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從主婚人、證婚人,到介紹人,一應俱全。

他們還買了幾手啤酒、以及兩大包的滷味給大家當消夜,大家吃吃喝喝、請客請一請、啤酒乾一乾,熱鬧了一陣,宴客程序完成。

她看着新出爐的結婚證書,上頭還有她剛簽好的名字,腦袋暈乎乎的。

不是……才告白而已嗎?是怎麼走到這個階段的?

他淺笑,左手在她失焦的眼前揮了揮。「嗨,楊太太,請多指教。」

喔,對,還有,他左手,跟她右手無名指上的銀戒,也是剛剛跟附近的小販買的,不貴,就很普遍的情人對戒,一千元有找。

「回家了。」他牽起她的手,說起回家,那麼自然。

他們,真的會有共同的家嗎?

前方,「築緣居」的木刻招牌在望,穿過小徑,檐下點了盞暈黃燈光,木質地板有些老舊,每每踩上去,在寂靜夜裏發出的咿呀聲特別明顯,像在告知屋內的人,夜歸人的到來——

「龔小容,你玩野了是吧!現在才回來——」婆婆人未到,聲先到。

門一開,看到婆婆,想起她早先的告誡,她心虛地掙開他的手,而後,婆婆上前來,一把擰住她的耳。

其實不痛,就做做樣子而已。

婆婆很悍,管她很嚴,那是外界的形象,其實她知道,婆婆心裏很疼她。

她被婆婆拉着進屋,悄悄回眸看了他一眼。

暈柔燈光下,男人微笑站在那兒,靜望着她,眸光溫謐一如這晚的夜。

【第3場今宵為向郎邊去,手提金縷鞋】

隔天,楊仲齊依舊早起,倒是龔悅容,難得地晚起了。

怪不得她呀,昨晚驚嚇太大,失眠了大半夜。

當她出來時,他已經忙進忙出好一會兒了,還被婆婆叨念,說她——「愈來愈懶散,也不知道昨天在興奮什麼,翻來覆去大半夜,吵得我也不能睡。」

她們的房間是那種很古早的和式榻榻米,她從小就黏着婆婆睡,長大了,空間還是夠大,任她怎麼翻滾都不成問題,便也沒想過要改變。

但現在——

楊仲齊剛好端着水壺和乾凈的毛巾經過,似有若無地瞥了她一眼。

她臉色一紅。

「婆婆!」她霍然阻止,並且一臉嚴肅地聲明。「我長大了!要求自己獨立睡一個房間!」不然心事全被看光光,一點私隱都沒有。

婆婆啐了她一聲,連回都不想回。

「我是說真的!婆婆,喂——婆婆,我很認真,你理我一下嘛——」

她一路追進廚房,被婆婆拿饅頭來塞她的嘴。

吃完早餐出來,看到楊仲齊在幫客人辦住房登記,她慢吞吞地移步過去。

「早。」他溫溫地打招呼。

「呃,早。」悄悄觀察了他一下,神色如常,態度淡定……所以,經過一夜沈澱,他還沒有後悔昨晚的衝動,撕了那張結婚證書?

他突然低低笑出聲來。「你這樣,很像新婚過後,人妻的嬌羞。」

「么、么、什麼人妻!」那是個什麼鬼啦!「我們昨晚又沒有滾過來再滾過去、這樣又那樣,我是要嬌羞什麼!」

「嗯?」他凝思了會兒。「你口氣聽起來很失望。」

「……」她現在才知道,他使壞起來,嘴巴也很討厭。

「我說老婆——」

「噓!小聲點,你想害我被婆婆剝皮?」

他挑挑眉,倒是沒在這上頭與她爭論,辦好住宿登記,將證件還給客人。「兩位,這邊請。」

走出櫃枱替客人帶路前,彎身在她耳邊低道:「我倒是很期待你爭取房間獨立權——我、等、你。」

這這這又是什麼鬼?他是認真的嗎?

