現」、「華人建築史的新驕傲」。
僅着薄紗絲帶設計的秀服,上官翩翩坐在梳妝枱前,連拿起報紙閱讀的勇氣都沒有。
她頭皮發麻,背脊直冒冷汗,越想越不對,「衛小蕾,我要回家。」
正忙着替其他模特兒檢視服裝的衛蕾一聽見這話,手上的別針差點刺進對方的腰際,她連聲抱歉,隨即飛奔到上官翩翩跟前。
「怎麽了?很不舒服嗎?」
「對!很不舒服,但不是因為感冒。」她兩眼發直,直盯着鏡子裏的自己,「衛小蕾,你為什麽沒有先告訴我這是我哥的場子?」
「這麽大的新聞,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天哪!我們很少過問彼此的工作,我這陣子又都在米蘭忙服裝盛典的秀,重點是我有空看電視和報紙的時候,都沒有這件事的報導,我……」
「翩,你冷靜一點,你不知道這個消息和你要回家有什麽關係?」衛蕾拉了張椅子坐在她身旁,準備好好安撫她唯一的救兵。
「當然有關係!」她激動的喊,正在發炎的喉嚨立刻吃不消,咳得她眼冒金星,「咳咳!我、我哥對我的工作內容基本上沒有意見,但除了內衣商品正當廣告、走秀外,其他需要裸露,含有挑逗誘惑的工作他都一概反對。」
「他也是學藝術的,應該懂得為藝術犧牲的道理吧!」
「你不懂,他有他堅持的尺度範圍,在範圍內他絕不多干涉我,但是……」她記得她有次穿着類似今天款式的服裝,替知名導演的藝術電影打廣告,整整被炮轟三天,接下來的三個月每天都繃緊皮等他不定時的疲勞轟炸,「嗚!衛小蕾,我死定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