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回
等黃喉知道這事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平素是不輕易出無底洞的,那地涌夫人從以前開始就愛當個甩手掌柜,除了偶爾興緻上來了管一管洞內的事宜,所有事情都是他來忙活操勞。對此,一開始的時候他還會頗有微詞,後來卻不知怎的習慣了下來,細想這樣也不是沒有好處,畢竟,他可沒有一直都打算這麼屈居人下。在他來看,就算實力上還有所不足,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來補上,他一向不拘泥於能讓自己達到目的的法子,妖也不同於人,哪來那麼多束手束腳的清高。
奈何就算人家長年不管事,在無底洞中那些妖怪們里的威望也是極高的,哪怕他從來不知道那威望到底源於何處。
但當她這一次回來的時候,黃喉卻察覺到了與以往不同的地方。
她的行事作風,雖然大方向上沒有什麼改變,可偏有那麼一點細微之處,讓他感到不尋常。
“你是說,”他手指敲了敲茶碗旁的桌面,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停在窗台上那隻通身烏黑的鳥,它甚至還和人似的在那兒踱步來踱步去,“她不僅要用胭脂盒打你,還對你說,‘你該知道自己做什麼,不該打什麼念頭’?”
“可不正是這樣。”
素來聒噪的烏鴉唯獨到了兩人面前是老老實實的,一個是眼前這位,一位則無疑是這座無底洞洞府的大當家——地涌夫人,它對前者的態度甚至比對後者還要敬畏,這當然是因為它真正效忠的對象與他人不相符了。
“您說……”它小心翼翼試探道,“夫人會不會已經知道二當家您……”
它的話還未說完,先被二當家的陰鶩眼神扎得瑟縮了一下,要說它也不過就是個尋常小妖,憑着當年從別處叛出天庭下凡作妖的大王那兒偷來的幾顆丹藥長了點修為,旁的不說,除了這洞裏實力頂尖的幾位,其他的妖怪還真沒有它的速度快。也就憑着這一點,黃喉看着它在四處搜羅八卦小道消息的方面又是一把好手,把它收歸到了自己的麾下,又強行把那個八卦的愛好生生扭到了搜索情報的方面。
“不,她頂多只是懷疑懷疑我而已,真正的把柄還抓不到。”
他嗤笑一聲,眼前這對象本來不是個能管住自己嘴的,被他可着勁罰了幾回后便長了點記性,如今還算個能相與的。
不管是以前那副樣子,還是如今這回回來以後這讓人深感不對勁的態勢,有一點至少是沒變的,那人始終都不會把他的一舉一動放在心上——或者可以說是毫不關心。這也正好,越是目中無人高高在上,越不會在乎身邊本來以為是小角色的人暗地裏做了些什麼小手腳,他日落下來的時候便會摔得更慘。
只有一點他還頗為在意,就是烏鴉之前便跟他報告過的消息,他要求它再去跟夫人彙報一遍,然後再將夫人的反應回來告訴他。
輪着班派幾個小妖出去巡邏?
這也真是夠能想,要是他的話,便決不會用這種根本起不到多大成效的伎倆,除了能使自己心安、自欺欺人以外還能有什麼作用,還真不像她往常的風格。
夫人畢竟是夫人,已經下達的命令他也不想去質疑什麼,只是在可行度上,黃喉頗有點懷疑,既然反正也閑來無事,他便決定自己偶爾也抽抽時間出去走一趟。
這絕不是因為擔心烏鴉口中那從天庭下來凡界的神仙會給夫人帶來什麼影響……不,要說擔心影響的話確實有一點,要真會來無底洞洞府做點符合他們仙家臉面的事情,那還真有點讓人頭疼。縱使他加上夫人再加上其他幾位小頭頭能相敵手,要是對方被駁了面子回去搬了救兵,那才不是好瞧的。
這幾日來,便極少人知道他的動向,烏鴉看見的金光,黃喉升上半空中向遠處眺望的時候也看見了,的確是從比丘國那個方位傳過來的。他雖不介意費點力氣直接滅了那個小國,卻怕反而因此觸了霉頭,等他從里圈到外圍排除了一遍沒發現可疑分子后,便到了那邊,卻怎麼也尋不見那個本來該在這小國的王城裏待着的神仙的蹤影。黃喉確認在這裏確實會一無所獲以後,就乾脆直接動身回了陷空山,臨走之前卷了一陣妖風,將大街小巷佈告欄里貼着的那些畫像盡數吹起,指尖輕輕一捻,火苗便從邊邊角角飄起,將那些紙張燒了個一乾二淨。
在離開比丘國前,他還有得空冷笑一聲,等真進了無底洞以後,黃喉可就笑不出來了。
原來就在他不在的時候,那位“神仙”已經造訪了無底洞洞府,而那好死不死地正好是那個……管他是什麼的三太子。
而這時候,他們的洞主正坐在黃喉口中這個“管他是什麼的三太子”對面,把自己一張苦瓜臉藏在酒杯後面,免得被那位便宜兄長發現自己的不樂意。
……啊,大概已經被發現了,不過她實在是裝不了更像了。
白榆不知道哪吒真正的實力深淺,但從小聽說過的神話故事和看過的動畫片都深深地提醒着她不要作死,更何況她自己的能力還……總之,既然哪吒不想走,她是沒膽子把人家哄走的,只能好生招待着,不僅趕緊設了宴席,還又道這洞裏的水不幹凈,着兩個小妖在洞外的泉眼處打了泉水來供哪吒隨時取用,生怕這位爺哪裏不高興。除此之外,白榆還有點私心,希望哪吒能看在這的份上覺得她過得應該還不錯,順便保證一下自己以後絕不做那等傷人性命的事情了,希望他大人不記小人過——好像哪兒不對,不過總歸就是這麼個意思——就乾脆了當地回天庭得了。
雖然人家在天上,什麼瓊漿玉露沒喝過……
這麼想着,她看見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神色淡淡道:“還不錯。”
儘管他可能只是隨手一誇,可已經足夠白榆順着杆子往上爬了,她連忙又抄起那壺酒:“那我再來倒一杯?”
