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念成牢(133)
久念成牢(133)
“你撒謊!”
顧如歸盯着她,聲音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一樣。
阿紓被他過激的反應愣了幾秒,才躲開他的目光,淡淡道:“床鋪好了,你先去睡覺吧,我要把這幾件衣服收完。”
她若無其事的態度,讓顧如歸的眼珠子猛地一縮,他握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向看向自己,低低地吼:“收換季衣服為什麼要把洗漱用品一起收進去?”
話落,阿紓面色一詫,“你都看見了?”
顧如歸沉沉盯了她幾秒,倏地把她狠狠地摟進懷裏,在她耳邊輕輕道:“不要走。”
男人如桎梏般的臂膀勒得阿紓一度喘不過氣來,他身後有剛沐浴后的香氣,那是阿紓慣用的沐浴露味道。
同樣的香氣,在顧如歸身上傳來,傳入鼻尖時,竟無端地旖旎。
阿紓垂在身側的手猶豫了一會,最終嘆了口氣,緩緩抬起揪住了顧如歸的衣擺,“顧如歸,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我也不瞞你了。馮醫生說念念近期的病情很穩定,我有點事,要離開青城幾天,能不能麻煩你幫我照顧念念一段時間?”
房間裏沉默了一會,才聽見顧如歸的聲音響起,裹着一絲幾不可查的晦澀,“如果我說不願意呢?”
阿紓眸色黯了黯,“對啊,我怎麼忘了,顧氏的事物那麼多,你哪裏會有空天天去看念念……”
她說到此處的時候,握住他衣擺的手慢慢鬆了下來,“不過那也沒關係,我明天和馮醫生打個招呼……你先放開我,抱得我快喘不過氣了……”
顧如歸併沒有如她所願放了手,過了一會兒,才聽見他開口,聲音沙啞異常,“去多久?”
“多久目前我也不知道,可能幾天,可能十天半月……”阿紓頓了頓,“顧如歸,如果你沒有空可以不用天天去看念念,隔兩三天去就行了,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看到你的時候她很高興。”
血緣這種東西真的很微妙,縱使沈念和向啟之間多親密,但是她和顧如歸之間的親昵,有時候竟是連她自己都無法匹及。
想至此,阿紓忍不住勾唇笑了笑,以前她總為念念缺失父愛而愧疚,卻沒有想到,機緣巧合下,還是讓她碰上了顧如歸。
她拚命地否認念念與顧如歸之間的關係,只不過是怕他知道真相對念念會有所介懷,那樣的話,還不如不讓他知道。
但是經過這陣子的觀察,她發現,顧如歸非但不排斥念念,甚至格外疼愛這個意外的得來女兒。
他並不是出自於感激的心情而給念念提供最良好的醫療條件,相反得他更像一個父親關懷女兒一般,會給她泡奶粉,會逗着她笑,會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將沈念惱怒丟棄的小黃人玩偶撿回來。
他也會溫柔得親吻念念的小腦袋,會在她清醒的時候也會拿著兒童讀物給她講故事,雖然後者並不一定聽得懂……
這樣的場景看過幾次后,阿紓總會忍不住想,也許顧如歸也會是個好父親。
時間靜默了很久,顧如歸才低低地應了一個“好”字。
有他的承諾,阿紓的心鬆了不少,埋在他胸膛輕輕道:“謝謝。”
阿紓的鼻息扑打在顧如歸的胸膛上,溫溫的,軟軟的。
他垂眸視線就觸及那一頭烏黑的頭髮,突然想起了那個明艷的短髮女孩。
二十年了,初遇時那個眼神狡黠的短髮女孩現已長發娉婷,她溫順地伏在自己的懷裏,呼吸跟他的心跳幾乎融成一樣的頻率。
他不知道自己何時被她攪動了情思,可在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那種感覺已經鋪天蓋地而來。
他剋制過,沒有人知道那些日子他的備受煎熬,那種感覺,就好像一把鈍刀,在心中慢慢磨着,反而沒有將自己心中的愛意剜掉,反而將痛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擴散,讓他日日夜夜不得安眠。
曾經,他一度以為推開她是最好的選擇,甚至就連現在他也是這樣認為,但是那心中盤遷而上的懊悔卻幾乎把他湮滅……
如果……
如果有如果……
可是世上哪有什麼如果呢?
