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周冰難成行

11.周冰難成行

這些情勢,陳鳳章大概的提過,方青梅大致也都知道。但是周寒這番話分析的深入淺出,也特意的把形勢往好處說,便叫方青梅稍微的放了心:

“罷官的什麼的無所謂,只要人沒事就好。留着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周漸梅“嗯”一聲。

兩人漸漸都沒了聲。

外頭一彎明月,穿過窗外幾竿修竹,伴着微風,將輕輕薄薄的白光灑落地上。

隔着屏風兩人各自抱膝,許久,周漸梅輕聲道:

“虎落平陽被犬欺。若真的攤上牢獄之災,女孩子難免遭殃。這一回他們早早為你議親,應該是怕你一起被連累,清白和名聲受損。看來,陳侍郎夫婦很疼你。”

“是,”方青梅點點頭,眼中忍不住湧上一點水汽,“他們很疼我。”

“那你更該好好保重,日後才好相聚。”

方青梅輕輕點頭,沉吟片刻,嘆道:

“就是不知道何時才能相聚。”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夜漸漸深了,月影照着窗外竹影,愈加清淡。周寒只覺陣陣困意襲來,卻強撐着不睡,許久聽到屏風後頭輕輕的“啪嗒”一聲。他一下清醒了,猶豫了下,輕喚一聲:

“……方青梅?”

並無回應。

周寒站起身,悄聲繞到屏風後頭,果然看方青梅手中扇子落在地上,人斜倚在屏風架上,已經睡熟了。

“怎麼總像個小孩子似的。”他低聲嘆一句,猶豫片刻,還是費力彎下腰,一手攬腰,一手勾腿,輕手輕腳將方青梅抱到床上,又小心翼翼落了帳子,才回到屏風前頭睡下。

一夜無話。

昨夜睡得晚,也十分不安穩。次日清晨方青梅早早就醒了過來。一睜眼卻發現周寒就坐在窗下,手裏捧書,看的津津有味。她躺在床上不好意思起來,只好繼續裝睡,誰知裝着裝着就真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得卻十分香甜,等再一睜眼,外頭天色已經大亮。

她一看日頭,壞了,再看看周寒,仍坐在窗下,只好別過臉去咳嗽一聲。

周寒抬頭,起身:

“睡醒了?”

“恩。”

方青梅有些尷尬的坐起身。

長這麼大,還沒有在男的眼跟前睡過——陳鳳章不算,他是家裏人。

周寒不再做聲,拿着書慢慢往屏風外面去了。他剛出去,長壽便捧着衣裳水盆進來,一進門先小聲教訓道:

“小姐,你這起的也太晚了。”

方青梅手忙腳亂一邊穿衣裳,一邊嘟囔:

“我昨晚睡的太晚了……你也不進來喊我一聲。”

“我想喊你來着,姑爺不讓。”長壽看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姑爺一早便出來囑咐我和小鳳,讓你多睡會。再說他在屋裏,我們也不好進來。”

“哦。”方青梅打個哈欠,心不在焉接過長壽手裏的手巾抹抹臉,往窗外看一眼,“外頭天也不好,陰的這麼厲害,不睡過頭才怪。”

“小姐,”長壽看看她,又看看外頭無人,終於小聲問道,“姑爺的腿……到底是怎麼摔得?我怎麼看着他走路的情形……像是舊傷呢?”

方青梅一愣,一邊接過毛巾擦臉,小聲道:

“是,是從馬上掉下來摔得。”

“是他這麼跟你說得?”

“恩。”

“是從西北回揚州路上摔的嗎?”

方青梅避重就輕道:

“是在揚州城外摔的。你別問了,等回頭再跟你細說吧。先收拾好,我好去跟老太太請安去。”

方青梅跟周寒慢慢走到周老太太院子裏時,已經不早。

她跟周寒相處的時間長了,便察覺到周寒並非不能走快,而是故意走路走的特別慢,慢到外人幾乎看不出來他的腿有點跛。她便也遷就着,一路拈花惹草,逗貓招鳥,故意也慢慢的,跟着他一起走。

兩人到了周老太太房裏,卻只看到同來請安的周冰,不見林氏和小寶,問了才知道,原來小寶昨晚不知是受了寒還是吃壞了,半夜開始有些發熱。就近請了大夫來看診吃了葯,清晨仍未見好,這會林氏正在照看着他,周冰正在和周老太太商議換個大夫再來診治。

最後定的,仍是請的之前給方青梅看診的老王大夫先來看看。

周小寶愛鬧,莫名的喜歡粘着方青梅,昨天晚上吃飯便一直鬧着讓方青梅喂她,因此這會方青梅有些擔心,站在周寒旁邊,拉拉他袖子,小聲問道:

“……會不會是我把風寒過給小寶了啊?”

周寒搖搖頭:

“王大夫給你診了脈的,好利索了才敢讓你回來的。許是夜裏踢被子涼着了,暖過來就好了。”

方青梅本想問周冰明日啟程入京的事,這會看他着急兒子生病,也不好再提。

跟着周冰去東院看了看周小寶。果然是小孩子精氣神足,雖然一直發著熱,倒也沒耽誤了頑皮,見着方青梅還非纏着她猜了幾個謎才肯放他回去,鬧得周寒都有些吃醋:

“小寶真是喜新厭舊。往日最喜歡纏我,今日倒像沒我這個二叔一樣,看都不看我一眼了。”

兩人回到西院,正好午飯時分。二人新婚,周老婦人特意囑咐讓他們“關起門過幾天日子”,並沒有來叫去正屋一起吃飯。小廚房備下了幾樣飯菜,長壽和小鳳收拾上來,便退了出去。

周漸梅在桌前做好,卻見方青梅正在角落一個箱籠里不知道翻着什麼,便走過去看看:

“該吃飯了,他們布好菜了。”

卻見方青梅站起身,手裏抱着一堆稀奇古怪玩意兒:

“好了。”

“這些是?”

