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閑聊
蘇幕遮的問話一出口,連鄧凌雲都禁不住豎起耳朵,要知道幫主的命令通常直接傳達到分舵主耳中,像自己這種小魚小蝦平日裏哪有機會知道啊。
楊影的語氣夾雜着一絲不易覺察的敬畏:“幫主言明,清者自清,我們只管照常行事,別和人衝突,免得落人話柄。”
蘇幕遮聽了這話,半眯了雙眼:聽着一點都不像阿姨的作風。更何況笑笑幫一味躲閃退讓,只會讓人覺得心虛。
她斂容嚴肅道:“既然阿姨已有命令,我就不多加置喙了,”她看向楊影,“楊舵主,我和蟲伯來此有事要辦,需要向舵主借些人手。”
居然這麼輕巧就把這個話題揭過去了,雷聲大雨點小啊。
楊影沉聲答道:“不知小姐需要人手做什麼?”
蘇幕遮支頤笑道:“做什麼需要和楊舵主報備嗎?”她這樣說著,笑意更盛,“不如舵主和我說說,你准許他們幹什麼?”
楊影臉色一僵,答道:“屬下不敢,”他微一遲疑,直言道,“無幫主令,屬下不能隨意做人手調動。”
蘇幕遮笑眼盈盈:“是嗎?那我和蟲伯想尋個地方住幾日,這事楊舵主可能做主?”
楊影氣松一半,心底添了一抹輕視:到底是個小姑娘,名不正言不順,沒說兩句就心虛了。只是護法為何一直不說話?
他不敢掉以輕心,斟酌着回道:“當然當然。屬下這就命人收拾客房,”他覷着書蟲的臉色,添補道,“再買些僕從服侍兩位。”
“不必了,”蘇幕遮擺了擺手,“我們的行蹤越低調越好,”說著她隨手一指鄧凌雲,“我看你很能幹,可願意幫我們幾個忙?”
鄧凌雲不假思索地回復道:“屬下願意,”說罷他看向楊舵主,期期艾艾地說道,“舵主,屬下……”
楊影從喉嚨里哼了一聲:“還不多謝小姐賞識。你可得盡心儘力為小姐辦事,千萬別辦砸了。”
“是。”
這聲答應極為響亮。楊影斜睨了鄧凌雲一眼,倒是二話沒說,到底端住了分舵主的架子。
“麻煩鄧叔叔跑一趟‘如歸客棧’,以幫里的名義為暗庄的殷莊主送份賀禮,然後換一份入庄的信物。”
楊影聽出些端倪,問道:“小姐要去賀壽?幫主有與暗庄交好之意嗎?”
分舵建立多年,在戎州已然站穩了腳跟,就算幫主有意結交戎州的武林同道,也應該通過自己這個地頭蛇,而不是靠個外來的小姑娘吧。
“楊舵主,我要鄧叔叔幫的忙不會瞞着你,怎麼也越不過你的。可其他的事,你還是不要打聽了,”蘇幕遮的唇邊噙了絲笑,緩緩地眨了眨眼睛,“我年幼好套話,萬一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你就沒法裝作沒聽見不知道了。”
楊鄧二人聽了這話,老臉一紅,心道:言多語失,還是悶頭辦事吧。
這兩個老狐狸沒再多問,卻不是因為蘇幕遮三言兩語的敲打,而是因為他們心知肚明,蘇萬兒最不喜歡多嘴多舌的屬下。
說到底,他們真正忌諱的,只有蘇萬兒一人。
……………………
分舵後院收拾的很是簡單雅緻,佈局闊朗大氣,院中一株雄壯的樟樹,有兩人合抱之粗,冠大蔭濃,枝葉繁茂。樹下有石桌石墩,供人歇息乘涼。
蘇幕遮將兩根指頭伸進桌上小口大腹的瓮中,隨手捏出三五隻蟲,分別湊到眼前看了又看,白皇趴在石桌上,一拱一拱的圍着陶瓮打轉,幾次要順着瓮壁往上爬,都被蘇幕遮毫不留情的一掌拍下。
“小白,你聽話,等我挑完了,那些沒挑中的歪瓜裂棗都給你吃。”
蘇幕遮邊說邊揀出幾隻毒蟲,將它們放進抹了避毒藥的手心,任它們爬來爬去,其餘的則順手丟給白皇。
冷不丁的,一個聲音響起:
“做甚呢?”
蘇幕遮抬起快要鬥雞的雙眼看向來人:“是蟲伯嗎?我在揀選蟲子呢。”
書蟲一臉費解,他盯着蘇幕遮看了一會,又道:“……報時蠱?”
