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獨一無二(四)
軒轅驕清楚的知道,自己名字裏頭的“驕”字,一直以來都不是外祖家對皇帝感恩戴德的“天之驕子”之意,而是對母妃的一個訓誡。
女子應當驕矜自持,而非囂張跋扈、任意妄為。
可是,他軒轅應忘記了,若不是當年他召祝姣婉進宮,他祝虎的掌上明珠,無論嫁予上京城中的哪家顯赫為妻,還不是說風有風,要雨得雨的?
為天下帝王者,給人千般委屈而不自知,更無自省自愧。這是常態,可是軒轅驕不覺得。
祝姣婉在不懂情-愛的時候就被強行鎖在了這深宮高牆之中,一言一行都要拘着自己的性子,本是天空快活的獵鷹,卻被一箭傷了翅膀,從此只能化作籠子裏頭唧唧叫的畫眉鳥。
祝家是寵孩子的,祝虎如此,到了祝家五兄弟,還是如此。即便小妹已經為天子宮妃,年逾三旬,在他們眼裏,她依舊是那個嬌滴滴無憂無慮該天生快活的小女孩兒。
軒轅驕的親近,於他們而言,是熾熱的親情。祝家劉虎將,那個身上沒有從戰場上摸爬滾打帶下來的猙獰傷疤?
祝氏死前,為他們操-了一輩子的心,擔驚受怕,就生怕哪一個立了軍令狀以後就再也不回來。
五個兒子有感於娘親的這份勞心勞力,竟是不忍娶妻。依照祝府在朝堂上的地位,但凡是有嫁娶的心思,自然是不愁喜事的,可是,他們卻都沉悶着只是拒絕了。
如今,這一切,包括身後的赤條條無牽挂,仿若都有了合理的理由。是了,滿門抄斬,也不過是他們祝家再來一聲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這些年來,皇帝給祝家的冷眼,實在是太多太狹隘。
軒轅應不是覺得這傳聞中的祝家軍是存在的么,那他們也就索性成全了帝王。緊鑼密鼓的訓練和挑選忠心的骨幹,這樣大的一番動靜,不可能不會引起皇上的注意,雷霆萬鈞,一觸即發的時候,軒轅驕站出來了。
他那時候不知道外祖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是他還是選擇了以微薄的少年身軀站在祝家前頭,替他們擋住這些潛在的可能會會落人詬病的危險。
左右他是皇帝的親兒子,就算軒轅應想對他下手,也得有足夠能堵得上群臣悠悠之口的理由。
他說,兵是自己要祝將軍幾個訓練的,他本打算給父皇一個驚喜。
西北蠻地,跟鮮族交界處不是還有十幾座城池未收回來么,這是先帝的夙願,他願意帶兵,親自前往征戰,若是差一座城池沒有收回,他便不進這上京城一步。
這是一個極其具有誘惑力的條件。
對於軒轅應來說,這個打小兒就不親近自己的小六不過是個廢棋而已,眼見着祝家因為立太子一事蠢蠢欲動了,他才察覺到這個老六也許並不是那麼簡單。
可在他眼裏也無異於跳樑小丑不足為懼罷了,能讓軒轅應看得上眼的,說到底還是祝家手裏那支精兵悍將組成的銳利刀刃。
讓小六去西北,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他死了,祝家也就後繼無人,沒什麼盼頭了,這隻軍隊,到底還是要為小二所用。
軒轅應的如意算盤,軒轅驕豈會看不出來,也正是因為如此,也才更加寒心。虎毒尚且不食子哪!
朝堂之上,祝虎就不管自己剛剛還是項上人頭險些不保的事情,立馬就反對。
想那西北蠻夷之地,光是從上京趕過去,就要穿越綿延百里的沙漠戈壁,軍隊供給勢必跟不上,水源也成問題,更何況那頭遍佈毒草毒蟲,六殿下貴為皇子,怎麼能親自去那等地方。
要不然,這先帝夙願擺在這兒幾十年了,也沒見皇上說是派哪個人去收回來。
他言辭之間隱隱有代其受過的意味,軒轅驕給最為機敏的小舅舅使了個眼色,祝家老么知道,這是自個兒外甥有主意,趕緊就拉着祝虎的袖子圓了過去。
祝家老么這一拉,後來可就悔青了腸子。
他要是早知道小外甥就是單純的想讓自己阻止老爹,說什麼他也不會來當這根攪-屎-棍!這不是胡鬧嗎!
祝虎老淚縱橫,說若是殿下若真有意皇位,再給他兩年時間,他一定在太子即位之前,打造出一支驍勇善戰的祝家軍。
軒轅驕心中自是感動更甚,也就更不會讓外祖隨自己冒這個風險。
他說了,自己不屑當這個皇帝,只不過是為了證明給外祖看,他軒轅驕,不是一個孬種,就算以後他非九五之尊,也一樣能震懾朝堂,讓軒轅玄即便貴為天子也要畏懼三分。
他是一個男人,總該挑起自己的擔子,而不是菟絲花一樣,嬌弱的只能依附別人。他該出去歷練成長,領一番卓越功勛回來了。
那時候上京城中春色正好,大軍離京之日,全城戒嚴,皇帝親自送他到了城門外,而軒轅驕禮貌的跟父皇告別以後,狠狠的抱了抱外祖和五個舅舅。
祝姣婉得了恩典,站在一旁笑的大氣,她說這才是她的兒子。她不需要驕兒給她鋪好後路,縱使深宮豺狼當道,她也一樣身懷寶藏,神來殺神,佛來弒佛。
驕傲之情,溢於言表。
當時楊柳青青,十里長亭復短亭,一江春水綿綿奔涌,黃鶯宛轉啼叫,文武百官,無數雙眼睛,看着那鮮衣怒馬的六殿下爽朗大氣一笑,劍眉星目間,縱是少年意氣風發,他背對着上京城門的諸人瀟洒的揮了揮手,然後融入了一萬人馬裏頭。
當時眾臣以為,這便是訣別,這一萬人馬能成什麼氣候,皇上這是擺明了不待見六殿下,尋個光明正大的由頭好叫他死在外頭。
難為祝家人,一個個的還能站在這城門口看着。當真是無知者無畏啊!
時年群臣中最為德高望重尚是首輔的顧老爺子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這一重一重的戲,當真是無知者無畏!
眾臣罕見顧首輔能對一件事開口評論,而且還是難得的跟眾人看法一致,便紛紛附和,也有人湊上去再問一句,這無知者為誰,這無畏又為何?
顧首輔卻只是在眾人面前掃了一眼,再也不肯開口,背向著大軍離開的方向,緩緩的步入了上京城中。
直到五年後,當時的一幫老臣才真正的懂了他話裏頭的意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