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斗室內很安靜,靜得聽不到一絲聲音。
啟兒和寞梨也都靜靜的看着戀酒公子和楊女俠。
他們這時看到叔叔的那隻手在動。
這隻手輕輕的撫着楊女俠那黑絲般的頭髮,這隻手漸漸的在往下。
楊女俠就在這時往後一躍,她臉上的眼淚並沒有干。
“你又想點我的穴?”楊女俠冷冷的道。
男人沒有開口,只是坐在那兒,沒有看楊女俠。
“你是不是又打算要走了?”
男人依舊沒有回答。
楊女俠的手很快,待她停下來的時候,她的手裏已經多了一張人皮面具,接着他就看到了戀酒公
子那張蒼白的臉。
一種幾乎死亡般的蒼白。
沒有人再會懷疑他是不是戀酒公子了。
因為這時他開始說話了。
“我沒有死,我也不想死,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楊女俠莫名的感到一絲快意,看到一個曾驕傲的人這樣,她那好勝心讓她多出了一絲冷酷。
“你就在這打魚做事?”
戀酒公子輕輕的嘆了口氣,道:“你不明白。”
這話讓楊女俠火了,她不願,不想,不能讓眼前這個男人頹廢下去。
“我不明白,我是不明白。你什麼時候讓我明白過你,你說啊,你說……”今天她的眼淚真的不值
錢了,現在她又哭了出來,這時的她也許才真像個女人,一個需要別人呵護的女人。
戀酒公子輕輕的走過去扶起了她,才道:“你知道那一戰多麼的殘酷嗎?”他的話說得很輕,但
聽在人耳里卻不寒而粟,因為這是從江湖裏掙扎的戀酒公子說出的。
楊女俠擦了擦淚,道:“我想知道你們後來怎麼樣了?”
戀酒公子沒有說話,只是看向了一旁的刃寞梨。
楊女俠道:“刃無霜他……?”
戀酒公子對啟兒道:“啟兒,你領着寞梨先睡吧。”
啟兒望了望戀酒公子和楊女俠領着寞梨便到一旁的草堆去了。
“我們到外里談吧。”戀酒公子道。
月色很美,朦朧得讓人想賦詩。
這首詩絕對是一首經綸萬卷的詩。
因為他在這月色下,一個人在。
草繁花長的庭院中,裝不下他一顆沸騰的心,雖今天他又看見自己多添了幾根白髮。
但他還是那麼的有精力,那麼的充滿智慧。
他堅信沒有什麼比智慧更有用,所以他很多時候都是輕鬆的取勝。
他撣了撣衣襟,這是他的習慣,他不管什麼時候給他的感覺總是那麼的乾淨、整潔,因為這樣才
有禮。
因為他叫上官知禮,一個永遠懂得禮字優先的人。
這時他聽到了一陣腳步聲,腳步聲很慢,很有節奏,他很高興,因為這是他陪養出來的。
來的人自然是上官衍。
“父親安好?”
“坐吧。”
上官衍倒了兩杯茶,靜靜地坐在了上官知禮的身邊,在他的心中父親就如這月色一樣,永遠看不
清,但又讓他無比的崇敬。
“有什麼事?”
“戀酒公子好像並沒有死。”
“哦。”上官知禮只哦了一聲,便沒有再說話了,上官衍明白父親的習慣,這時的上官知禮又在
思考問題了,所以他只是靜靜的等着,等上官知禮說話。
“查到他在哪裏了嗎?”
“我們的人還沒有回來,現在能知道的就是他可能還沒有死?”
上官知禮輕輕的端起了茶杯,放到嘴邊卻不再動了,喃喃的道:“‘傾國王權’,我不會讓你在
我眼下被人搶走的。”
“據說若非凡還沒有找到。”
上官知禮笑了笑道:“這個孩子,以為東西在那個青銅爵上。他還真是個孩子啊!”
“父親,那我們下一步怎樣做?”
“先查到戀酒公子的下落,記住我們要搶在別人之前。現在盯着他的已經不止我們了。”
“現在只有百里苗寨和吟風山莊不沒有動靜。”
“他們沒有介入最好了,不然事情就更加複雜了。”
“我們這次要怎樣對付戀酒公子?”
