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溺亡
喬莞的腦子一時轉不過來。
她先是抬起胳膊看了眼自己透明的手,還有幾乎已經融入空氣的腿,又低頭打量了眼下方湍急的水流。
她輕飄飄的在空中遊盪,透明的身軀已然與空氣結為一體,仔細瞧,她甚至能看到從遠處刮來的細沙,絲絲縷縷的穿過這副“身體”。
她低頭,恍惚間,似乎明白了點什麼。
就在她的正下方的河水中沉着一輛小轎車,白色的車身如今四輪朝上,以極慢的速度緩緩下沉,從她這角度瞧進去,車廂內已經被污水填滿,肉眼根本瞧不清躺在裏頭的人。
這時一陣風打來,又把她吹遠了些。
喬莞在空中抖了抖,目光落在被小車撞壞的欄杆。
她用力的嗅了口氣,又將視線往回挪,移到後車座的玻璃窗上。
她記得自己就坐在那個位置,現在應該已經死了,而在這輛車裏還有一個司機。
天寒地凍的日子,瓢潑大雨穿過她的身體,“啪嗒啪嗒”的打在河裏,別說下水,就算穿着厚棉襖在河邊站着,也得瑟瑟發抖。
水面上到處盪着小小的漣漪,就在轎車被淹沒的剎那,岸邊聚集了許多鄉親。
有些喬莞還認得,都是看着她長大的叔叔伯伯,可他們卻在她被淹死的時候袖手旁觀,臉上的表情甚至比零下的天氣還要冷漠。
眼瞅着白色的小轎車沉得就快看不到了,人群中卻忽然衝出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
他先是在河邊站了數秒,發紅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河中轎車,突的嚎啕一聲,撿起路邊的一塊磚頭,一瘸一拐的往河裏跑。
——阿爸!
喬莞在風中掙扎着要往老人的方向飄,可試了幾次沒用,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游到轎車旁,吃力的用磚頭敲打車窗。
她爸是個瘸子,四十好幾才用半生的積蓄買了一個老婆,費了這半天勁也不過是想生個兒子傳宗接代,誰知一連三個都是女兒,輪到她的時候……她聽隔壁的大嬸說,她爸曾經想過把她送人,卻因為母親的阻止,才能倖免……
天冷、下雨、水流湍急。
以一人之力怎麼可能把車窗給敲破。
喬莞聽着呼嘯而過的風聲,輕飄飄的盪過去,瞧着老人已經花白的頭髮,還有浸在水中那不停哆嗦的身體,真想說。
——阿爸,算了,我已經死了。
可惜老人聽不到,直到體力透支,才被隨後趕來的消防員救了上去。
她飄到河邊嘆了一聲,習慣性的想要摸摸老父親的臉,卻沒想到手指直接穿透了對方的身體。
混混沌沌的小河旁,空氣中混雜着泥土的腥臭味。
喬莞又在上方盤旋了一陣,終於在半小時以後,一輛起重機把已經沉得差不多的小轎車吊了起來,連同她的屍體一起放在河邊。
喬莞湊過去,就像在照鏡子一樣,看到了一個正值花季,身着白色婚紗,面容慘白卻依舊清麗的少女。
喬莞聽着周圍的議論,思緒一下變得清明。
她想起來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化妝,第一次穿那麼漂亮的婚紗,第一次坐四個輪的小車,第一次喝有點苦的咖啡……
“莞莞!莞莞!”喬老父看到女兒的屍體,一下就懵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喬莞看着老父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流,心裏別提多難過,可當她眼角的餘光瞥到人群中的張勇,浮在空中的靈魂又抖了抖。
他是男方派來接她的司機,人還不錯,重點是,他怎麼會在這裏,他不是應該跟她一起掉進水裏了嗎?
隨後她又猛的鑽進車廂,車內果然只有她一人。
喬莞愣了下,回頭靜靜的打量起張勇,那是一個有點胖的中年男人,長得慈眉善目,看起來很好相處。
上車的時候他還跟她聊起自己的家鄉,後來遞給她一杯咖啡,她沒嘗過,喝了一口嫌苦,他就又給了她一顆糖,之後她還跟他說了聲謝謝。
可不知是不是錯覺,喬莞總覺得喝完那杯咖啡以後自己的腦子越來越沉,意識越來越模糊,後來她迷迷糊糊的靠在車窗旁打盹,醒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她看着那司機的側影,愕在半空,忍不住飄過去。
此時警方正在對他進行盤問。
“張勇,出事的時候你在哪,為什麼開車的人不是你?”
張勇哆哆嗦嗦的搖頭:
“是那女的趁我上廁所,自己把車開走的,她怎麼掉河裏,我也不知道。”
喬莞一聽就急了,她什麼時候搶了他的車,她根本就不會開車!
可他們卻信了張勇的話,因為把屍體撈上來的時候,她正坐在駕駛位上。
喬莞不停的在一旁大喊。
——不是,不是,我沒這麼做過!
可周圍的人聽不到她的聲音。
警察信了張勇,鄉親們也信了張勇,就連正趴在她屍體旁大聲痛哭的老父親,也毫不懷疑這個看起來老實敦厚的男人。
原因無他,因為她從前乾的蠢事早已深入人心。
有哪個好人家的姑娘會像她這麼不要臉,成天追着男人跑,知道對方欠了賭債,也不管家裏什麼情況就把剩下的那點存款偷了出來,誰知到頭來男人跑了,她母親生病沒錢醫,她爹東拼西湊受盡親戚朋友的冷臉,最後沒了辦法,只能把她送給市裏的某個暴發戶當小老婆,好換點看病的錢。
試問這麼一個不知廉恥的女人,有什麼做不出來?
