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順手撈來手機,按下撥出鍵,靠坐在床頭,待另一頭接起時,低啞地開口:「老婆——」
對方愣了一下。「抱歉,你打錯了。」
打錯?頭一回被掛電話,他愣了一下,先是確認號碼,無誤。況且,那聲音他也不會錯認。
於是,再度撥出。
這一次,接得很快,語調急促。「仲齊,是你嗎?」
「不然你有幾個老公?」他沒好氣道。「老婆,你幹麼掛我電話?在生氣?」氣他冷落了她一個多月?
「不是……」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已。
她沒有想到……他還會再跟她聯絡。
「抱歉,我真的有點忙。」接着,很無恥地替自己找脫罪藉口。「我沒空打電話,你也可以打給我啊,叮嚀老公準時吃飯、睡覺,不是老婆的責任嗎?」
「……我沒有你的電話。」好委屈的口吻,像個被打入冷宮的棄婦。
「婆婆沒告訴你?」
「婆婆?」她像突然領悟了什麼。「你等一下。」
他這頭,隱約聽到某人爆氣的大吼——「婆婆!」
好肺活量十足,他耳朵都痛了,忍不住暫時將手機拿遠些。
「……混蛋!你怎麼可以暗坎?」超氣的。
「不是說跟他沒有關係?給你幹麼?」
「可是、可是……你明知道人家很想他,躲起來偷哭,你還裝沒看到!」
「現在有關係了?」
「有啦有啦!快點給人家,拜託啦——」聲音快哭出來了。
「這筆帳再慢慢跟你算!」
沒多久,熟悉的軟嗓再度響起。「我回來了。」
「嗯。」
「再等一下喔。」然後是腳步聲。過了一會兒才道:「好了。我到你之前住的房間講,不想理婆婆了。」
前後連貫一下,他大致也拼湊得出來是發生什麼事。
你早點承認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婆婆是在懲罰你的欺上瞞下,嘴巴不老實,活該被整。
他只是沒想到,婆婆連他都擺了一道,害他被小嬌妻埋怨——
「電話居然給她不給我,你乾脆去叫她老婆好了。」
「連婆婆的醋你也要吃?」遞名片,那是在介紹身家、表達誠意啊,否則將來正式提親難道不用長輩點頭嗎?哪知道婆婆玩這麼大,這祖孫倆鬥氣的方式實在……教人無言。
「仲齊……」她低低喚道。「你好不好?」
他換上耳機,躺到床上,調整好最舒適的姿態,半眯着眼,姿態慵懶地與她閑聊。「忙死了,每天睡不到六小時,快爆肝。」
「我知道,我……有看到。」
「你有看?」她不是從來不碰那些商業雜誌的嗎?想像她耐着性子一字字讀那些她不懂的內容,心房莫名一陣溫軟。
那是為了他。
任何與他有關的字句,都不想錯過。
他放輕音調,軟聲道:「你想知道什麼,可以自己來問我。」
「可以嗎?」她遲疑了一陣,看着手中的名片。「……電話,真的可以打嗎?」
「為什麼不行?龔小容,你要知道,後面那支手寫的號碼是私人專線,只有家人才有,你最好不要給我滿街撒。」
她小心翼翼、很寶貝地將那張薄薄的名片貼進心口,凝肅保證:「我會收好。」
他被那鄭重口吻惹笑。
「可是……你不是很忙嗎?快去睡啦,老是睡眠不足,對身體不好……」雖然很捨不得這通久久才盼到的電話,但是更捨不得他撐着疲倦,犠牲睡眠。
他換了個姿勢,閉上眼睛。「沒關係,你繼續說。抱不到老婆,聽聽老婆的聲音助眠,聊勝於無。」
「手機費很貴。」
「你老公付得起。」
「仲齊……」
「嗯?」
「那個……你送我項鏈,是什麼意思?」最後一晚,他在她睡着以後,將隨身戴的那個懷錶,掛在她身上。
早上慌慌張張離開他房間時沒有發現,後來忙完客人入住的事,要再回頭問他時,他已經離開了,她想了好久,一直不懂他這是意味着什麼。
那個懷錶,從來沒有離開過他身上,每回親密時,擁抱着,心貼着心,也能感受懷錶冰涼的金屬溫度,隨着他們的激情,染上熱度……
這懷錶的價值,不是以市場價值來估量,而是對他的意義,她多少猜得出,是楊爺爺留給他的很有紀念價值的物品。
打開懷錶時,看見裏頭嵌着一張老舊的黑白結婚照,應該是他的爺爺奶奶吧。那麼重要的東西,他怎麼會留給她?