“找到他,用兩百條人命給我攔住他?”
“是!”
“衍兒,你覺得這月色美嗎?”
“很美。”
“如果有機會你想擁有這種美嗎?”
“想。”
“那應該怎麼辦呢?”
“不惜一切代價。”
上官知禮淡淡一笑,道:“好了,你去安排吧,有什麼情況第一時間通知我。”
“是!”
“你現在可以跟我說了?”楊女俠看着戀酒公子道。
戀酒公子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的解開身上那件破舊的粗布衣服。
楊女俠看了她再熟悉不過的東西了:
白衣,白衣上還有繡得很精緻的墨竹。
只不過這件白衣現在已沒有以前那麼的白了,上面有些陳的血跡,這些血跡雖然已經變黑了,但
它們逃不過做捕快的楊女俠。
“這上面的血是誰的?”
“刃無霜。”
“難道他已經……”
“他死了,這件衣服上的血跡我留到了現在,就是想讓我記得還有血債沒有討回來。”
“那竹青瞳和顧長歌他們呢?”
“我不知道他們的情況。”
“那你現在打算怎樣做?”
“兩年了,我想我該開始了……”
“開始什麼?”
戀酒公子淡淡笑了笑,這是楊女俠最熟悉和最想念的笑。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去北武林?”
“你去那找誰,北國雪?”楊女俠盯着戀酒公子道。
“是啊,我打算去找她給我生個孩子,免得我死了斷後。”
楊女俠不再說話了,戀酒公子笑了笑道:“怎麼這不算個答案?”
楊女俠板著臉,道:“你小子就是找死,她把你害成這樣,你還想去找他。”
戀酒公子收起了笑:“我必須去打她。”
“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的母后還在她手裏?”
楊女俠沒再說話,她能感受戀酒公子的悲傷。
“我要跟你一起去。”
“為什麼?”
“沒有原因。”
戀酒公子望了望楊女俠,嘆了口氣道:“原來你真看上我了?”
楊女俠臉一紅罵道:“少在那臭美了,你現在帶着兩個孩子,我知道你不會丟下他們的,有他們
在你一路上太不方便了。”
戀酒公子道:“你說得對,所以……”
“所以我必須得去。”
戀酒公子苦苦一笑,不再說話。
月色很美,眼前的楊女俠呢?
也很美嗎?
春歸春去,春如同大地的情人一樣,總來去勿勿。
花圃里殘春依舊,她現在已經懶得去剪這些花了。
江採薇趴在窗台上,用手在撥弄着那一盆竹。
她連頭髮也沒有梳理,身上隨便的穿着一件鵝黃的春衫。
她唯一讓人熟悉的還是那帶笑的眼睛,只不過這雙眼睛笑得也讓人神傷。
今天她有一位客人,在她聽到一陣詩韻時,她才知道有人來了。
“天涯一杯酒,
難解世事愁;
何與共泯秋,
江影弄偏舟。”
她沒有起身,這時的弄潮生已經走了進來,自己找了個凳子坐下了。
“這才兩年多沒見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江採薇道:“你來做什麼?”
“來看看你,討杯酒喝,看來我這算盤是打空了?”
“你要能找到他,我讓你喝個飽。”
“戀酒公子?”
江採薇點了點心頭,依舊的擺弄着那盤竹。
弄潮生見她這樣,連開玩笑的心也沒了,只嘆了口氣道:“看來我又給自己找上麻煩事了?”