沈紓說得對,過去就是過去了。
有些話,有些事情在過去說、做和今天都是不同一番的情景。
就好像她不想知道當年他沒說完的下半句話是什麼,就好像他得知沈念是自己女兒之後,那鋪天蓋地的悔恨……
他的傻姑娘啊,他孩子的母親啊……
顧如歸的指尖微微顫抖着,呼吸驀地有些沉……
他闔了闔眸,他手臂下移,毫不猶豫地將懷裏的女人抱起朝床邊走去。
背後貼上柔軟的棉被,新換的床單上還散發著陽光的味道。
阿紓伸出手抵住顧如歸的胸膛,卻不期然落入那兩潭濃墨般深邃的眸中,她蹙眉微微抵觸道:“顧如歸,別這樣……”
顧如歸眸色一深,眼底有劇痛閃過,卻是不容分說地禁制住她的手臂,啞聲哀求道:“沈紓,別在這時候拒絕我!”
不知為何,這樣的顧如歸讓阿紓的心驀地一窒,擋住他的手臂慢慢鬆了下來。
她的眸光閃了閃,終是默許他的所作所為,“你輕點,聽說疼。”
顧如歸聞言,呼吸驀地一窒,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說什麼?”
阿紓的耳根子幾乎燒透了,她別過臉不肯看他,“我在書上看說,頭回做這個事情比生孩子還疼,生念念的時候差點沒把我疼死,你要是弄疼了我,別怪我半路抽身不理你!”
顧如歸愣了半晌,忽地低低地笑了,“你看得都是些什麼書?”
阿紓頓時惱怒地回頭瞪着他,磨着牙齒道:“顧如歸,你他媽的到底做不做?”
她確實惱了,臉頰氣鼓鼓的,飛了一抹紅,映襯得眼底波光瑩瑩。
在顧如歸的認知里,沈紓雖然不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女人,可是他卻從來沒有看到過比她更好看的眼睛,如一輪彎彎的明月,而這輪明月此時此刻格外地明亮,里裡外外倒影出來的都是他的模樣……
他再也沒有半分遲疑地解除了二人之間的禁錮,與她親密無間。
當疼痛襲來的時候,阿紓還是忍不住咬住了顧如歸的肩頭。
疼痛雖不及生沈念的時候,但總歸是疼啊……
顧如歸見狀,憐惜地摩挲着她的臉頰,在她眉心落下虔誠一吻,“阿紓,我想要你快樂。”
跟他一起快樂……
這一切就好像一場夢,阿紓看着身上男人幾乎破碎的面龐,歡愉滅頂而來。
與此同時,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枕邊。
她執着多年的愛情,在這一刻,終得圓滿。
*
阿紓次日醒來的時候,渾身疼得不像話。
顧如歸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發了什麼瘋,知道她是初次,還不由分說地壓着她要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漸近天明的時候,見她嗓子求饒都求啞了,這才意猶未盡地放過了她。
阿紓幾乎一沾床就睡了過去,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晌午。
光線透過沒有完全閉合的窗帘縫透了進來,她艱難地動了動身子,殊料剛一動就感覺一雙有力的臂膀環住她的腰,伴隨一道低沉的嗓音響起,“醒了?”
阿紓渾身一僵,她回過頭看向身側的顧如歸,訝異地問:“你怎麼還沒走?”
話落,只見顧如歸眼底暗光涌動,似乎在極力剋制什麼,他頓了幾秒后才開口:“你很希望我走?”
阿紓默了半晌。
二人昨天晚上剛把這世上男女之間最親密的事情給做了,但難道就不容許她有點女孩家的小矯情嗎?
畢竟,剛才就那麼細微的動作,她就察覺到了,二人還是坦誠相對的狀態。
雖然孩子生了,該做的事情也做了,但是在阿紓眼底,顧如歸還是顧如歸,那個高高在上讓她仰望多年的顧如歸,她需要時間來消化和考慮二人此時的關係。
所以,醒來看到他還在的時候,她心中其實是有點慌亂的,所以適才脫口而出那句話。
但是顧如歸併不知道她的想法,許是她的沉默刺激到了他的自尊,只見他沉沉盯着她看了幾秒后,然後掀被而起,他撿起地上的衣服,緩緩套上后,才朝她開口:“鍋里我給你熬了點粥,起來記得吃。”
還熬粥了,什麼時候熬的?
