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 96 章
見人都出去了,賈母說話便沒了顧忌,“你還想瞞到什麼時候!若不是賴嬤嬤見周瑞家的行跡詭異,暗中調查,我還不知道,咱們家菩薩一樣的二太太,竟然還在外面幹着放利子錢的勾當!這幾年,因為換不上錢,周瑞逼死了多少人,你的雙手沾滿了鮮血!你盡全不自知,怪道娘娘也好,寶玉也好,還有我可憐的珠兒,全都成了這個樣子,你做的虧心事沒有報應在你身上,全都報應在了你的子女身上,如此,你可滿意了?”賈母聲淚俱下,說到傷心處,雙手捶打着胸口,“我可憐的孫兒們啊,你們怎麼攤上了這樣的母親呢!我可憐的孫兒啊!”
事實上,王夫人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要不然也不會在賈珠早亡后收手不幹,吃齋念佛。只是之後的十幾年,她順風順水慣了,漸漸的將那份敬畏之心掩了去,到後來,王熙鳳不為她所用,撒手不管,自己重新管家,花錢的地方更多了,她捨不得拿自己的私房填補,沒法子,只好想起了這個錢生錢的營生,重新拾掇了起來。後來,元妃薨逝,寶玉出事,她不是沒往這方面想過,可是每每想起,她就先否定了。這怎麼是她的錯呢?都是別人陰險狡詐,陷害的。不管自己的事,自己一心都是為了娘娘、寶玉,不是自己的錯!
王夫人一遍遍的說著,竟也慢慢說服了自己。如今,賈母這麼一說,血淋淋的事實讓王夫人接受不了,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捂着胸口大哭了起來。曾經她有多得意,現在的她就有多悲傷。
賈母看到她哭,越發的怒了,“你還有臉哭!你難道不知道這是傷陰鷙的事?這是要斷子絕孫的啊!你害了我的孫子不罷休,難道還想害我的重孫子!寶玉如今已經這樣了,他只有桂哥兒一個兒子,你莫非也要害死他才甘心?王家賈家到底哪裏對不住你,你出嫁,王家雖不說十里紅妝,可陪嫁的東西也比一般宗室女都多,你管着賈家內務這麼多年,中飽私囊,貪了多少,你還不知足?你的那些私房,將來還不是要留給你的子孫,難道你要帶進棺材裏不成?你到底有何不足?啊!要不要將你哥哥請了來,好好問問王家到底是怎麼教養女兒的!”
王夫人悲從中來,她不知道該怎麼剖白自己,或者說,她壓根就無從剖白。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如今,我只問你一句話,那利子錢的事,到底收不收?周瑞一家,到底留不留?”賈母深吸了一口氣,擦乾淨了臉上的淚,“我如今還在這裏和你說話,全是看在寶玉和桂哥兒的份上。你若再執迷不悟,也罷,你帶着你的私房回王家去,我們賈家要不起你這樣的二太太!”
什麼,老太太這是要休妻?“不行!我守過老太爺的孝,賈家不能休了我!”王夫人捂着胸口說道。
“哼,若是將你做的事揭了出來,我看誰會反對!”賈母不屑的說道。
王夫人低下了頭,好半天才說道:“我都聽老太太的。”
賈母瞪了她一眼,“你好好想想我的話,到底是這樣的不義之財重要,還是子孫後代繁榮昌盛重要。你生了二子一女,如今都成了什麼樣子?死的死,傻的傻!孫輩也只剩下蘭哥兒和桂哥兒兩個。若他們兩個再有個好歹,你留那麼多錢財又有什麼用。放利子錢逼死人命這樣的事若是被揭了出來,別說我們家如今這樣,就是放在幾十年前,賈家最鼎盛的時候,也不能善了!你看看東府,再想想自己,若是淪落到東府那樣的結局,你的私房還保得住嗎?到時候連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了,更何況錢財!”
王夫人傻獃獃的坐在地上,不言不語。賈母見狀,搖了搖頭,朽木不可雕也。然後揚聲叫了鴛鴦進來,扶着自己去了裏間休息去了。留下王夫人一個人,獃獃的坐在地上,直到薛寶釵帶着人過來,將她攙扶了回去。
薛寶釵這幾年已經歷練出來了,見王夫人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也不追問原因,只將兒子託付給鶯兒照看,自己照顧王夫人,細緻體貼,幫着王夫人擦身更衣,又餵了一碗參湯,王夫人方才緩過神來,一把抓着薛寶釵的手,用嘶啞的嗓音問道,“寶丫頭,你說這世上真的有因果報應嗎?”