“你可以不去幫我找。”
“哎,以後再也不能和女人交朋友了,只有吃虧的。”
江採薇沒有說話,弄潮生重重的嘆了口氣緩緩的走出了門去。
“天涯一杯酒,
難解世事愁;
何與共泯秋,
江影弄偏舟。”
弄潮生吟詩的聲音蒼老了許多。
很多地方都有雪,但絕對沒有這裏多。
因為這裏是北國。
一片渺茫的北國,晶瑩的北國,美麗的北國。
北國的美,美的雪。
北國的美她身上都有,因為她是北國雪。
江南春已殘,北國還有雪,這也許是最後一場雪。
北國雪獨自的踏雪而行着。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長袍,彷彿雪中的仙子,她不知道要去哪裏。
這個世界很美,也很寂寞,一片白茫,一切生機都被埋葬,所以她討厭這裏。
但她沒有辦法離開,她想去找的人是最恨她的人。
如果,如果當初自己不那樣做,那麼……
雪地上多了一陣馬蹄聲,北國雪不用抬頭就知道是誰。
獨孤天下躍下馬,拿着一件厚貂皮大衣向北國雪走來。
“雪雪,你披上吧,這雪太大了。”
北國雪沒有睬他,只是靜靜的看着遠方。
“我知道你不想和我成親……”
“我已經答應我哥,也答應舅舅的,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我知道你心裏不願意。”
“我說過不要再說這件事了!”
“對不起,那我可以在這裏陪你嗎?”
“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那,好吧。還有就是戀酒公子的母親你打算怎麼辦?她是你抓回來的,所以父親想聽你的想法。”
想到戀酒公子的母親,北國雪臉上閃過一絲笑意,是痛苦,也是希望。
“她就交給我,你們不用管了?”
“那好吧,雪雪,你早點回去,別在這待太久了。”
看着獨孤天下打馬面去,北國雪輕輕的倒了下去,倒在了雪地上,她想起自己和戀酒公子一起被
困在冰窖里時的情形,那時的他不會罵自己,也不會趕自己走。
晨光從遠方破曉而來。
楊女俠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在戀酒公子背上睡了一晚,不禁臉色發燙。
“你回去吧。”戀酒公子見她醒了道。
“回哪去?”
“回你家去,你做你該做的事。”
“我該做的事就是好好的看住你。”楊女俠說完臉又紅了起來。
戀酒公子一笑,這時啟兒和寞梨已經在叫他們吃早飯了。
“沒了青銅爵也沒見你不習慣嘛?”楊女俠看了看戀酒公子道。
“是太不習慣了,不過有人會送回來的,所以我在等着。”
“你是誰拿走了的人會給你送回來,你沒發燒吧?”
戀酒公子白了楊女俠一眼道:“你才發燒了呢?”
啟兒已經將昨晚吃剩下的魚湯給每個人盛了一碗。
戀酒公子看着楊女俠道:“你不給錢想吃白食啊?”
楊女俠一腳便踢向了戀酒公子,“要你管。”
戀酒公子無奈的搖着頭喝着魚湯。
在他喝第二口時,他停住了,他的眉輕輕的皺了起來。
楊女俠一驚,看了看戀酒公子,再看身上的破院子時吃了一驚。
現在這院子裏居然跪着五個人。
這時這五個人齊道:“屬下恭迎少主。”
楊女俠吃了一驚,戀酒公子已經起身。
他的臉上是那自信的微笑,就在他迎着日光走出門那刻,楊女俠感到他回來了,那個戀酒公子回
來了。
“屬下等參見少主。”
戀酒公子輕輕道:“你們都起來吧。”
這時五人才站了起來,他們都是花白鬍子的老人。楊女俠最驚奇的便是這五人什麼時候到的自己
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鐵木沙,黃驚濤,布三通,張血戟,載重山,你們都老了。”
“屬下等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少主,已無憾。”
“你們找到我有什麼事?”
五個人互相的看了看,鐵木沙道:“少主,請恕屬下無理。難道已經忘了王朝?”
“沒有!”
“那少主為何還問我們來此何事?”