“是些北方帶來的小玩意兒,也有我小時候玩過的,也有好多新的。這幾樣正好給小寶拿去玩,他生着病一個人躺在那,多無聊啊。”

周漸梅看一眼,到桌前坐下,揶揄道:

“你的嫁妝可真是五花八門,還真沒見過把小孩子玩具都填做嫁妝——”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意識到這些玩具做嫁妝,正是寓意“早生貴子”的意思,耳梢不由一紅,不着痕迹換了話題:

“等吃了讓小鳳送過去。快坐下吃飯吧。”

兩人不是第一次一起吃飯,卻是第一次單獨一起吃飯。這一二天方青梅早把周漸梅當了熟人,只覺得不用跟周家長輩一起吃飯輕鬆了很多,洗了手坐下,捧起飯碗,一口飯一口菜,一邊還不住點評:

“這個青菜好吃,你嘗嘗。那個腌蘿蔔也不錯,我還從沒吃過呢。南方菜比北方菜清淡不少,放的糖也多。”

一頓飯下來話說的比飯吃的還多。

倒是周寒一直默不作聲。

兩人放下碗筷,周漸梅看她一眼,忽然道:

“小寶今天明天許就好了,不會誤了大哥的行程。你不必擔心。”

方青梅一愣。

她從東院回來,心裏想的正是這事,很擔心小寶的病拖拉着,誤了周冰去京城;可是看林氏和周冰擔心小寶,又不好開口問;又覺得自己只顧自己,小寶那麼喜歡自己,覺得心裏歉疚,所以一直多話,驅趕心中不安。

誰知倒被周寒看穿了心思,不由有些尷尬:

“我,我也真心希望小寶早點好起來的。”

兩人話還沒說完,那邊小鳳行禮進了屋子,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皺眉道:

“二少爺,二少夫人,剛才老夫人叫人來說,老王大夫診治着,小寶少爺身上長了紅點子,像是要出痘……”

方青梅猛地站起身:

“什麼!”

出痘,難怪要發燒!只是這病兇險,熬不熬得過去,只看造化了。

方青梅頓時憂心忡忡。

小寶出痘病情兇險是一個,如此一來,周冰肯定不能去京城了。兒子吉凶未卜,他怎麼能離開家裏?就算他要去,方青梅也不會答應了。

可是京城那邊又該怎麼辦?

不知道爹娘和陳鳳章此時又是吉還是凶?

心緒不寧中,一個下午過去了。方青梅還沒理出個頭緒,那邊又有老婦人房裏的丫頭來傳話:

“小寶少爺的痘子出來了,王大夫說不像想的那麼兇險,只要好生照料着必能熬過去。不過老婦人說,二少爺從小沒出過痘子,讓二少爺和二少夫人收拾收拾,帶着丫頭先到別院去避避。”

方青梅是出過痘的,自然不怕。但是老婦人讓他們去別院,周漸梅和方青梅倒都是鬆了一口氣,起碼別院裏不必為了避着長輩的耳目而一定共處一室了。說著話小鳳和長壽已經收拾起來,黃昏時分,二人與長輩辭別,帶着長壽小鳳,小海駕着馬車,便往別院去了。

周安已經回到老宅,這邊還是原來的管家,叫做周喜,聽說了消息早已經備好了晚飯。方青梅陪着周寒,在山高月小院子裏心不在焉吃了一點,便帶着滿臉詫異的長壽回到了小洞天的院子。

回到小洞天,方青梅靜靜心,便把周冰代為成親,周家瞞着周寒跛腳,周寒相中了醉春樓的令晚秋,還有那天周毅為逼周寒回家,在青樓動手打的周寒起不來的事,一一跟長壽說了個清楚。

長壽吃驚的都說不出話來,半天才顫顫巍巍道:

“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這周家未免太欺負人了!”

他們家好好一個小姐,雖然平時大大咧咧,性子活潑,雖然不是陳家親生女兒,但是在家裏一向被少爺和老爺夫人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半分不捨得委屈的,怎麼能這麼任由周家如此欺負?!

聽着聽着便撲簌簌落下淚來:

“小姐,你也太受委屈了!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倘若不是老爺出事,也輪不到他周家來娶小姐,怎麼他們還敢這麼欺負人?!”

自從到了揚州,她還看着周家一家上下都是厚道人,暗暗為方青梅高興,誰知他們一家竟是這樣的表裏不一!

反而是方青梅一邊勸慰她,一邊搖頭:

“你別生氣啊,長壽。再說,這會他們好與不好,和我已經沒關係了。”

她又把自己如何翻牆出去打探消息,如何提出與周寒湊合做假夫妻,如何生病,之後寫給周寒一紙和離書,之後周寒為了不讓周夫人擔心找她和解,最後兩人各懷目的,仍假扮夫妻的事,都說給了長壽。

長壽又是一陣目瞪口呆。

她知道方青梅向來性子洒脫,但也萬萬想不到她能洒脫到這個份上,剛成親,便將自己新婚的相公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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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總被無情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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