薛寶釵愣了愣,想起自己得到的消息,低下了頭,“太太,我只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
王夫人笑了幾聲,“是啊,舉頭三尺有神明啊!”說著說著,眼淚順着臉頰滑落。
薛寶釵拿帕子幫王夫人擦着眼淚,勸道:“太太累了,快歇一歇吧!桂哥兒還等着太太抱呢!”
王夫人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無力的揮了揮手。薛寶釵放下層層床帳,帶着人退下來。
直到耳旁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王夫人方才睜開眼睛,看着頭頂的床帳上的卍字符,眼淚又流了出來,真的是自己的貪心害了珠兒元兒她們嗎?還有寶玉!果真都是自己的錯嗎?可是,想當初,自己嫁到賈家,賈母把持大權,大奶娘張氏珠玉在前,小姑子賈敏素來看不起自己,處處鄙夷唾棄,賈政則偏寵趙姨娘那個賤人,若沒有錢財傍身,自己在這個大宅門裏寸步難行。這樣的教訓還少嗎?什麼都是假的,只有錢財才是真的。什麼都會背叛自己,連子女都能被人奪去撫養,只有錢財不會背叛自己。
我沒錯!我沒錯!黑暗中,王夫人一遍又一遍的對自己說著。
就這樣,在多方勢力周旋之下,寧府的事並沒有牽連到榮府,只是賈赦賈政被聖上下旨申斥了一番,以二人失察的名義,命二人閉門思過。寧府被抄,家產全部充公,賈珍被判流放三千里,賈蓉挨了二十板子,被放了出去,收拾行囊后準備護送賈珍。尤氏和胡氏則在榮府安頓了下來。
“大老爺已經託人打點好了一切,你安心去就是了。這裏是五百兩銀子。你好生收好,沿途打點用。你爹享了大半輩子福,吃不得苦。你好生伺候着。”賈母將賈蓉叫到跟前吩咐道,“等安頓好了你爹,你就回來吧!你娘和你媳婦還在這兒呢!”
賈蓉給賈母磕了個頭,“多謝老祖宗!只是我不能放我爹一個人在那邊。母親和胡氏交給老祖宗和太太們我放心。”
賈母嘆息,“唉,你是個孝順的孩子。”
殊不知賈蓉實在是怕很了,他覺得京城很不安全,與其在京城擔驚受怕,倒不如出去躲躲。保命要緊。
尤氏和胡氏互相攙扶着站在一邊垂淚。
送走了賈珍賈蓉之後,賈赦忽然想起一事,問道:“老太太,寧府的事要不要和璉兒說一聲,也好讓他有個準備。”賈赦知道,賈母送走賈菀的原因並不像她說的那樣簡單,或許是想為賈家留條後路吧!畢竟雲南離京城十萬八千里呢,就算京城出什麼事,也為賈璉爭取了一些時間。不過,這是和大房有益的事,賈赦才不會說破。至於別人能不能想到這一點,賈赦表示,和他有毛關係啊!
“恩,你去封書信,命驛站的人快馬加鞭送去。等一等,蘭哥兒年紀也不小了,不如讓蘭哥兒也去趟雲南?都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蘭哥兒總是悶在家裏也不好,也該讓他出去歷練歷練了,也能使心胸開闊些。聽說你這些日子很是關切蘭哥兒讀書,可是你這樣總讓我想起了珠兒,總不能讓蘭哥兒走珠兒那條路。你覺得呢?珠兒媳婦覺得呢?”賈母問道。
賈政略一沉吟,想起他曾經的驕傲賈珠,賈政也很心痛,可是讓蘭哥兒去雲南,他還是有些猶豫。
李紈也是如此,一方面,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賈蘭能出人頭地,可另一方面,賈珠死後,賈蘭就是她全部的精神寄託,她也實在不放心讓賈蘭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
賈赦點點頭,“老太太這個主意不錯。依我看,你們素日就是將孩子看的太緊。璉兒當初在府里時候是什麼樣子,如今在外頭當了幾年官,竟跟換了個人似的。年年的考評都是中上!男孩子,不能老是關在內宅,像什麼樣子!你若不放心,就和菀兒一樣,請個信得過的鏢局一路護送,再安排個妥當人跟着!連菀兒都能做到的事,蘭哥兒你做不到嗎?”
賈蘭立刻挺着胸脯,“老爺,我能做到!”
賈母欣慰的點點頭,又看着賈政李紈,賈政沉吟過後,點了點頭,“就依老太太的意思吧,只是這跟去的人得安排妥當了。”
李紈見狀,只能咽下想要說的話,“是,都聽老太太的。”
賈蘭臉上閃過一絲雀躍,心想自己終於可以不被關在這大宅門裏頭,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一切都安排妥當了,誰知道還是除了變故。這個變故出在王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