面對她的困惑,顧如歸併沒有好心地回答她,他一邊扣着襯衫扣子,一邊神色晦暗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說什麼,可最終什麼也沒說地朝門口走去。
客廳門輕輕一響,阿紓拉起被子,把整個身子都埋進去。
棉被裏若有若無的旖旎味道,以及身上的疼痛無一不提醒昨天夜裏發生了怎樣激烈的戰況。
想至此,阿紓埋在被子的臉頰燙得幾乎快燒透了,她翻開被子,掌心使勁地搓着自己的通紅的臉頰,有些還是不可置信。
這一切都不是夢,她竟然真的和顧如歸做了?
還做得非一般地徹底?
腦中某些黃色畫面閃過時,阿紓連忙晃了晃腦袋,驀地,眼角餘光瞥到傳單上的一抹紅……
她的視線怔了怔后,連忙掀開被子查看情況。
這一看把她倒吸了口涼氣,因為那一抹紅色印記不是別的,而是血!
血跡還沒有完全乾透,在鼻尖散發著淡淡的腥味。
她的心一“咯噔”,她雖然是初次,但是已經生過念念了,所以這血肯定不是她的!
瞳孔一縮,她想起顧如歸傷口剛癒合的手臂。
阿紓撿過睡裙套上,匆匆跑出房間。
客廳里空蕩蕩的一片,顧如歸已經走了,昨夜上完葯她放置得藥瓶子還原封不動地放在原處,他沒有換藥就走了。
腦中響起馮重的叮囑,阿紓搖了搖牙,翻找出手機,剛打算給顧如歸打電話的時候,一條短訊適時跳進,成功地止住了她撥號的動作的。
她頓了一會後,看了眼身旁還沒收拾完的行李箱,終是緩緩按掉了顧如歸的號碼。
阿紓握着手機,緩緩地在床沿坐下。
她維持了同樣的坐姿好一會兒后,才輕輕地嘆了口氣,俯身把行李箱打開。
只見,行李箱裏裝的不僅是一些當季的衣物和洗漱用品,還有她的護照和一張前往美國的機票。
顧如歸昨天晚上怕是看到了吧?
阿紓目光頓了頓,把護照和機票拿出來放在一旁,把衣服重新整理好后,合上行李箱。
做好這一切后,她起身“嘩啦”一聲將房間裏的窗帘全部拉開。
過強的光線浸潤在她的臉上,讓她有一瞬間幾乎睜不開眼睛。
她拉開窗戶,秋風從洞開的縫隙中鑽進她的睡衣領口中,無端地有點涼。
*
沈紓走了,這是馮重這半個月來聽到的最荒謬的消息。
他怎麼也想不到,她會丟下尚在病中的沈念去了美國,半個月間杳無音訊。
經歷過那麼多的事情,這樣的結果未免有些出乎意料。
可他又不得不去相信,因為給他帶來這個消息不是別人,而正是顧如歸。
這半個月,他手臂的傷口經歷了癒合又撕裂,現在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痂,無需隔日再來醫院換藥,但是他每天都會來,先是在沈念的病房上等她睡着后,又會到他的辦公室小坐一會。
二人有時候會談論一些念念的病情,但大多時候還是像現在一樣喝着茶靜靜沉默着。
馮重寫完手上的病例,起身走近靜默不語的顧如歸,不解地問:“你既然都知道她在美國,為什麼不去追回來?”
他問雖問,但卻沒指望會獲得答案,因為這半個月來,這樣的場景,幾乎每天都會在他和顧如歸之間發生一遍,但無論他再怎麼追問,後者都是閉口不答。
果然,顧如歸就好像沒聽見他開口一樣,連姿勢都不曾改變一個。
馮重嘆了口氣,在他面前坐了下來,“我真不懂你,先前費勁心思,甚至不惜與黎家為敵,都要替沈紓洗清身上背負的罵名,公佈沈念的身份,怎麼卻在一切將要水到渠成的時候讓人給跑了呢?要我說,費那麼多彎彎曲曲的心思做什麼,直接把她變成自己女人不就得了?”
話落,顧如歸難得地動了動。
馮重見狀,手中沏茶的動作一頓,詫異地挑眉看向他,“不要告訴我你們已經……”
顧如歸垂眸,抬指拭去灑到手背上已經涼透的綠茶,才輕聲道:“一年多前在江城的時候,皓凡曾經問過我是否甘心,其實我知道我是不甘心的,但是那時候我並沒有改變現狀的能力,所以縱使再不甘心,也什麼都做不了。但是今天我有選擇,但是我卻膽怯了,你說得對,我可以追去美國,甚至可以把她綁回來,可是一想到她對我厭惡的模樣,我就不敢了,畢竟,她連念念都願意捨棄,怎麼還會顧及到我?”