她早就把兩人的杯子裏都斟滿了這無地洞裏藏着的最好的美酒了,哪吒那杯雖然喝完了,白榆這邊可還一點沒動。她雖說打小酒量不錯,可也沒嘗過妖精洞裏能藏着的這種質量的佳釀,要不是今天這位便宜兄長來了,就白榆一個人她可是捨不得讓人把這壇酒搬出來嘗嘗的,可惜壓力使然,她只是在杯沿上抿了一口,根本沒得心思好好品嘗。
“不用了,”哪吒拒絕道,掃了一眼滿桌的瓜果佳肴,同樣也沒有要動筷子的意思,只是單純誇讚道,“這菜色看着倒是還好。”
白榆忽然想起以對方的身份,好像是不需要吃東西來填飽肚子的,不由得有點尷尬。
卻就在這時,他伸出筷子狀似隨意地從面前的盤子裏夾了兩根綠油油的蔬菜,白榆這才隨之鬆了口氣。
不過她總感覺對方只是隨便吃點給她點面子,哪吒隨即便放下了筷子,跟着他的動作的白榆猶豫了片刻,等到她終於保持着禮儀一點一點艱難地在對方的注視下把夾到面前盤子裏的飯菜吃完以後,再也不知道該做什麼來延續這場沉默了。她知道如果對方要打破眼下的沉默,必定會提出的話題是什麼,同時,不知道老鼠精對這件事到底抱有怎樣態度的白榆也想不出該怎麼回答。
“我——”
哪吒才剛開口,忽然從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緊接着,大廳的門猛地被人推開。
白榆回過神來時已經自發地站起了身,她緊緊盯着直接闖進來的神色不虞的黃喉,生怕他做出點什麼來。
她不用看都知道哪吒此時擺出的一定也是一副警戒的架勢,單從兩人身上不同的威壓就可以看出,要是真打起來,肯定是哪吒完勝……雖說她不喜歡這位二當家,可要是他們真打起來,這無底洞可就保不住了。
哪吒剛來的時候,她差小的去問過,卻得到二當家不知身在何處的消息……想來是不在洞裏,白榆還為此慶幸了一把,畢竟就算是她願意念着兄妹情分和敬重的心理好好招待哪吒,黃喉可未必願意這麼做,而他又是這個洞府中唯一一個她確信自己完全不能掌控的傢伙。所以他不在反而不會使事態擴大,這樣才是最好的,雖然不可能這幾天他都不回來……但起碼她能先把哪吒穩住,黃喉怎麼辦之後再說,哪想得到他這就回來了。
黃喉眼神銳利,先是看向了她,沒過幾秒后就轉向了對面的哪吒,一時間兩人間竟產生了完全意味不明的碰撞,這讓白榆有些茫然。
“咳。”
在感覺到兩人險些就要兵刃相見的前一秒,她及時地輕咳一聲,引得他們二人都往這邊看過來。
“這位……”兩方不約而同的施壓讓白榆差點喘不過氣,她尷尬地用左手往黃喉的方向一攤,向哪吒介紹道,“是我的……得力手下。”
白榆非常迷惑,不知該如何形容黃喉的身份,迫於找不到更好的詞,最後也只能這麼總結。
輪到哪吒這邊的時候就好介紹一點了。
“這位是我的兄長,”她道,“很久以前……曾拜為義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