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 72 章
趙銘滄本就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因着林鏢頭的話耐着性子在船艙里待了一段時間,終究還是熬不住,趁着夜色籠罩,悄悄溜上了甲板。走到樓梯處,看着周圍沒人,賊賊一笑,想着溜上去嚇一嚇她,剛抬腳邁了一個台階,便被人按住了。
趙銘滄回頭一看,林鏢頭臉色漆黑的看着他。
“大哥,這麼晚了,你怎麼沒休息啊?”
林鏢頭黑着臉,“你也知道這樣晚了?我剛回去,便看不到你的人影,我便知道,你這小子又起了壞心思。走,跟我回去。”說罷,拎着趙銘滄的左耳朵往回走去。
船娘想了許多日,終於下定了決心,這天晚上打算親自去和賈菀說。剛走過來,便看見林鏢頭拎着誰的耳朵走了。船娘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那個人的背影有些陌生,好像沒見過。不過想起自己此次來的目的,船娘躊躇了片刻,還是上去了。
賈菀正坐在燈前看書,忽然聽聞船娘來了,有些意外,“這個時候了,她來做什麼?快請進來。”
小紅心中一動,便知道是那事成了,低聲說道:“姑娘,是這樣的。我想着,姑娘這次到雲南,一個得力的丫鬟都沒帶,那幾個小的,估計也不頂什麼用。您身邊總得有幾個信得過的人才行。我私下裏看着,覺得船娘和丫頭還是很不錯的,丫頭雖然規矩差了些,可人勝在機靈、老實,稍微□□一下還是可以用的。還有那船娘,我總覺得她是個心裏有成算的。她久在江湖上漂泊,經歷的事情多,如果收服了這母女倆,日後想必也是姑娘的助力。所以,我就暗中授意錢婆子和那船娘說了一聲。過了這些日子,我原以為是不成了的。誰知道,今晚她竟然來了。姑娘不要怪我才好。”
賈菀笑了,“此事你做的很好,我有什麼好怪罪你的。我原也是看那丫頭可憐,想着能幫就幫一把,只是沒想到這一遭。還是你想的周到。丫頭也不小了,總是和船娘在船上這麼漂泊也不是回事。你想的很多。快請她進來。”
小紅見她分明和丫頭一般大小,可話里話外卻想着笑着說道:“是。我這就去。”
沒過一會兒,船娘就被小紅引了進來,見到賈菀,先給賈菀行了一禮,“見過姑娘。”
“張家嫂子是吧?快請坐吧!”賈菀早已放下了手中的書本,笑着說道,“小紅,上茶。”
小紅捧了杯茶過來,遞到船娘手中,船娘掀開茶盞,先是聞了聞,又嘗了一小口,笑了,“這是碧螺春吧?好久沒喝到這麼正宗的碧螺春了。今日託了姑娘的福了。”
賈菀和小紅面有異色,賈菀笑了,“張嫂子若喜歡,待會回去時讓小紅給你帶上些吧!”
船娘笑着說道:“姑娘客氣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物是人非,現在想着,也沒什麼意思。且,這樣的好茶葉,我哪裏也沒個好水、好壺配啊!”
賈菀低頭抿嘴一笑,“張嫂子,今日來,是有事要說嗎?”
船娘想了想,將茶杯放在桌上,起身跪在了地上,“姑娘若有時間,能聽我說個故事嗎?”
賈菀坐直了身子,看了小紅一眼,小紅明白,立刻出去了,還細心的將門給帶上了。“張嫂子起來說話。”
船娘抬頭一笑,語氣帶了絲茫然,彷彿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中,“我娘家姓楊,家住四川一個窮山村裡。家裏只有一畝多的薄田,我上頭有三個姐姐,四個妹妹,一個弟弟。爹娘都叫我四妹。我爹娘一連生了八個女兒,才得了一個兒子,疼的跟心肝寶貝似的。我弟弟在讀書上頗有些天分,因此爹娘便一心供他讀書。可讀書是多費些銀子的事,我們那樣的人家如何供得起。賣了田地,賣了房子,最後沒法子,只好賣起了女兒,先後賣了三個姐姐,三個妹妹,只剩下我和幼妹,倒不是爹娘喜歡我和幼妹,只是因為諸姐妹之中,只有我和幼妹長得最好,後來我知道這叫待價而沽。後來弟弟要考秀才,需要銀子給先生送禮,便把我賣到了青樓里。那年我十二歲。”
船娘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樓里的媽媽見我相貌不俗,單賣身則有些可惜了。便請了人叫我識字學藝,見我天賦不錯,對我愈發重視起來。直到四年後,我十六歲那年,才替我掛起了牌子。我原以為我這輩子就這樣了,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誰知道,竟讓我遇到了他!”
