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沒有人的人生是剛剛好圓滿的一種形狀,如果有,那也一定不是自己。
踩滅煙頭,許放遠又伸手去摸口袋裏的煙,發現已經空了。
他在等鹿森,在每天晚上鹿森必經的那條巷子。他們不一定每天結伴而出,但多數時候都會結伴而歸。
這麼久,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但不是必然要做的事。
這巷子太長,許放遠看了一眼時間,按着平時鹿森也差不多快來了,於是硬生生忍住喉頭的干癢,百無聊賴的翻着手機打發時間。
他不是一個低頭族,算不上對手機有癮。鹿森時時刻刻的在身旁,他既不需要去尋找網絡里更好看的人來滿足眼福,也不需要時時刻刻盯着消息來緩解別人異地戀的相思之苦。
更何況許放遠還要一直掙錢生活,手頭一直沒寬裕過,根本沒辦法與時俱進的去跟着換手機,就更沒有再去跟風的**了,原本也算是一個良好的習慣。
不過許放遠也盡量讓鹿森過的好一點,電子產品還是穿衣打扮,他都會儘力給鹿森買他能買得起最好的東西,鹿森喜不喜歡那又是另一回事,許放遠覺得他應該是喜歡的。
許放遠低頭翻着手機,他看着相冊,空空蕩蕩的,一下就翻得到底。只有幾張工作時要留存的截圖號碼和一些比較有趣的段子配圖。
他和鹿森的照片,一張也沒有。
在一起六年,一張合影也沒有。他和鹿森都不喜歡自拍,鹿森這樣一張臉時時刻刻的都在眼前,他也沒有想過留下影像這種東西。
大概是潛意識裏他也並沒有想過可能未來的某個時候真的會和鹿森分開吧,所以不需要留下照片這種東西作為紀念。
許放遠忽然就覺得鼻子很酸,他很多年沒有哭過,這一個瞬間他有了一種巨大的遺憾,彷彿包裹了他整個身體,正要侵透他以後所有的人生。
身後的路燈閃了一下,像是垂垂老矣已經無法再承擔原本屬於它的使命。許放遠同過去的很多次一樣自然的靠上去,清俊的面容再一次大多陷入陰影里,他忽然緩緩的蹲了下去,把臉深埋進身體。
他已經這樣努力的去生活,但是仍然看起來無比渺小和孤獨。
那樣的一種樣子,如果鹿森看到,想必會很心疼吧。
這樣的一種狀態沒有持續太久,許放遠快速的站了起來。他沒有忘記,鹿森就快要來了。
鹿森的腳步比平時快,但是許放遠仍然很清楚就是他。他在心裏笑了笑,這麼晚了這地方平時也不會有別人走,能猜出來有什麼好奇怪的呢,也許是這時候矯情兩下,心情會舒服一點吧。
鹿森很平靜,什麼也沒有說,就如同往常一樣,許放遠眼中沒有差別的沉默。他不緊不慢的走過去,然後慢慢抱住許放遠。
鹿森把頭靠上他的肩,就這樣安安靜靜的站着。隔了片刻,許放遠抬起手,慢慢的回抱住他,然後一點一點的收緊。
深巷悠長,黑暗四散。他們如同天地間的蜉蝣,沒有支點也沒有依靠,但是這一刻,在燈下直立,昏暗的燈光反射着變形的影子,卻是緊緊的依偎在一起,好像這片刻的安寧,真的可以綿延到無窮無盡。
人生啊,總是做夢太久還不願去醒。
但是這樣去生活,選擇的人,也不會太難過。
許放遠輕輕吻了一下鹿森的額頭,然後往前走着,手向身後伸去,鹿森握住他,十指緊扣跟在後面。
他看着他的背影,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到,鹿森的那一個眼神。
充滿了信任。
他們一路沉默,許放遠同往常一樣倒在沙發上。
鹿森溫柔的看着他,柔聲說“我去給你熱點夜宵”。然而一轉身手卻被拉緊,許放遠稍一用力,鹿森就被拽進他的懷裏。
鹿森撲哧一聲笑出來“這是怎麼了,不餓?”
