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四十六章(上)
不論厭惡或是欣慰,回歸故里的時候,總會有一種在其他地方沒有的情緒。總結起來不外乎是:牽挂。
許放遠深吸一口氣,他許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如此回憶起來,竟然來的這樣洶湧澎湃。
隨着人流往車站外走,慢慢從擁堵不堪變得漸漸分散。每個人都步履匆匆,神態嚴肅而急切,就像是都有着天大的事等着他們前往目的地去做,多等一秒都不行,他們都在紛紛的爭搶着時間。
他在裏面算是個出挑的人,會有人往他身上多看兩眼。就如同在任何一個地方,人們都是那樣看待鹿森的眼神,不過在許放遠身上的停留,遠不如在鹿森身上留的更久。
許放遠仰頭翻了個白眼,他個高,能看見他這個白眼的人不多。
出了車站漫無目的的走着,外面的小街多年如一日。五六層的小樓連綿,中間生生擠出一條道。車輛同人群一起,兩邊是滿滿當當的小販,也沒幾個叫賣的,來來往往的人們總不會斷了生意。
許放遠忽然又有點慫了,只是這一次罕見的不是懼怕未知,而是那麼多年他家那倔老頭子的脾氣。
雖說要是真的動起手,六十來歲的人早就是不可能打得過他的了。
怎麼自己沒事就總想着打架呢?許放遠有點鬱悶,身上的行李好像忽然重了不少,變成一步步沉甸甸的負累。
他沿着記憶往他過去的歸處走去,其實許放遠從沒真的把那裏當作家,畢竟他被收養的時候已經可以記事。他的養父母也沒有真的把他當作親生兒子,只不過覺得老有所依而已,他自己是這麼想的。
只是說狠心又狠不下來,他們其實影響了許放遠很多。許放遠的人生一直是迷茫的,在他所生活的這二十幾年,後半段有鹿森陪着,前半段則的的確確是靠他的養父母支撐下來的。不得不承認,即使什麼也沒有,年幼的時候每天一日三餐的那碗飯,也真的是很重要的。
這一條街,他小時候不知道每天要風風火火的來回跑多少次,對於他這種孩子,明顯是不夠長的,短的讓他這麼多年過去,仍然記憶深刻。不同於鹿森對於鹿家那座氣勢磅礴的宮殿沒什麼深刻的感覺,唯一長情的便是屋后的山澗。即使刻意不去想起,許放遠卻還是對他的家鄉留有很深的印象,並且許多童年的記憶回憶起來也算是有趣。
他已經二十幾歲,又成熟了一點。
許放遠路過一家超市,連鎖的,門面上看着倒是挺新,印象中沒有,想必是這兩年新開的。他在門口站了一會,還是沒有走進去。而是繼續往前走,然後嫻熟的拐了幾個彎,到達了居民區,這裏是一個比較老的小區了,在這居住的居民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人比較多,算是繁華地帶,也就相當於一般城市的市中心了。
許放遠記得這裏有一家雜貨店,是一戶祖孫三代的人家。
這和他記憶中完全沒有不同,店門口乾凈了一些,沒有太多的雜物堆積。不知道是不是換了主人。
屋內的電視傳來舞會的聲音,一台破舊的躺椅上有一個悠哉無事的人影。許放遠往台階上一站,低頭一看櫃枱,居然在自己的面前顯得如此矮小了。
這個頂吊的真低,遮陽篷快碰到他的頭了。
“老闆,拿兩瓶酒。”
“來了!”
一聲應和,躺椅上的人聞聲站起。手中拿着個老式的蒲扇,慢悠悠的走到櫃前。
這種休閑又和善的生活方式,依舊沒有什麼變化。
店家是個年輕人,圓頭圓腦的,一笑露出兩顆亮晶晶的虎牙。許放遠憑着印象,是老闆的孫子,還和小時候有幾分相似。
年輕人似乎也對許放遠有些印象,但總想不起他是誰。那會他年紀太小,許放遠這幾年變化又大,那時候每每從街邊跑過,也只是混個臉熟而已,沒什麼特殊印象。
也可能他曾經在人前人後,街坊四鄰里聽過許放遠的“傳說”,不過那都是些陳年舊事了。
“哥啊,要啥酒?”
