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木蘭
搶不到,皓雪就是他的了!
“不能失敗。”秦非低頭看了看腳下的樹枝,以及離樹枝還有十餘丈的地面,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對藏在心裏面的那個人,輕輕地說道。
每三年一度的木蘭花盛會,對於秘林深處的妖族來說是無與倫比的重要節日。每到這一天,寨中十六歲到十八歲的少年都要攀登三十丈盤龍木,爭搶掛在巨樹頂端的青蒂木蘭花。取“情定木蘭花”之意,率先登頂的少年可以將木蘭花贈予自己心儀的姑娘。妖族族規規定,收到木蘭花的女妖不得以任何理由推拒,必須在一月之內嫁給對方為妻。
秦非懊惱的發現潘豹已經攀到了整棵樹的正中央,領先自己足足達到了三丈。他可以得不到木蘭花,但是絕不能讓潘豹得去。今日寨子裏參加搶奪的少年共有十六個,而他們最大的特點便是喜歡上了同一個女人——沒錯,是女人,她是一個來自人類世界美麗聖潔的不像話的女人。雖然大家都喜歡她,但是秦非心裏清楚,十五個對手中真正敢把木蘭花送給她的只有潘豹一個——因為潘豹是他們幾個的老大。
做老大就是比做小弟舒坦,壞事總是最後一個遇到,換了好事卻永遠沖在最前面。
寨子裏的這棵盤龍木已有數百歲的樹齡,其高大程度在方圓百里內無出其右者。樹榦直徑約有兩丈,從樹梢到樹根枝椏叢生,不下數千根。秦非、潘豹等六名年輕妖族攀躍其上,其速度之快比之猿猱而猶有過之,實在是令人乍舌。
樹下站着一二十名成年的妖族武士,他們仰起頭看向樹上的少年,隨時準備對不幸跌落的子弟進行援護。而在距盤龍木七八丈遠的地方擺着一列長桌,桌后從長老到祭司一共坐着九人,皓雪就坐在最邊緣的位置,白衣雪膚,一如既往的淡雅神聖而美麗。
大長老宿遷瞥了一眼攀在第一位的潘豹,悠然道:“看來潘豹奪魁,再沒有什麼變故了。”
皓雪秀美的眉毛皺了皺,卻沒有說話。
潘豹的父親潘巨喜形於色,口中卻故作謙虛地道:“桃精秦非、犬靈黑蛋都是還有些機會的,豹兒只不過是暫時領先罷了。”
“哼哼哼……”大祭司索蘭不屑的笑了起來,壓低聲音道:“潘將倒還有些自知之明,可別忘了那個孩子可是她當年帶來的。”
提到那個“她”,潘巨的臉色很明顯的變了變,渾濁的目光中飽含敬畏、愛慕、疑惑等諸般情感。能夠在這張豹頭環眼的妖靈臉上看見這麼複雜的神色着實不易,成熟豐腴的索蘭若有深意的看着潘巨腰間的短戟,冷冷的道:“她死之後,潘將的妖力突飛猛進,想必她臨死之前指點過潘將一二吧?”
潘豹皮笑肉不笑的乾笑了兩聲道:“怎麼會呢,潘某若是受過指點,哪能不拿出來同大家分享呢?”
“哼哼!”索蘭冷笑兩聲,將視線轉向攀援中的秦非,擺明了不相信潘豹的話。
此時潘豹距離樹頂只剩下十一二丈,而秦非仍舊落後他三丈,沒有追近,也沒有拉遠。葉縫間漏下斑駁的光影,秦非咬牙看着潘豹,踩在樹枝上的雙腿猛然下蹲,隨着一聲大吼,他的身體直刺長空,三丈的距離瞬間拉近。
潘豹顯然早已注意到下方的動靜,見秦非凌空躍起,他非但不繼續向上攀登,反而雙手抓住腳下的枝椏,如盪鞦韆一般向下盪去。這一盪之下,雙足便成了兩桿鐵鎚,迅疾地向秦非搗去。
秦非猝不及防,雖然側身躲過了這一擊,雙手卻再也無法抓住樹枝,身體便要隨之掉落下去。危急關頭,他的右手胡亂的抓住一簇長着綠葉的枝條,趁勢再度掠起,橫向轉身,從另一邊登上同潘豹平齊的枝椏。
潘豹不屑的笑道:“你要跟我搶?”
秦非單手攀住樹榦,反問道:“有何不可?”
“精類而已,也配動她的心思?”潘豹一臉傲氣的道,“難道你平日都不知道照照鏡子的嗎?”