所以案子幾乎可以落實了,那就是個白痴女人在出嫁的路上搶了司機的車,可自己一個不留神,在下坡道上衝破了路邊的護欄,連人帶車翻進河裏,自作自受的丟了一條命。
眼看着底下那些人或鄙夷,或同情的嘴臉,喬莞心裏頓時堵得慌,她不停的在一旁大喊,多希望能有個人聽到她的聲音,替她鳴冤,可他們聽不到,沒人能聽到。
這時有人把她的屍體裝進袋子,耳畔回蕩的是老父親悲慟的哭聲。
她回頭搜索張勇的身影。
果不其然,當警方開始諮詢其他人的時候,他已經尋着一條小路準備離開。
喬莞沒打算放過他,不管怎樣,她要弄清楚他撒謊的原因的。
於是她浮在半空中,幽幽的跟了上去。
看着雨勢漸猛,張勇在路旁買了一把黑色的雨傘,聳拉着腦袋一路往東跑。
最後,喬莞跟着他進了一家裝修得還算不錯的飯店,服務員把他領上了二樓的包廂,門一開,圓木桌前坐着一個身着貂皮大衣,濃妝艷抹,顯然是個上了年紀的貴婦人。
喬莞飄在天花板上,看到女人那張臉的時候,就跟點穴似的沒了反應。
這人她認得,就是那暴發戶的正牌老婆。
“夫人。”張勇畢恭畢敬的上前,“事情都辦好了。”
“那個小賤人死了?”說話的時候,李氏面上的笑容顯得格外的溫柔可親。
喬莞忍不住抖了抖,就是這麼個和藹可親的婦人,在她出嫁前又是讓人送化妝品,又是找設計師給她量身定製婚紗,她記得她還特別體貼的對她說,哪怕她嫁過去沒名沒分,她依然不會讓她受到半點委屈。
張勇點點頭:
“死了,屍體剛被人撈上來。”
而且不會有人懷疑到他們頭上。
李氏滿意的點點頭,脖子上的藍寶石項鏈將她的皮膚襯托得更為白皙。
“這是你應得的。”她邊說邊從自己的包包里拿出一張支票。
張勇接過,看了眼上面的金額,喜不自勝。
“謝謝,謝謝夫人!”
李氏點點頭:
“你幫我做事,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張勇連連稱是,拿着錢走了。
偌大包廂里,剩下喬莞和李氏。
喬莞氣憤不已,飄下來想要給她一巴掌,可手心穿過她的身體,只撈回了一堆空氣。
隨着張勇帶上門,坐在一旁的李氏卻不急着走,她執起筷子慢條斯理的夾了塊當地最出名的野豬肉,隨後“呸”的一聲罵了句:“窮鄉僻壤。”
她用紙巾優雅的擦拭嘴角,又坐了一會兒,才拿起手機敲了個電話。
因為家裏窮,喬莞長那麼大還沒用過手機,所以對這個小玩意很好奇,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電話接通后,她聽到李氏對那頭說。
“是我。”
喬莞飄過去附耳聆聽,輕易的便認出了那是暴發戶的聲音。
“老婆,我正要找你……”
李氏冷笑:“你聽說了吧?李冠傑,我告訴你,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別指望找什麼小老婆,我有本事把你捧上今時今日的地位,同樣可以讓你摔下來。”
李冠傑在那頭吶吶的說:“老婆,你怎麼會這麼想,是那個小賤人勾引我,我才會一時糊塗,你要相信我啊,我最愛的人是你……”
李氏冷笑:“我現在就回去,你好好想想今晚要怎麼和我爸交代吧。”
喬莞聽着李氏尖銳的笑聲,透明的身體在空氣里似乎顫得更厲害了。
當初是那個老男人主動上門跟阿爸提親,她爸才會為了彩禮錢心動,誰想到頭來,她竟糊裏糊塗的成了這夫妻倆爭鬥的犧牲品。
李氏把話說完,掛了電話往外走。
喬莞緊緊的跟着她,全身微微顫慄着。
都說厲鬼索命,可她死得這麼冤枉,怎麼就沒變成厲鬼呢?
出了飯店,喬莞跟着她上了一輛私人轎車。
華麗的車廂內,她看着女人濃妝艷抹的側臉,在經過那條河流的時候,忍不住詛咒,掉下去吧,最好她也連人帶車的掉下去淹死。
可惜她沒那麼大的能耐,車子四平八穩的駛出了小鎮的出口。
喬莞死死的巴着她,她多想讓這兩夫妻陪她一起下地獄,可車輪子剛碾上路口的白線,她“哐”的一聲便被一道屏障彈出。
重新浮在半空,喬莞眼睜睜的看着轎車離去。
——不準走。
她心頭一慌,用力的敲打面前的屏障,可透明的玻璃像是一路延伸到天際,無論她飛得多高,也飛不出去。
喬莞放棄了,她回過身瞥了眼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小鎮,不算得發達的地方,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髮廊,小吃店。
骯髒的馬路上行人不少,各種店鋪從街頭一路排到街尾,各種收破爛的,拉三輪車的在路上吆喝。
喬莞順着風又飄出了幾米遠,她在空中盤旋,好半晌終於明白過來,她的靈魂似乎被困在了這裏。
現在該去哪?她不知道。
於是她回過身,往家的方向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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