“不是不是,”蘇幕遮搖了搖頭,“我要養一種新蠱,想挑一些蠱種,”她說著抬了抬手掌,“得是歡快的才行,我正在挑誰爬的又快又好呢。”
如玉般的掌中托着幾隻軟趴趴的蟲子,渾身長滿肉眼可見的細小觸角,幾隻蟲子扭來扭去的爬得飛快,連同那些觸角都在爬動中蠕蠕而動。
書蟲看的頭皮發麻,挪開了目光。他雖然叫“蟲”,卻不喜歡蟲。這種蟲子慣常蜷曲蠕動,怎麼可能一個個的像打了雞血似的,爬得那麼快?而且爬得快就罷了,爬得好又是幾個意思?
“……慢慢挑。”
書蟲說了兩句就要抽身而走,看來只是路過後院。
“蟲伯,蟲伯,先別走,我還有事問你呢,”蘇幕遮連連呼聲,等書蟲坐下后又道,“咱們聊聊唄,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聊什麼?”
書蟲沒有告訴她,自己正要去找分舵主要一份暗庄密林的地形圖,好研究一下撤退的路線,只因他有些好奇,蘇幕遮究竟想和他閑聊些什麼。
“葯園的事你知道吧……那你知道我原先的丫鬟死在葯園的事嗎……她叫綉畫,半年前許氏做主,把她抬進我表哥房裏做姨娘了……”
蘇幕遮講述了她與許氏的矛盾,與綉畫的過往,甚至還有對冬梅的懷疑。
“……我拜託朋友打探一下冬梅的身世背景,這才知道,她也失蹤了,就在發現綉畫屍體的那一天,她的家人也不見了,不知道是遷走了還是……蟲伯,你覺得這事到底是誰幹的,冬梅又是誰的人?”
聖靈芝被毀一事關係到到鎮南將軍的性命和笑笑幫的前景,而與這事有所牽扯的都是蘇幕遮身邊的人,她無法用“巧合”二字說服自己,更不想一直被蒙在鼓裏,書蟲是幫中護法,怎麼也比自己知道的多得多,不妨一問。
“你為何不把這事告訴幫主?”
“我怕阿姨會直接下令綁了冬梅嚴刑拷打,”蘇幕遮回想起蘇萬兒提及綉畫時那毫不在意的語氣,更加覺得她當時的沉默是正確的選擇,“阿姨的脾氣是寧可錯殺,不會放過,別說是冬梅,就算是我,但凡在她眼中有一絲可疑,也會直接拉下去拷問的……你,你又要寫字啊?”
蘇幕遮說著說著,眼見書蟲從隨身背着的布袋裏掏出些物事,一管竹子削尖而成的竹錐筆,一張淺雲箋,對這一現象她已習慣,這一路走來,凡是答案比十個字多的,書蟲都會以文代言。
蟲伯是有多不愛說話啊,換句話說,他是多喜歡寫字啊?
書蟲以竹錐醮墨而書,運筆如飛,瞬間寫好了一句話:‘我去看過你那丫鬟的屍體,她頸上的絞痕乍看尋常,但交叉點是在前頸而非後頸。’寫完這句話后,他用竹錐指了指自己的喉結:“就在這個位置。”
在前頸不在後頸?
蘇幕遮細一琢磨,恍然道:“你是說,殺綉畫的人不是從背後偷襲的,而是和她面對面,難道那人認識綉畫,是她的同伴?不對,”她忽而想到一事,又道,“如果殺她的是她的同伴,將她的屍體隨便丟在哪兒都行,不會留在葯園的。”
書蟲的回答在紙上一字字的呈現,虧得他用的是末端銳利的竹錐筆,在紙上好着力,若是柔軟的毛筆,哪裏寫得了如此之快:
‘破壞聖靈芝的人應該就是殺綉畫的兇手,可殺她的原因未必是滅口,也許只是因為她看見了什麼不該看見的。’
到底是什麼不該看見的呢?
依照蘇幕遮和蘇萬兒的推測,破壞聖靈芝的人就是給鎮南將軍下毒的人,如果對方連破壞聖靈芝這一后招都想到了,那麼蒼魂珠多半也在他的謀划之中。
想到這裏,蘇幕遮緊張起來,這趟恐怕不會那麼太平,說不定對方也在等着“賀壽”這一契機呢。
(女主日記16,六月初十第三次補記,小白吃的總比我挑的快,怪不得蠱種總攢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