原來在妖族當中,草木成妖謂之精,禽獸化形謂之靈,像潘豹這樣獸頭人身的也算是靈的一種,只不過他們由於過分追求更加強大的身體力量而放棄了完全化為人形,是以又稱之為獸修。妖怪們崇敬強者,對於力量的追求遠遠大於外貌,因而像潘豹這類獸修妖靈非常看不起完全化形的妖靈,至於沒機會成為獸修的妖精,比如秦非之流,那就更加不放在眼裏了。
孰料秦非聽了潘豹的話反而哈哈大笑,指着他的臉說道:“我看要照鏡子的人應該是你才對,貓不像貓,狗不像狗的,我看了都噁心得想吐,她要是嫁給了你,還要不要活了啊?”
潘豹絲毫沒有受到這種“離經叛道”的論調的影響,仍舊氣定神閑地笑道:“反正如果從頭到尾就這麼一直攀上去也沒什麼意思,一點都顯不出我的英雄豪氣,既然你主動送上門來,我正好當著她的面揍你一頓,也好讓她見識見識我的勇武。”
“獸性未改!”秦非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暗道,“即使是在天烈帝國的遊俠小說中也沒見過會愛上斗獸場中的雄獅的人類女孩,皓雪就算腦袋被門板夾了,也看不上你這樣的……獸啊!”
“怎麼?不會是怕了吧?”潘豹得意的哈哈大笑,縱身撲向丰神挺秀的秦非,一雙豹拳包裹着淡黃色的妖力,自上而下凌空擊落。
秦非硬接了他一拳,只覺得一股巨力像一面牆似的撞來,擊出的拳頭頓時疼痛欲裂。只聽腳下的枝椏發出“嘎吱”一聲脆響,已是因為承受不住巨力而攔中折斷。
當是時,秦非的身體向下疾墜,受傷的右手掌心劃過樹杈,留下一串殷紅的血跡。樹下的潘巨微不可察地露出一絲得意輕蔑的微笑,連大長老宿遷也對果斷無情的潘豹投以讚許的目光。索蘭以一聲冷哼表達心中的不滿,皓雪則輕輕皺了皺眉,清澈的眸子裏流露出痛惜、不忍等諸般情感,就像一個姐姐在看自己不爭氣的弟弟。
“喝啊!”秦非忽然像受傷的野獸一般發出一聲大吼,叉開左手的五指,生猛地插進粗壯的樹榦之中,這才阻住自己下落的趨勢。樹下的長老、祭司、武士俱被他的表現駭了一驚,宿遷看向他的目光也同樣滿是讚許,而索蘭則顯得既欣慰,又有些擔憂。
絲絲血液順着粗糙的樹榦緩緩流下,秦非右手受傷的同時,左手也終究沒能倖免,插入樹榦的五指顯然已經受創。
“哼!”潘豹冷哼一聲,再次從樹枝上彈起,勢大力沉的一腳砸向仍舊掛在樹榦上的秦非。秦非以右肩生受他這一腳,左手指間傳來一聲骨裂的輕響,卻仍舊緊緊地攀附着樹榦,紋絲不動。與此同時,他的右手攥住潘豹的褲腳,猛地向下一擲,將之拋了出去。
潘豹的背脊撞斷一根枝椏,又重新攀上另一處樹枝,穩穩地站在其上。秦非抓住這個空檔,也已經脫離險境,再次站到安全的地方。兩人這一番爭鬥耗費了不少詩間,下方的數名少年已經追至他們的身邊。
潘豹的幾名小弟正欲對秦非動手,潘豹已經自信滿滿的笑道:“不用你們出手,待老子解決了他,再上去追你們不遲。”
一干少年討好地笑了起來,七嘴八舌的說些或諂媚或譏諷之話。
秦非不為所動的瞥了一眼俏麗無雙的皓雪,顧不上與潘豹對攻,縱身朝上攀去。對面潘豹自然不甘示弱,一邊往上攀登,一邊伺機對秦非展開進攻。
樹杈在眼前飛速的下墜,秦非的手臂雙腿幾乎成了機械的運動。“不是一直都被妖靈看不起么?除了潘豹,那些平日裏趾高氣揚的傢伙不還是被我甩到了身後?”秦非的心中不無苦澀地想,“是啊,除了潘豹……被當作墊腳石而不是對手的滋味果然不好受,好像我就沒有資格與他站在同一水平線上似的。”
潘豹和秦非一路激斗,從剛剛反超他們的少年身邊掠過。秦非的心中忽的生出一股戾氣,嘲笑?輕蔑?愚弄?不是你們最喜歡的事情嗎?他在縱掠的瞬間,踢腿將兩名敵手踹了下去。那兩人“哇哇”怪叫着向下跌去,一連撞斷了十數根樹枝才又險而又險的穩住身形。
“至少,我比你長得俊,不是嗎?”秦非抓住一個少年的胳膊,將它丟向半步外的潘豹,趁着後者躲閃不及的剎那,迅捷無比的凌空躍起——此時,距離青蒂木蘭花僅僅只有三丈。
潘豹也是詫異不已,兩人一路激戰,他自己都數不清重創了秦非多少次,可是這傢伙就像螳螂一樣,總能不依不撓地跟上自己的步伐。現在被他抓住機會,竟然反超了上去,還是在如此重要的關頭反超,實在令他氣憤不已。
“穆茵?!”秦非的心神一盪,就要伸手去抓木蘭花,誰知眼前突然出現一張精緻無比的俏臉,下意識的便喊了出來。
穆茵不過是一個半尺來高的微型美人,除了背後生着一雙透明的薄翼,其相貌竟與美貌非常的人類女子無異。她微笑着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點在秦非的額頭之上,用嬌媚悅耳的聲音輕聲道:“下去吧!”