馮重沏了新茶飲了一口又放下,“我不明白,什麼叫做她連念念都願意捨棄了,難道她早就想着離開嗎?這併合理,沈紓對念念的在意程度我很清楚,而且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告訴過你沈念的存在,若是說她一早就做好拋棄沈念的打算,我怎麼都不相信。對了,沈紓離開青城見得最後一個人應該是你,她有沒有說過,因為什麼事去美國?”
顧如歸扯唇苦澀地笑了笑,偏頭看向窗外,“她說她有事情要離開青城一趟,我問她離開多久,她並沒有給我一個準確的回答,說有可能幾天,有可能十天半月,還有可能……”
再也不回來了……
甚至,在走之前還特地交待他要好好照顧沈念。
那一瞬間,他也不知道心裏怎麼想的,只想不管不顧地要了她。
他沒料到阿紓最後竟會縱容了他,明明是很欣喜的感覺,可在把她送上極致的那一瞬,卻猛然覺得眼前的那個女孩的輪廓有些朦朧,讓他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於是他不顧她的討饒,發了瘋那樣的要她,不過是想讓二人之間除了沈念之外,能有更緊密的聯繫,也希望她能因此有所眷戀。
可是很快,當第二天沈紓醒來問他為什麼沒走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他一直明白,沈紓沒有辦法拒絕他,而那一夜,大概是她給自己最大的縱容,天亮了,二人之間緊繃的那根線就瞬間戛然而斷。
沈紓大概不會知道,那天他一直在樓下沒有離開,他看着房間的窗帘被她拉開,看着她又把窗帘重新合上,然後不久后,便提着行李箱出現在樓下。
他看着她攔了一輛出租車,看着她隻身一人走進機場過了安檢,看着美聯邦的飛機在頭頂滑過一條白色的軌跡。
似曾相識的一幕,竟莫名地與兩年前的一幕重合。
兩年前,他用胸口的傷疤將錯就錯,趕走了她。
兩年後,再也不用他趕,沈紓便自己離開了。
飛機在眼前的消失地那一瞬間,疼痛覆頂而來,他突然領會到了她口中的痛,那樣明朗,那樣清晰……
愛而不得,得到了卻不得不捨棄。
他不敢,因為他害怕追過去,看到會是沈紓冷漠的眉眼亦或是……
顧如歸握緊手裏的茶杯,嘴角的笑容越發苦澀。
他的舉動盡數落入馮重眼中,他蹙了蹙眉,“我總覺得這件事情有些不對勁,沈紓不是那樣的人,瞥去你和孩子的原因不說,她的父母都在青城,而我知道,沈紓是個很孝順的人,當初與父母決裂實屬無奈,如今已是雲開月初,她沒道理一聲不吭直接扔下父母就走了。”
這一番話,並沒有改變顧如歸的臉色,他淡淡道:“你大概不知道,她最近用所有的積蓄給沈教授和沈太太買了一份高額的養老基金。”
馮重詫異地挑了挑眉,“還有這回事?”
顧如歸抿唇不語,他把茶杯放下,“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馮重見他起身,倏然想起什麼般拍了拍腦袋,“對了,我還沒有跟你說,皓凡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找到與沈念匹配的骨髓了,現在正試圖和捐贈者聯繫。”
顧如歸的動作驀地一頓,抬頭看向他,“此話當真?”
馮重攤了攤手,“我騙你幹嘛?不信的話你可以去找皓凡核實。”
祁皓凡果然肯定了馮重的話語,與念念骨髓匹配的是位美籍華僑且已經答應捐贈。
林楓雅墅里,顧如歸緩緩放下了手裏的電話,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笑意。
在沈紓離開的第十五日,這無疑是讓人振奮人心的消息,她知道了應該也會開心吧。
想至此,顧如歸眸色黯了黯。
他拉開了書桌的第二格抽屜,那裏靜靜躺着一部手機,粉色的手機套上面是小黃人的樣式。
手指輕觸其上,他很快就解鎖了密碼,猶豫了一會後,手指移到了收件箱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