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圍罵

第十三章 圍罵

滇州氣候潮濕,植物繁茂,如今正當盛夏時節,暑氣甚是難熬。蘇幕遮書蟲二人結伴北上,為避暑氣,通常只一早一晚時趕路。

書蟲一天裏主動開口的時候少得可憐,蘇幕遮對此不以為意,因為書蟲雖不搭話,卻有問必答,問答之間她還是成功的摸到些暗庄的情況。

在踏入滇梁交界之地的戎州時,一張薄薄的紙張又遞到了蘇幕遮的面前,她接過來迎光看去,發現紙紋如水紋,在陽光下竟似緩緩流動一般。

不知道書蟲究竟囤了多少樣不同的紙箋,這收集紙張的癖好可不多見啊。

“這是什麼紙?”

書蟲掏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顯然蘇幕遮這一發問不在他的意料之內,他看了她一眼,啞聲道:“衍波箋。”

“很漂亮。特托墨吧。”

“……對,還禁得住皴染。”

蘇幕遮未料到書蟲居然接了這個話題,哈哈一笑後去看紙上的內容,發覺是戎州概況,包括人口、州境和特產等事宜。又有一言說道:

‘戎州有笑笑幫分舵,可做落腳之用。大秋溪,在戎州東北一十三里。暗庄獨落,處於一片密林中央,方圓十里無人煙。’

在路上,蘇幕遮已從書蟲處得知,暗庄莊主殷呈的五十歲大壽就在三日之後。此刻的她翻來覆去的去讀這條信息,心裏想道:落腳之後呢?如何混進去暗庄呢?

在接觸到她疑惑的目光后,書蟲又遞了張紙箋給她:

‘戎州如歸客棧是暗庄產業,可從負責接待的人手中換取入庄所需的信物。’

短短的文字,卻讓蘇幕遮看完后豁然開朗:正愁沒人教,書蟲就出了個好招兒。看來因為暗庄獨門獨戶,無處讓多名客人棲身,故有請帖的貴客入住暗庄。其他聞風而來的道賀之人,皆以戎州為前站,打尖住店,交換拜貼,都要在這間客棧進行。

而自己雖然沒有請帖,但假託笑笑幫的名義來賀,換取一份入庄的信物是易如反掌的。

想到此處,蘇幕遮神采奕奕地問道:“那我們這就過去吧?客棧在哪裏?”話音未落,她又恍然道,“我也是傻了,蟲伯也是頭次來,怎會知道。我們找當地人問問好了。”

書蟲頷首應允。

“蟲伯,大庭廣眾的,可不能以紙箋代替回答了,太扎眼了。咱們是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的,不能這麼引人注目。”

蘇幕遮一本正經地說道。

書蟲聽此一愣,只覺得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寫滿了興緻勃勃,可說的話又有幾分道理,使得他無可反駁,剛要點頭,就被呀呀的蟲鳴聲打斷了。

“午正了。”

蘇幕遮配合著她的報時蠱報了個時,書蟲忍不住問道:“這蠱蟲還能活多久?”

“這個嘛,”蘇幕遮沉吟着答道,“三四天吧。不過今日它就會下小的。”

至於生出來的小的還會不會報時,這就不好說了。實在不行就再煉一對唄。

“……就一個怎麼下小的?”書蟲有些無以言表。

“誰說只有一個了?一公一母兩個,公蠱的叫聲是‘吱吱’,母蠱的叫聲是‘呀呀’,公的前半天叫,母的後半天叫,”蘇幕遮邊說邊舉高裝蟲子的鳳簫,“你要不要看看?”