“王朝是我之事,與各位無關,所以各位若是為王朝之事而來,已可以回了。”
五人一驚,又跪了下去,再看五人,手中多了一件兵刃。
“我等受王朝與少主大恩,本以為今生已難報,今見少主願誓死洗劍,血刃仇敵。少主說王朝與
我等無關,那我等這殘軀只好為我傾國王朝陪葬了。”
戀酒公子輕輕的合上了眼,長長一嘆才道:“你們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我等知道少主是想讓我去過安穩的日子,但我等意已決,還請少主發令。我等誓死追隨少主。”
戀酒公子道:“我們又能做得了什麼呢?我現在只想着能救回母后,這件事我一個人已足夠。”
鐵木少道:“少主有所不知,現在江湖中人覬覦我傾國王朝之‘傾國王權’,想抓住少主,有我
們在少主可多一份安全。況且少主有所不知,我等這些年並非安度餘生,還為王朝保留了一股實
力。”
戀酒公子哦了一聲,但見鐵木沙手一招,數條人影已快得驚人的速度躍進院中。
鐵木沙道:“這是本部屬下幾個在附近探視的人,屬下用的便是當初少主訓練時的方法。”
戀酒公子道:“你們一共有多少人?”
“五百。屬下五人每人領一百人,一百隨時為王朝死的死士。”
戀酒公子看了看院中立的人,這些人全是一色的衣裝,連臉也一個樣,顯然他們已經被全部的改
過面貌了。
鐵木沙道:“少主放心,這些人辦事絕對的安全。”
戀酒公子又哦了一聲。
“他們什麼也不會說。”
“為什麼?”
“因為他們沒法說,少主想一個啞巴能說話嗎?”
“那他們不是還有手嗎?”
“他們的手只會殺人和自殺,別的什麼也不會。”
戀酒公子嘆了口氣,為王朝,為自己,為這五個心愛的大將,也為這些死士。
“你們這樣做不覺得太慘忍了嗎?”楊女俠在一旁已經忍了很久了。
鐵木沙看了看楊女俠,又看了看戀酒公子心裏已瞭然幾分。
“這些人全是自願為王朝的。”
“我不信,沒有人願意變成這樣。”
“姑娘不信可以去問問他們,他們雖不能說但還是能聽得見。”
楊女俠這時走到了離她最近的一個死士身邊。
她發現這個人居然完全沒有一點生氣,像一個死人一般。
“是他們把你毒啞的嗎?”
那個搖了搖頭。
“那是你自己把自己弄啞的?”
那個點了點頭。
“你不用怕他們,你跟我說實話,我會保護你的。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那人點了點頭。
楊女俠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麼。
鐵木沙道:“他們都是少主當年的士兵,王朝被滅時都自願做死士。”
戀酒公子道:“你們這又是何苦。”
鐵木沙道:“我等一生都給了王朝,今天能再見少主,願將性命交給少主。若少主不有半分猶豫
,那我們只能以血還洗盡此生了。”
戀酒公子不再說話,他的眼眶已經潤了。
這時院中的死士一躍而出,連戀酒公子差點都沒有看清他們的身法。
不過片刻他們又回來了,只不過多帶回了一個人。
戀酒公子面色一變,看着被押回來的人道:“你是什麼人?”
“小的是上官衍人的。”
“他派你來幹什麼?”
“他派我來確認你不是活着。”
“然後呢?”
“然後用兩百條人命困住你,等他們到來。”
戀酒公子笑了,不過他也對這些死士刮目相看了,因為剛才他也感覺到有人在。
鐵木沙道:“少主,上官父子欺人太甚,要不要取他們性命。”鐵木沙說這句話很自信,戀酒公
子也相信這些死士絕對有這個實力,但他不想。
“不用了,我們現再在北上。你們的人很優秀。”
“少主過獎了。我這就派人去探路。”
楊女俠一直靜靜的注視着戀酒公子等那些人走後才又走過來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戀酒公子道:“因為母后對我比什麼都重要。”
“所以你要讓這些人為你去賣命?”
“你不明白的,如果我不讓他們跟隨我,那他們會自殺。”
“你以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慢慢就會知道的。”
啟兒和寞梨剛才一直躲在一旁,這時啟兒才走到戀酒公子面前道:“叔叔,你要走了,你會帶上
我們嗎?”
戀酒公子笑了笑道:“叔叔說過會一直讓你們跟着我的。”
啟兒笑了,寞梨也笑了。
楊女俠這才看到戀酒公子在自己心中沒有改變的東西。
北國,很遙遠,他們能安全到那嗎?
戀酒公子你對北國雪真的沒有感情了嗎?
楊女俠心中多了幾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