她又呆又錯愕地看着他從身邊走開。

稍晚,他送客人離開時,住了一個禮拜、也纏了他一個禮拜的某位女客,悄悄遞了名片給他,對他說:「有空聯絡。」

他微笑送客后,一轉身,看見某人小嘴緊抿,一臉悶地看着他。

這女客是大膽了些,有幾次幾乎是在暗示他晚上可以去敲她的門,龔悅容也知道,心裏的不爽堆積很久了。

看她小嘴嘟到可以吊三斤豬肉,他暗覺好笑,捏捏她的頰。

然後是中午,她經過廊邊時,看見客人與他攀談。隔了段距離,聽不太清楚他們說了什麼,隱約像是「對這附近不熟」、「能否請他當個嚮導」啦之類的。

雖然他後來是技巧地推掉了,說如果有需要,民宿主人會很樂意給予協助,他也是初來乍到,不熟。

但是後來,那個女客連問都沒有來問過她一聲,真的是需要協助?

然後傍晚時,隔壁琉璃園那間民宿老闆的女兒來找他,兩個人在院子裏談了很久,也不知談些什麼,八成不死心,又來遊說他去那裏住。

三天兩頭,藉口送吃送喝的來給他,老往這裏跑,誰都看得出是何用意,他自己是明眼人,不會不清楚。

到底是談什麼要談那麼久啦!

明明這些事每天都在發生的,今天就是格外難受。這男人的桃花究竟是怎麼有辦法旺成這德行?

她杯子愈擦愈浮躁,索性站起身往外走,剛好看見那隻試圖碰觸他的手——雖然他很快地側身避開了。

這一側身,正好看見她。

她也不知那時在想什麼,就覺得有根弦綳斷了,一個衝動便快步走向他,迎面湊上他的唇。

然後,才驚覺到自己做了什麼,慌然退開,因為太慌亂,右腳還絆了一下,幸好他及時穩住她肩膀,才沒讓她跌個狗吃屎。

天,好糗,好難看。

一瞬間,好想挖個洞把自己藏起來。

想到自己的惡霸行徑……不給商量,沒得拒絕,簡直比那個遞名片、邀他晚上到房裏「談心」的女客還要性騷擾。

才剛湧起一抹心虛,回頭又想,他自己都可以說那種很曖昧的話來挑惹她,那,她暫時先假設那紙婚書還是有效力的,她親一下自己的丈夫,不算太過分吧?對吧?是這樣吧?

她努力讓自己表現得理直氣壯些,壓下霸王硬上弓的心虛感,仰眸看他。沒在他臉上看到反感,還好。

也沒有生氣的跡象,她更加鬆口氣。

「先進去。」他溫聲道,語氣跟往常沒什麼差別,她安下心來,不敢再留下來丟人現眼,一溜煙跑了。

回到屋裏,想想還是不安心,在窗邊悄悄探頭觀望。

那女孩讓他打發走了,他一個人站在院子裏,盯着地面不知想些什麼,然後輕輕含吮下唇,那個她剛剛碰過的地方,像是在品味她留下的味道,支着額低笑出聲。

轟——她臉頰倏地燒紅。

這個曖昧的小動作,比任何露骨的調情話都有用,讓她莫名害羞,捧着熱辣辣的頰,熱度久久不退。

婆婆已經睡了。

她翻了個身,身邊傳來這些年已聽慣的呼嚕聲,婆婆睡得很熟,她卻怎麼也睡不着。

悄悄坐起身,爬到窗邊,掀起窗帘一角。從這個方向,看得到左前方小屋,楊仲齊的房間。

他還沒有睡,剛洗完澡,倚坐在窗邊坐榻。

他的睡眠時間似乎很少,晚睡、早起,不知是因為祖父驟逝,失眠以致亂了作息,還是從以前就這樣,將自己逼得太緊,時時時刻利用能利用的每一分鐘,從不耽溺於安逸、玩樂,總是想把每一件事都做好,讓他的爺爺驕傲。

十歲就看得懂財報的孩子,得付出多少努力與心血?一般的孩子連加減乘除都還算不好,他就算再聰明,那也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做了那麼多、那麼拚了命地成為一個最了不起的楊家子孫,全都是為了他的爺爺,卻沒來得及,聽到爺爺一聲讚許,告訴他,他夠不夠好?有沒有達到對方的要求?