說到這裏,船娘的語氣忽的變得甜蜜起來,“我掛牌那一日,他一眼就看中了我,花了五千萬兩銀子買了我的初夜,緊接着,又花了三萬兩銀子替我贖了身,替我在城裏置了所宅子,和我如同一般夫妻那樣住在了一起。那兩年是我有生以來最幸福的一段日子,足夠我回味一生了。我和他春日裏摘花戴,夏日湖中採蓮,秋日釀造桂花酒,冬日圍在圍爐邊烤火話家常。我常常覺得不真實,經常會在夢裏驚醒,以為只是一場夢而已。只有看到枕邊的人,摸到他的體溫,才覺得這是真實的。”
“後來的事實證明,這一切果然只是一場夢而已。我倆情濃時曾想着若有個孩子就好了,可惜一兩年間一直不能有孕,我只以為是在青樓中吃了葯的緣故。後來,我突然發現自己的月信遲了半月有餘,請了大夫才知道,自己竟真的有孕了。那時,他外出做生意去了,遲遲未歸,我滿心歡喜的等着他回來,好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他。誰知道那一日,他匆匆回來,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帶着我要走。我問他怎麼回事,他只是不說,將我託付給了他的一個兄弟,就是這間的船家。然後塞給我幾張銀票,便要走。我拉住了他,跟他說了我有喜的事。他果然高興極了,摸了摸我的肚子,流着眼淚說,讓我在此間等他三年,三年後,他若還在,必回來找我和孩子。因此,這麼些年,我和丫頭一直守在這船上,等着他有朝一日前來接我和孩子。我甚至連丫頭的名字都沒起,只等着他回來給女兒起名字。”說到這裏,船娘淚如雨下。
賈菀也嘆了口氣,“你夫君他叫什麼名字,做的什麼生意,是何方人士,家裏還有些什麼人,這些你知道嗎?還有你們可正經拜過天地?可有婚貼?你若說的上來,我可以幫你打聽打聽!”
船娘平穩了情緒,拿帕子擦了擦眼淚,“我和姑娘說這些,並不是想請姑娘幫着找人的。其實從他走的時候,我便知道,他是回不來的了。只是心裏到底還有個念想,想着若有一天奇迹發生了,他言笑晏晏的站在我跟前,對我說,素娘,我回來了。可是一年年過去了,我也知道,他終究是回不來的。那日,小紅姑娘的意思和我說了,我細想了想,我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總不能耽誤了丫頭。丫頭一日日的大了,眉眼間竟有幾分我年幼時的樣子。雖則在船上風吹日晒的,可終究也掩不住多久。她是夫君的骨血,不為了別的,就算是為了夫君,我也得安排好她。”
賈菀點點頭,“原來你叫素娘。你說的對,很該如此。那張嫂子的意思是?”
素娘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我這樣說很不好,只是我們母女願意伺候姑娘,可是我們不願賣身。身不由己的滋味我最是清楚,只希望丫頭不要走我的老路。”
賈菀蹙眉,願意伺候自己,卻不願意簽賣身契,這似乎有些不合規矩。
素娘見她這般,忙說道:“我知道這個要求不合情理,或許,我可以和姑娘簽賣身契,只要丫頭仍是自由身就好了。”
賈菀想了想,也罷,“好吧,你的要求我答應了。明日你就叫丫頭到上頭來吧。”
素娘大喜若望,“多謝姑娘,多謝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素娘這輩子若不能報,下輩子結草銜環也要報答姑娘。”
賈菀笑着搖搖頭,“我也是憐憫你一番愛女之心。明兒起,先讓她跟着小紅歷練些日子。不知道丫頭可識過字?”
素娘搖搖頭,“我也沒正經讀過書,不過是請了先生學了幾首詩罷了,不敢教她,怕移了她的性情。對了,還有一事求姑娘,請姑娘給丫頭起了名字吧!”
賈菀笑了笑,“也好,日後,我來教她識字吧!至於名字,她父親姓張,便叫她佳期吧,柔情似水,佳期如夢的佳期,你覺得如何?”
素娘在嘴裏默默念了幾句,“佳期,佳期,多謝姑娘!我替佳期多謝姑娘賜名。”柔情似水,佳期如夢,這和自己與夫君的情誼多麼相似啊!這姑娘,果真聰慧。自己沒跟錯人。
“夜已經深了,素娘就不打擾姑娘歇息了。素娘這就回去安頓一下,明兒一早就讓佳期過來伺候姑娘。”素娘擦了擦眼淚,笑着說道。
“張嫂子慢些。”賈菀笑着送素娘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