他低哼。「那是我奶奶送爺爺的定情物。我奶奶是千金小姐,懷錶在那個年代是很值錢的,爺爺說他年輕時太帥了,千金小姐都願意跟他走。
「大約是十歲那年吧,爺爺把我抱到腿上,戴上這隻懷錶,他說,所有的孫子裏我最像他,要留給我,將來讓我給孫媳婦訂親用,他好去替我下聘,一整個很老派對不對?」
老派歸老派,他還是照做了。留下懷錶,雖然那個要為他下聘說親事的人,已經不在了。
「可惜我不是千金小姐。」
「沒關係,我也不是爺爺當年那個窮小子。」他們,會有自己的故事。
「你還是很想念爺爺嗎?」
「想啊。」他低淺道。「但想念的方式有很多種,完成爺爺交代我的每一件事,也是表達對他想念的一種方式。」
就像,用爺爺的懷錶,訂下他的孫媳婦。
或許在很多年以後,他也可以將他的孩子抱到膝上,為他戴上那隻懷錶,告訴孩子,他有一個多了不起的祖爺爺。
「嗯。」聽他這樣說,她知道他已經走出最初狂亂傷痛、失去理性的階段,回到原來那個沈穩、優秀的楊家第三代。
說著、聊着,他應答聲愈來愈輕,到最後剩下無意識的哼應。
「仲齊?」另一頭只剩幾近夢囈的哼吟,她放輕了音量。「晚安,祝你有個好夢。還有!」
極盡溫柔地,對着電話另一頭深愛的男子低聲道:「我好想你。」
再一次見面,已經是三個月後的事。
那時,她正在後院曬蘿蔔乾,頭戴斗笠、身穿防晒袖套,被婆婆叫到前頭時,還以為要幫忙什麼,冷不防見到站在大廳的他,當場傻住,獃獃望他。
那男人先是一愣,而後大笑。「怎麼——愈來愈像村姑。」
「啊!」她回神,掩着臉羞愧奔逃。
這還不都是為了他啊!之前講電話,他不經意說到,自己比較喜歡皮膚白皙些的女孩,害她防晒做得超徹底。
「龔小容,你給我站住!」他幾個大步上前,逮住她。「一見面就跑,這麼不想看到我?」
「不是啦,你要來幹麼不先講?」害她好丟臉。
有人站在前廳,一整個就是瀟洒俊逸、風采逼人,不用開口就一堆愛慕眼光投射而來,她咧?居然成村姑!
「回家還得報備嗎?」見招拆招。
「……你讓我先進去換個衣服啦!」
「不必費事了,多此一舉。」
這句話……怎麼聽起來很曖昧?
她羞了羞。
「婆婆,你孫女借我。」直接往她腰上一摟,往房間方向拐帶,超霸氣。他邊走,傾近嗅了嗔。「一身蘿蔔味。」
「……就叫你讓我先洗澡了啊,你是有這麼餓嗎?」她的原意本來很單純,一出口就覺得好像怪怪的。
「是很餓。」他低語。
「……」
後頭,頻送秋波未果的客人,好奇地轉向婆婆打探。「老闆,那個人是誰呀?」
「他呀?」婆婆笑了笑。「我孫女婿。」
「喔。」好失望地應聲,低頭,繼續用餐。
他很失控。
一進房就做得激狂熱烈,她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衣服便讓他給剝光,一上床便纏得難分難捨。
他們一共做了三次。
過後,他擁着她,很快進入深眠中。
她輕悄地坐起身,細細審視他沈睡的臉容,指尖輕輕撫過每一寸輪廓起伏,貪婪目光怎麼也看不夠。
直到回過神來,已是晚餐時間,發現自己居然與他在房裏廝混了一下午,羞臊着臉趕緊下床沖澡,快速打理好自己出去幫忙。
婆婆見她出來,隨意一瞥,狀似自言般碎念:「還睡不着,出去走走咧!洗得一身香噴噴,是走到哪裏去了?」
這絕對是調侃!
之前幾次半夜溜去仲齊房裏,天未亮時回來被婆婆看到,她總是用「睡不着、出去走走」之類的爛藉口,婆婆表面上沒戳破她,其實心裏很清楚她做什麼去了,身上沐浴過後的味道騙不了人。
「怎不見仲齊?」婆婆問。
「還在睡,他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我就不吵他了,讓他休息。」
她忙完后,再回到房裏,他仍在沈睡中。
她悄悄鑽進被窩裏,挨靠着他,重溫久違的共眠滋味。
他一直睡到半夜才醒來,睡了近十個鐘頭。
他一有動靜,她很快便跟着醒,揉着眼問他餓不餓。
「有一點。」從中午到現在,什麼都沒吃,剛來時還做了「大量運動」,要不餓也難。
他看着她起身,用了只鯊魚夾將長發隨意盤起,明明一臉愛睏,還是很甘願地起身替他煮食。
只是一把白面,丟些青江菜和配料,再打顆蛋,再簡單不過的一碗面,他吃着不特別美味的清淡料理,卻覺得,很好吃。
原來,這就是老婆做的事,倦累歸來之後,醒來身邊有人伴着,夜半心甘情願為他煮食。
暖暖地,熨着他的心。
他匆匆到來,又在三日後離去。
雖然他嘴裏不說,但龔悅容知道,要擠出這三日假期,已經是用盡他的極限了。
他們成了假日夫妻。
剛開始,他才接手公司大權,一切還未上軌道,要忙的事情很多,尤其他太年輕,以前有爺爺坐鎮,沒人會不服,但現在,爺爺將一切都交到他手上,他必須做出成績來證明自己,堵眾人的嘴。
改朝換代,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
第一年,他總是隔了數月才來一回。每回來,都一副很累的樣子,第一天睡眠時間會特別長。
然後,陪着她,好好度過剩餘的假期。
她知道,這是他要的,來到這裏時,他可以安穩地睡上一覺,好好放鬆自己。於是,她安於等待,從不做多餘要求,靜靜的。
然後,在他需要時,將他想要的,給他。
知道自己還是有能力給予他小小的快樂,她便覺幸福。
這是她的愛情,用他想要的方式,不造成壓力與負擔的,愛他。
【第6場一個人的愛情,太寂寞】
到了第二年,他來的頻率稍微多些,大概一、兩個月一次。
每回,能停留個三到五天不等。
他從來不會主動說外頭的事,但她知道,這個男人有多了不起。以前,有爺爺坐鎮護航,總能堵了那些好事之口;而現在,爺爺走了,他必須單打獨鬥,雖有叔父與堂兄弟等自家人撐持,但仍不夠。
那些股東們,有些是跟他爺爺一起走過創業路的老夥伴,人們總愛倚老賣老,拿年紀來說嘴,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辛。
但是去年,全公司在他的帶領下,年營業額成長了一倍,他用他的能力與魄力,證明了自己不是徒具外貌與家世的富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