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回
白榆聞言這心裏就是一咯噔。
原因自然不在束哲的前一句話。雖然她確實是沒想到老鼠精以前居然會和束哲這人有什麼淵源,但按照束哲這喜歡到處遊盪的樣子,認識那麼一些個妖怪好像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儘管這個妖怪是老鼠精的話也太過巧合了點。
這話單拎出來還會讓白榆反應更大些,不過字這個時候,她注意力更多的自然還是放在了他后一句話上。
“你應該不記得”?
她充滿懷疑地看着束哲,憑白榆對束哲的糟糕印象,已經無法斷定他是真的知道什麼還是感覺出什麼、現在只不過是在詐她罷了。
到現在為止,白榆對老鼠精的記憶也只掌握了七七八八,連有關李靖的那麼重要的那件事都是前不久才剛剛想起來的,更遑論關於束哲的……
白榆總覺得他在老鼠精的記憶里應該只是個路人角色,畢竟依照束哲的意思,他們也只有一面之緣,對老鼠精來說,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記憶……吧?
她想起了對她而言第一次見到束哲的時候。
但無論白榆在這兒再怎麼回憶,也想不起來束哲當時的表現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
……算了。
儘管不知道束哲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白榆覺得再裝下去也沒什麼益處,她既然已經將這事告訴了哪吒,就是認為沒有什麼藏着掖着的必要了。更何況,要是她真覺得束哲會害她,就不會現在還跟着他兩個人獨處了。
“對,我完全沒印象。”她儘可能心平氣和地說道——這麼做是有點困難,“所以呢?”
不管白榆再怎麼平復自己的心情,表現出來的還是一副抗拒的樣子。這落在束哲眼裏也沒引起他多大的反應,過了一會兒,他摸了摸自己下巴,勉為其難地嘆了口氣:“既然這樣,不如為師來給你講個故事吧。”
……哈?
為什麼突然演變成這個發展了?
白榆狐疑地盯着他,以為自己接下來聽到的會是個束哲自己編的夾了尊師重道這種道理的私貨的故事。
“我聽到這個故事也不全是偶然,算是有意為之和機緣巧合之下的結果,”束哲說道,“至於這個故事到底是真是假,我覺得你聽過之後就會明白了。”
不知為何,白榆忽然有點不太好的預感。
“這故事還要從如來佛所居的靈山說起。”
他笑得眉眼彎彎,越發襯得俊朗的五官柔和起來,但白榆甫一聽見這地名,就像冷水浸過身體似的打了個激靈。
“這靈山裏有隻才成了怪不久的小鼠妖,妄想得到更大的造化,就偷吃了半截如來佛的寶燭。事情敗露后,念她還有改善之心,如來佛放她一馬,讓她認了個義父義兄,從此也能得點教導,不至於枉從這世上走一遭。”
白榆張了張口,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有心跟灌了鉛的鐵塊一樣越來越沉,一直掉到肚子裏去。
她根本沒跟他說過這些,他是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的?
“可惜就可惜在這正道人家怎麼會真名正言順地認一個妖精做義女?”
“她不死心地找上門去,卻反被羞辱一番,這下連名份上的義女都做不成,一氣之下又下了凡間,一口怨氣無從述說。這巧也不巧地,正好看見了一個書生坐在路口旁邊擺了個茶攤,只要過路人願意給他講個故事,就能免費分碗茶喝。”
……等等。
這不是蒲松齡的傳說事迹嗎,這才唐朝啊大哥!
白榆很佩服自己在這個時候還能分出心思來吐槽,她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男人身上。束哲注視着她,手上又不知什麼時候抽出來的扇子輕輕展開在面前搖晃着,緊接着“啪”地一聲合上,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
“所以,她跟我講了如上這麼個故事。”
束哲笑了一聲,表情甚是平靜:“順便告訴我,我做了她的垃圾桶,她今兒個心情好,可以放我一命。”
他用的詞是“她”,而不是“你”。
這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白榆猜出事情的起因經過,老鼠精大概是隨便想拽個人傾訴一番自己收到的冷遇,卻沒想到這隨便被她找上的人並不是她想像中的普通窮酸書生。
“偏巧我這個人記憶力不錯,幾百年前的事情、幾百年前遇上的人多看幾眼也就認出來了。可不管過去多久,一個人的品性都不會是那麼輕易就能改變的,更何況還不是個人,而是個早年做過錯事而無人教導的妖精。”
他在房內信步走着,眼神轉向白榆。
“一個視人命如草芥,只把人當做口糧的妖怪又是如何才會喬裝改扮與一群商戶同行,在他們遇到危難的時候還會想出手相助的?”
