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蘅蕪花落
“小非。”這稱呼,有夠清雅別緻的,只是秦非的心中卻是充滿苦澀,彷彿在這稱呼面前自己就要矮了半截似的,弱的可憐。
皓雪走進房間,帶來一股淡淡的馨香,她優雅的在桌邊坐了下來,注視着秦非道:“我來到蘅蕪已經有三年了吧,那時你可沒有現在這麼高呢!索祭和你都對我很好,大長老……”她說到這裏,眉宇間流露出一絲悵惘,“如果沒有昨天的事,也許我還會多呆些日子吧……不過這樣也好,我總是要回去的,那邊還有好多事情沒有解決,唉……我離家,真的已經好久了。”
“什麼?”秦非只覺得渾身上下如遭雷殛,訝然驚呼道,“皓雪姐,你……你要回到人類世界去嗎?”皓雪來到蘅蕪這麼久,秦非幾乎將這件事情忘記了——她是一個人類,而非妖族,她終究是要回到生她養她的家鄉去的。而秦非,大概這輩子也沒有機會到人類那邊去吧。
皓雪輕輕地點點頭,低聲道:“總不能一輩子都不回去吧!”
秦非瞧見她惆悵的樣子,驀然間又想起穆茵的話:“你要是知道她當年為什麼來到秘林,估計早就對她不報希望了,也省得弄到現在這樣難過。”難道,她有過什麼傷心的經歷不成?越是這樣想,秦非越是覺得心中發堵,彷彿生命就這樣走到了盡頭,再也說不出話來。
“其實,我有一個弟弟,和你一樣年紀,這幾年我都把你當成親生弟弟看待。”皓雪靜靜的說著,明亮的眸子裏流露出回憶的神色,“你就這樣呆在蘅蕪,也許一輩子也沒什麼出息,不如跟我去天烈帝國,興許能闖出一番事業也說不定。小理”
所謂“人歸落雁后,思發在花前。”早在花開之前,就起了歸家的念頭;但等到雁已北歸,人還沒有歸家。皓雪思鄉之心已久,只是苦於某些不可言說的秘辛才拖延至今,直至昨日潘豹以青蒂木蘭花公開向她求婚,大長老又以族規相壓,這才堅定了回鄉的念想。想來蘅蕪雖然不大,卻還有兩三個說得上話的摯友,於是今早前來告辭,順便也想帶視如親弟的秦非同回人類帝國。
可是,為了皓雪,真的可以離開妖族的聖地秘林嗎?本來年輕人是可以出去闖一闖的,只是自己的能耐自己清楚,文不成武不就的,秦非雖然有那麼一點自以為是,但是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到了遊俠小說中描述的人類世界,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被吃的連骨頭都不剩下,況且看皓雪的樣子也不像個很會玩弄陰謀的人,關鍵時刻未必罩得住自己。
還是留在這裏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才對吧!以後雖然分隔兩地,也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但是至少自己永遠可以在心裏默默地想她,不用眼睜睜的看着她嫁給別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秦非的心裏很清楚,自己對皓雪的感情絕對不會有假,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可是潛意識裏有那麼一種畏懼,有那麼一些牽絆,有那麼一堆理由……離開家鄉,並不僅僅是嘴上說說,也是需要勇氣的。很可惜,這種勇氣,秦飛沒有,至少現在還沒有。
“興許能幹出一番大事業也說不定……”秦非抬起頭,眼眶有些發紅的注視着皓雪,無力地說道,“興許也說不定,那就是連一成的把握也沒有吧!我能有些什麼本事?難道要我到天烈帝國去給人當奴隸嗎?皓雪姐,我……祝福你,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皓雪低下頭,修長瑩潤的脖頸處顯出一縷紅暈,良久不曾說話。索蘭、穆茵和皓雪三女,雖然同皓雪說過的話最少,然而皓雪卻是最最了解秦非的人,他既然這麼說,就是已經沒有餘地了,況且他說的也沒錯,就算自己是天烈女王,難道還能任人唯親不成?