店家笑着,許放遠也回應一般的乾笑兩聲,但並沒有上去客套,回顧童年那幾眼不知道對方忘沒忘的照面。
“拿兩瓶茅台。”許放遠往身後的貨架上指了指,又低頭看了看,跟着補上一句。“再拿條軟中。”
仔細想了想,他出來混了那麼多年,他的養父母也沒享過他的什麼孝心。這次回來的也着急根本顧不上買啥,忽然想起這家店,許放遠從這買點煙酒回去,老頭子看着也歡喜。
不算混出了頭,他這也算不上榮歸故里的意思,但是起碼不能看着那麼寒酸。
許放遠接過了煙酒,又隨便買了點零食補品之類的東西。沿着他記憶中的路,一直往盡頭走去。
其實路程不算長,一路還有招呼他的人力三輪車,許放遠沒有搭理,他在腦海中比劃了一下,覺得自己這麼一大隻窩在一輛小車裏實在是看起來很尷尬,走着回去得了。
想想以前小時候想坐一趟車,都要攢好幾天的鋼鏰。要是這麼來安慰自己,好像也還是進步了的。
記憶里的熟悉越來越清晰,最為深刻的那個環境馬上就要到了。許放遠停住腳步,他深呼吸了幾下,近鄉情怯,這個詞他總算有了點感觸。
鹿森好奇過他的家,但是從來沒有提過和他一起回來。
他也沒說過,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把他帶回來。
一是對他和鹿森的關係沒有十足的把握,覺得並不能等到那一天。二是對他的家庭更加沒有把握,出櫃時的場景仍歷歷在目,他覺得也不可能會有能帶着鹿森回來的那一天。
他家住在一樓,這棟老樓總共只有四層,也沒有什麼城市規劃可言。在他有記憶的時候,他們家就有一個大院子,是自己私蓋的,這要是在鹿森的家鄉,都蓋不起來就會被強制拆除。
院門常年敞開着,只有晚上睡覺才用一把大鎖從門后鎖上,有點像是首都的四合院。
院門還是敞開的。
許放遠站了好一會才有勇氣推門進去,他想要是有周圍的鄰居看到指不定會嚼什麼舌根子,也許還會有人不認識他,以為他是一個有什麼企圖的壞人。
“……”爸,媽。
許放遠還沒叫出口,還沒看見人。院子裏空空蕩蕩,環境物品幾乎毫無變化。有一方開墾的小菜地,菜地旁是養父栽的一顆杏樹,此時無春意,但仍生機勃勃。一個蓄水用的大水缸,旁邊是自家的井,不過已經多年棄用了,現在堆積的泥沙應該更多了一些才是。
“你找誰啊?”
一道有些耳熟的女聲傳進了耳畔,又比記憶中的略顯蒼老。許放遠一回頭,他養母的身影就剛好落在了他的眼眸。
那像深潭一樣的瞳孔里似乎出現了細小的紋路,但是片刻就不見了。
“小……小遠?小遠吶——!”
這個老年女性手中拿着的擀麵杖啪的一聲砸在了地上,落地的聲音和以前他們生氣時拿着打在許放遠身上時一樣沉悶,但又有着帶着心情的不同。她的眉梢眼角都染盡了歲月的滄桑,甚至連瞳孔中的光芒都略帶混濁,但是此時此刻,在看到許放遠之後,她渾身散發著的,是被過去封印起來重新洶湧起來的母愛。
許放遠站在原地有些發愣,他的養母卻已經激動的不能自已。也顧不得去撿起地上的擀麵杖,她把沾滿麵粉的手往圍裙上搓了搓,手足無措又像是不敢置信一樣。
“哎呀,哎呀你回家了呀!快點,快進屋。小遠吶,我的娃娃!”
“來來,快來!哎呀,你還愣着幹啥啊!”女人有些激動,眼角都沁出了淚珠,她慌忙的將眼淚擦去,見許放遠還在原地沒動,忙上前去拉他進屋。
動作熟練且自然,就好像他們根本就沒有這些年的生疏。
一瞬間,好像這麼多年的斷裂,都又在許放遠離家出走前的那一天自然的連結。似乎根本,從來,也就沒有過裂縫。
衣角被拉住拖動的時候,許放遠的思緒才真正回到了腦海中。他有些慌亂的組織語言,一張嘴居然都有點結巴,完全不像是他平日裏油嘴滑舌,能說會道的模樣。
他被女人拉進屋裏,廚房裏此刻飄出來香氣。
女人壓着他坐下,家裏換了個新的沙發,那台又老又破的老沙發不知道什麼時候終於淘汰了,此時的這個坐着還有些舒服。
“你看看你,回來還帶啥東西,這不是你家啊?”女人喜笑顏開,圍着許放遠忙前忙后,又是端茶又是拿糖。話里說著許放遠,但是她卻更像是一個招待客人的主人。
“你爸出去正好出去買酒去了,你看看你,還買啥的。來,快過來,讓媽好好看看你。”
她一把在許放遠身邊坐下,拉着他的手,像是格外親切的母親。
“……媽。”許放遠硬生生憋出一個媽,這個詞,對他來說再說出口已經遠不是當年那麼容易了。
“您和我爸這幾年過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