……她在性命垂危之際忽然大徹大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從此佛海無涯普度眾生不行么?!
白榆很想這麼咆哮出聲,不過接觸到束哲的眼神,她就明白,其實也已經沒有反駁的餘地了。
這傢伙什麼都知道了。
她長長出了一口氣。
“怎麼了?”束哲永遠是正經不過三秒,“是不是為師的推斷太精彩,被為師折服了?”
是啊,太特么精彩了。
精彩得她想打人。
“我就是在想,”白榆摸了摸自己的臉,“我這臉有點疼。”
她這自打臉可真是有點狠。
雖然事實證明束哲在老鼠精的記憶里真是個路人角色,還是個隨時都可以和這個世界說拜拜的路人角色,可他還真不是在詐她。
“你說的沒錯。”
她看向窗外:“一個心狠手辣的妖精不會,但一個不想做妖怪的普通人會。”
她已經很久都沒正視過自己的身份了。
在這個世界,在別人口中,願意用“白榆”這個名字稱呼她的人寥寥。她永遠是別人眼裏的大王、義妹,這個人的徒弟和舒克他們那邊的大王這兩個身份算是她自己賺來的,但依然沒人知道她的過去,所有人眼中留下的都只會是套着老鼠精殼子的她。
而不是真正的白榆。
其實某種程度上,這對於她來說正好。
白榆一直在迴避,迴避想起她的過去。她曾經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和她的同齡人一樣,將大把的時間花費在有意義或沒意義的事情里,直到臨近期末才急急忙忙地開始自學課本。
她有她本來應該過的人生。
她有……
她有她的家庭。
“我讓你幫過柴溪,”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給了她什麼?”
束哲沒說話。
“你現在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想讓你幫她了,也應該知道我認出來的我們兩個的共同之處了。”白榆發現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又或者,這才是她這麼久以來一直壓抑的真實想法,“她能做到的事,我能做嗎?”
看見束哲毫無反應的樣子,她還想接著說下去,剩下的話卻盡數被他拋出來的兩個字堵了回去。
“不能。”
為什麼?
白榆無聲地看着他。
這回是束哲先移開了視線。
“因為她還活着。”
“……這樣啊。”
白榆以為自己會很難過,但是並沒有。
她的心裏異常平靜,就像接受了一個本來就該接受的事實。白榆甚至覺得自己有點飄忽,以至於幾乎沒聽清束哲之後說的話。
“你說什麼?”
她側過頭問,發現束哲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沒帶着笑了,他少有這麼凝重的時候。
“我說,”他道,“你們兩個人鬧得這麼僵,就是因為你把自己並不是這金鼻白毛老鼠精的事情告訴哪吒三太子了吧?”
“……對。”
“為什麼?”
白榆皺了皺眉,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我是你師父,我得對你負責,”這人又開始搬出師父的架子壓她,“快點說。”
“我不想再掛着他義妹的名頭騙他了,好歹我以前還是個良民,老這樣招搖撞騙的多不好。”白榆說道,自己都不知道信了自己這話幾分,“就該早點讓他知道真相,免得還幻想能達成個什麼兄妹情深的大團圓結局。”
束哲挑挑眉:“你自己信你說的話嗎?”
鬼才信。
“信啊,”和心裏的想法相反,白榆嘴硬道,“信啊,為什麼不信?”
“既然這樣,那我就問問你,你只要在這兩個選項裏面選一個就成。”
選吧選吧,白榆點點頭,巴不得早結束這場談話才好。
“你到底是真不願意再接着騙下去,”束哲攤了攤手,“還是希望他看到的不是他的義妹,還是披着他義妹殼子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