一時間屋子裏靜謐的有些詭異,隱隱約約能夠聽見輕微的呼吸聲自床幔處傳來,唬的秦非一身冷汗,生怕讓皓雪聽到。好在皓雪並未想到床上有人,短時間內尚未發現異樣。
秦非索性壯着膽子道:“皓雪姐,我有一首……”
“好了,我該走了。”皓雪輕輕地打斷他的話,起身離開。她白的炫目的衣衫蹁躚而去,彷彿從來不曾來過。秦非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出神,她不願意聽自己說完,也許是目今最好的選擇了吧。哪怕從今往後再也見不到她了,好歹也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一個好印象——儘管自己並沒有打算對漂亮的血妖做出什麼事情來。
“吱呀”一聲,皓雪輕輕的關閉門扉,也等於是永遠的向秦非關閉了她的心扉,再無敞開的希望。屋子裏變得前所未有的寂靜,這種寂靜最是折磨心神。
秦非失神地望着皓雪離去的方向發獃,緩緩地念道:“山桃紅花滿上頭,蘅蕪春水拍山流。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皓雪,你終究還是走了,沒有嫁給我,更沒有嫁給潘豹。算起來,潘豹和我一樣,也是可憐的緊啊……”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三年時間,彈指一揮間,同皓雪相識以來的種種回映在腦海間,從來不曾清晰,卻又一直如同春雨一般,潤物無聲,不停地滋潤着自己的心田……
“哐當!”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沉浸在回憶中的秦非被一聲突兀地巨響驚醒。抬首間,只見大長老、索蘭、潘巨以及各位長老祭司連同潘豹一起站在自己房屋的門口,伸腳踹門的正是蘅蕪小霸王潘豹。
秦非暗呼一聲“糟糕”,他們數人來勢洶洶,只怕是收留血妖的事情已經東窗事發了。他自以為一路上無人發現,怎知這麼快便被長老祭司找上門來,匆忙之間,也實在找不到方法掩飾。
索蘭面色凝重,一見了秦非,劈頭蓋臉的就問:“血妖可還在這裏?”
秦非一下子從頭涼到腳,眼下長老祭司其至,就是索蘭有意偏袒,也絕對難以奏效。自己受些懲罰倒也沒什麼,可是一想到小血妖那柔中帶剛的俏臉,心裏面就一陣難過,就像連親妹妹也無法保護的沒用哥哥,眼睜睜的看着別人傷害自己的妹妹卻是毫無辦法,實在孬種得很。
潘豹一雙環眼鼓鼓的瞪着秦非,貌似恨鐵不成鋼地道:“秦兄弟,你怎的如此糊塗啊!昨日你我爭奪定情花,本來是各憑本事,你縱是一時娶不到心儀的姑娘,又怎可用此下三爛的手法將人迷暈帶回?嘖嘖嘖,我看你白日放下床簾,想必那姑娘必在帳中吧!”
秦非難得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暗道:“你們若真把我當成採花賊辦了,倒也不至於弄出人命。可是索姨都已知曉了血妖的存在,我又如何能夠瞞得下去?”只好外強中乾的辯道:“床上躺着的是我一個朋友,她平時喜好將頭髮染成紅色,那是什麼偷香竊玉的勾當,不信你們可以問她。”他抵死了不承認床上的少女乃是一名血妖,想來就算大長老等人盤問,那丫頭大概也不會傻到自認血妖身份吧?他想到這裏,心裏又是一顫,以這血妖少女的古怪性格,沒準還真會鎮定自如的坦白……
誰料一身緇衣的索蘭卻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和顏悅色對秦非道:“小非啊,你既已用計擒下血妖,又何必跟大長老他們開玩笑呢?”她說著對秦非使了個眼色,又轉對潘豹道,“豹子也是,非要跟我們說秦非背了一個紅髮少女回來行那不恥之事,若不是諸位長老通曉秘林掌故,還真要冤枉他了。”
秦非暗嘆索姨果然聰明機智,可惜自己卻是不能領她的情了。若是照着她的話頭說下去,自己非但可以脫罪,說不定還能得到嘉獎,然而這麼一來,血妖少女必當性命難保,實非自己所願。他正欲繼續狡辯,卻被索蘭走過來拍上他的肩膀,只覺得一股寒氣侵入體內,到口的話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索蘭以寒冰妖氣迫使秦非說話不得,自己卻故作無事的笑道:“秦非年紀輕輕,卻是智勇雙全,連窮凶極惡的血妖也能設計擒來,實在值得嘉獎。幽曇,快去掀開床幔,將血妖捆綁捉拿。”
名為幽曇的祭司領命上前,一把掀開床幔,果見一個少女明眸皓齒,紅髮雪膚,瞪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滿臉怒氣地斜倚在床上,正要掙扎着爬起來。
秦非被索蘭所制,雖然有心救她,卻是渾身動彈不得。他不忍再看血妖純真俏麗的臉頰,思量着她可能的下場,眼睛裏已是不知不覺的蘊了一層水霧。很奇怪的感覺吧,明明是昨天才認識的,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她還恩將仇報地對自己拔刀相向,可是自己不但不願怪她,還無法剋制的想要保護她——就像保護妹妹。
小血妖憤怒的瞪着秦非,藍色的眸子裏幾欲噴出火來,如果眼神能夠造成傷害,只怕秦非已經死了幾千萬遍。她生平最恨虛偽和欺騙,好不容易對這個看起來俊朗憨實的桃精生出一絲信任之感,卻又為他所騙,下意識的就把對所有妖族的憎恨一股腦的轉移到秦大少一個人的身上。
幽曇施了一個“青藤縛”,將血妖少女窈窕的身子捆了個結實。
索蘭擺了擺手:“關到凶牢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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