秦非悚然一驚,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向下跌去。
潘豹得意地笑着,張開手掌將木蘭花握在手中,高高的舉了起來。他站在離地三十丈高的盤龍樹頂,一臉張狂的喊着皓雪的名字:“皓雪!這朵青蒂木蘭花,我為你而奪!”
尚未攀到樹頂的十餘名妖族少年放聲歡呼,竟似比他們自己奪得木蘭花還要開心萬分。雖然大家心裏面都喜歡皓雪,可是敢不敢說出來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況且皓雪是他們老大看中的女人,與之爭搶可是要剝皮填草的。與其如此,還不如叫幾聲好來贏得老大的歡心。
大祭司索蘭凌空躍起,接住不幸跌落的秦非,風韻猶存的玉臉上顯出一絲怒意。她皺眉看向樹頂上得意非凡的潘豹,卻沒能注意到躲在枝葉之後的花精穆茵,是以疑惑的質問道:“潘豹,你到底使了什麼手段,為何秦非會突然之間跌下來?”
“呵呵呵……”潘豹志得意滿地笑道,“索祭有所不知,我最近剛剛練成碎空拳,方才偶然一試,想不到竟然有此奇效,不小心傷到了秦兄弟,還請各位長老、祭司多多諒解。”
秦非自索蘭的懷中下來,雖然渾身疼痛欲裂,卻仍舊拱手謝道:“謝謝索姨出手搭救。”話音未落便聽見潘豹自吹自擂的無恥妄言,也懶得同他爭辯,畢竟穆茵在寨子裏是一個特殊的存在,真正見過她的人不會超過五個,因此說出來也未必有人會信,更何況秦非曾經答應過穆茵絕不把見過她的事情說出去。
袖珍美人穆茵慵懶的靠在纖細的樹枝上,輕聲嘀咕道:“這兒子倒跟他老子一般的不要臉,還碎空拳?姑奶奶先讓你嘗嘗花仙指的厲害。”說罷百無聊賴地伸出一根手指,點出一圈圈艷紅色的漣漪,當空照向潘豹的身體。
由於相隔太遠,樹下的人自然看不清那一層細小的光圈。唯有正興奮難抑的潘豹忽然感到腦袋一痛,青蒂木蘭花便脫手飛出,他自己也隨之跌下樹梢。
樹上樹下一片大嘩,沒想到繼秦非之後,又出現了一個玩空降的妖怪。盤龍木中央,一個正往下爬回去的少年對身邊的夥伴道:“你說老大是不是實在等不及了,乾脆就這麼跳下去算了?”
誰知那同伴沒有理他,小聲嘀咕道:“跌死才好,跌死了大嫂就是我的了……”
潘巨眼見愛子跌落,怒吼聲中如索蘭一般躍起將潘豹接住。與此同時,秦非也已將自潘豹手中飛出的青蒂木蘭花抓在掌中。此花入手冰涼,一丈之內可以聞到淡淡的馨香,嗅之沁人心脾。
“無恥之徒!”樹上的潘豹黨徒見狀大聲叫囂,“快把定情花還給潘少,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還給他?不還就是無恥啊,這花畢竟是他先搶到的!可是……皓雪怎麼辦?現在木蘭花在我的手上,難道要我眼睜睜的將“她”交給別人——我又不是傻瓜!就算皓雪不喜歡我,也用不着嫁給……獸啊!”秦非皺眉看着娥眉淡掃、清麗絕塵的皓雪,心中矛盾不已。伊人此時一臉愁容,雪腮略顯紅暈,彷彿聖潔無比的九天玄女沾染了一絲凡俗之氣,瞧來更加嬌柔美妙,顯然是因為方才聽了潘豹的表白而不快。
“做人不能太無恥,所以我不能霸佔木蘭花。”秦非暗自咬牙,“但是傻瓜比無恥還要不堪,還給他更不可能。”他想着,猛然舉起青蒂木蘭花,狠狠地砸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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