二十四年努力的目標,像是瞬間落了空,只能着慌地逃開,像個不懂事的孩子,鬧着脾氣,假裝不去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就不存在。

他真的,很愛很愛他的爺爺,卻沒有人能撫平他心裏的傷。

這讓她,心口隱隱作痛,為這個男人,很心疼、很心疼,想擁抱他、收容他的寂寥與憂傷。

除了守護家族的使命,他其實,一無所有。

他不懂得愛自己,沒關係,那就讓她來愛,她會用盡全力,拚命地疼惜他,就像,他想守護他家族的心意那樣。雖然,她不知道自己能做多少、有沒有他那樣的能耐、他又會不會需要她的守護,但——她想試。

她輕悄地起身,怕驚動婆婆,輕手輕腳地開房門,將鞋拎在手上,沒發出一丁點聲響。

木質地板就是這樣,一不小心就會發出聲音,她踮着腳尖,穿過迴廊,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緩慢、小心。

楊仲齊聽見敲門聲,看到外頭那人的瞬間,先是一愕,目光從她手上拎着的鞋,到穿着保暖棉襪的小腳,失笑。

「你笑什麼?」她一臉不解。

「衩襪步香階,手提金鏤鞋。」

「什麼?」沒聽懂。

「說你很可愛。」他微笑帶過。「婆婆睡了?」

「呃……嗯,對呀。」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半夜來敲男人房門,是多曖昧又大膽的舉動,簡直像在投懷送抱。

雖然,最初的本意只是想陪着他,不忍他一個人孤孤單單,深夜獨坐——她瞬間彆扭起來。「那個……我是想說,你睡不着的話,我可以陪你出去散散步,聊個天……」

「現在?就穿這樣?」外面溫度估計最高不到十五度,她穿着睡衣,是要去哪兒逛?

「那我回去換個衣服——」

「你不怕吵醒婆婆?」想再出來就難嘍!

她為難了一下。「不然,聊天?」

「我沒有在大半夜聊天的興緻。」

她泄氣地垂下肩。「……那,算了,不打擾你,我回去——」話沒說完,男人輕輕抱住她,低笑。

「說打擾就生分了,老婆又不是外面的野女人,門愛怎麼敲都可以,不必跟我見外。」他半笑弄地道,大方恭迎嬌客入內。

微微俯首,輕貼着她的頰,溫存地輕蹭。「真要陪我?」

長夜漫漫,嬌妻自願相陪,哪有不領情的道理?

「那個……我……不是……」本想解釋,她原本沒別的意思,但,他懷抱好暖,被他牢牢圈着的感覺,很好、很好。

好到——她連一點點都不捨得掙離。

他微微鬆手,定定凝視她,眼神極專註,而後,試探地,傾前輕碰柔唇。只一秒,輕觸、然後分開。但彼此的唇溫、膚觸,已留在唇心。

那感覺,不差。

她下意識地抿了抿唇,學着他下午那樣,只是單純地,想將他的溫度留住。他眸一熱,再度抵上唇瓣,這一回,停留得久些,熨上彼此的氣息、感受肌膚貼觸的觸覺,輾轉廝磨,然後加深,試圖描繪她的唇形,像是探險一般,逐步探索、深入。

他沒吻過誰——至少沒有那麼深入地去了解,探索一個女人唇上的味道、溫度、觸覺,以及親吻的滋味。

她的唇,豐潤柔軟,吻着的感覺,很好,甚至會讓他有些流連忘返,再三吮弄,心跳為此而失去原來的頻率。

原來,這就是接吻的感覺。至少打破他以前的差勁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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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獨角戲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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