許放遠沒說話,把他打橫抱起來,直接走向卧室。等把他放到床上的時候,許放遠才低低地說了一聲“餓,今天吃你。”
他的嗓子已經啞了起來,是男人**灼燒的痕迹。其實原本今天他不應該再去想這些,只不過到了這一刻,許放遠總覺得只有這樣子,才會給鹿森留下一點什麼。
許放遠忽然想起來一句詩,**一刻值千金。這一晚的共枕溫存,應該也是他人生里最後一個和鹿森一起這樣快樂的時光了。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他的這個小王子小佛爺,終於要回去過他真正要過得生活了。許放遠趴在鹿森身上喘息的片刻,有一陣突然而至的失落,他摸摸鹿森出了汗的額頭。“你太瘦了,以後多吃點飯,每次就吃那麼點,怎麼說你都不聽。”
這個時候的許放遠啞着嗓音,聽起來性感又迷人。鹿森看着他的眼神迷離,耳朵聽得似真非真,點着頭答應他自己也沒感覺清,但是在許放遠看來,多了一份鹿森自己承諾的安心。
小森,照顧好你自己。
深夜時分,鹿森終於安靜的睡去,許放遠仰面躺在床上,睜着眼睛,裏面佈滿了血絲。事實上,他早就做出了決定,他原本就覺得這些年對鹿森不公,而且生活的太累,更不用提林如一的巧舌如簧,他對鹿炎發自內心的畏懼。
他只是在想,此時此刻應該以一種怎樣的告別方式來同鹿森分手同時也可以安慰自己,顯得不那麼難堪。
這大概是唯一一個,許放遠失眠但是生怕驚醒鹿森而沒有抽煙的夜晚,讓他安安靜靜的做一個香甜的美夢吧。
許放遠的腦海中一遍遍閃過這些年他和鹿森共同的記憶,可喜的是他記得的還挺多,難過的是,他每一遍認認真真的回憶,都會發現,其實他們在一起,並沒有真正經歷過太多圓滿的事情。
這是他們在一起的第六年,出櫃三年。然而這前後三年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許放遠的父母很小就把他送給親戚撫養,多年來不聞不問,對他來說不存在家庭的支持或者反對。然而出了社會,他也仍然沒有勇氣把鹿森真正的帶進來,他害怕輿論,他需要一份收入去生活,他沒辦法豁達,也沒辦法割捨。
第一年在一起,鹿森黏他黏到幾乎寸步不離,他被朋友幾次三番的嘲笑,他有點生氣的告訴鹿森,兩個男人在一起會很麻煩,你不要太張揚。鹿森沉默着點頭,那個時候還一點也不了解他的脾性,以為他多半是了了應下而已。然而從此以後,鹿森就真的再也不會在公共場合或者他認識的人面前表露一點什麼,如果許放遠需要,鹿森完全可以表現的像個陌生人,直到如今,依舊如此。
可細想來又顯得有點滑稽,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出櫃,何必背井離鄉。
第三年,出櫃,許放遠買了一張並不遙遠的火車票,他頭一次知道鹿森的背景,他招惹不起,沒有絲毫的猶豫就選擇離開,比起愛情活着顯然更重要。
然而他去見了鹿森一面,原本打算是最後一面,他還記得他摸摸鹿森的臉說,我要走了,來看看你。然後鹿森拉着他的衣角,一張美麗的臉上儘是淚痕,他顯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讓人心疼,鹿森說:我跟你走。然後就真的跟着他頭也不回的走進大雨中。
他也還記得那個時候帶着鹿森私奔時的心情,和現在一樣有一種切實的不真實感,他沒想到居然真的會走到這一步,並且好像最後還有這樣的一種殊死一搏,不知道是他原本就不死心,還是被鹿森感染到感動失去理智,總而言之,那個時候他也有一種義無反顧。
回想的是神奇,因為打從一開始,許放遠清楚,自己也並沒有打算和鹿森真的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但是他們真的堅持下來在一起這麼久了,直到現在,雖然還是要分手回到各自原本的位置。
這個分手本來不該他來提的,許放遠想着,他覺得自己其實並沒有這個資格,是這個人啊,是小森他付出的更多。
這是第六年的某個夜晚,在他們好不容易又棲居的這座城市。許放遠輕輕拍了拍一旁鹿森的臉,看着他睜開朦朧的睡眼,帶着天真又疑惑的表情。
“分手吧,你走吧”
鹿森沉默,眼圈在那一個瞬間變的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