“不必了。”

書蟲自打開口以來,這句話接的最快。

蘇幕遮也不勉強,攔了一個過路的婦人,客氣地詢問“如歸客棧”的位置。那婦人甚是熱心,爽利地答了一大串話,在一團難懂的梁州方言裏,她大致聽懂了一二:這條路抵攏倒左拐……還有什麼來着。

罷了,邊找邊問好了。

蘇幕遮是隨遇而安的性子,在這陌生的地方也不覺得發怵,招呼着書蟲信步而行。

抵攏倒左拐,大概就是直走到底,然後左轉的意思。

走了不久,蘇幕遮的額頭已滲出層薄薄的細汗,但她想着今晚終於能吃上一口熱湯熱飯,睡上高床軟枕,腳下愈發的輕快起來。

戎州的主街還算寬闊,可供三架馬車並排前行。蘇幕遮順着長街向前望去,不知怎的想起了家鄉的街市,想到了匝桶匠街。許是因為此街與匝桶匠街相較要寬闊許多,反倒沒有那麼熱鬧的感覺。

她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隨意的拐了兩個彎后,就見前方人頭攢動。人們里三層外三層的圍着,不知道在看什麼熱鬧。

蘇幕遮在原地跳了幾跳,也沒看出所以然,好奇問道:“是有人賣藝嗎?還是那就是如歸客棧,大家圍着是為了看各方人士給暗庄送的賀禮,”說到此處,她方使念及自己除了銀錢和換洗衣物之外身無長物,“蟲伯,我們多少要準備份壽禮吧。去賀壽送什麼比較合適?”

書蟲罕見地皺了皺眉,像是在思索,又好像在不滿蘇幕遮將他當做隨身攜帶的錦囊妙計,什麼問題都要問他。蘇幕遮笑吟吟地望着他,對他的神情不以為忤,終於書蟲在這一場對視中敗下陣來,平聲道:“我去買。”

話音甫落,突聞前方人群處響起一陣爭執之聲,起初聲音不甚響亮,還聽不清楚,誰知說話之人越說越大聲,終劃破層層噪雜,引起了蘇幕遮二人的注意:

“死叻個哈嘛批的仙人板板,一天到黑就曉得吹牛批,殺千刀的龜兒子,賣那殺千刀的笑笑散,做那神仙水兒,你看老子咋個收拾你,幾陀子幾腳頭打得你龜兒子你媽都認不得你!”

蘇幕遮作為外鄉人,對那人的叫罵可說是半點都沒聽懂,還在想着是誰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

可“笑笑散”和“神仙水”這兩個詞兒她卻聽得分明,心裏“咯噔”一聲,快步衝上前,撥開人群擠到頭前,就見群情激昂,聲音嘈雜,有人如斯喝罵,還有人將爛菜葉、臭雞蛋、發餿的米飯等物噼噼啪啪地亂扔。

他們圍攻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笑笑幫戎州分舵。

分舵的大門緊閉,任外面鬧得人仰馬翻愣是沒人探頭。蘇幕遮在心裏暗罵了一聲:只顧着躲麻煩,沒看出這幫人是來討說法的嗎,一味避之不見怎麼能行。

想着她奔至門前,回身張開雙臂攔道:“大家冷靜點!”

此言一出,全場皆靜。但不過一瞬,有人反應過來,罵道:“哪裏來的女崽,趁早悄咪咪嘞爬開,日你仙人板板!”

蘇幕遮聽得頭暈腦脹,大聲叫道:“有沒有會說官話的!”

這一聲叫響徹雲霄,引起的反應就是各方喝罵的匯合。來鬧事之人罵了一陣,也覺出這種七嘴八舌除了聲音大之外沒有別的好處,其中一人揚了揚手制止住眾人的罵聲,后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官話說道:“大姑娘,這事和你沒關係,還不快讓開。”

看來這說話的就是領頭的了。

蘇幕遮上下打量着那人,見他中等年紀,中等身材,身穿一水青色直綴。她雖不知道只有身上有功名的士林中人才可穿青衿的規矩,可也看得出來,這人通身貴价貨,恐怕不是個有錢的就是個有名望的。

不過想也知道,吃得起神仙水的,又有幾個是窮人。

她暗嘆口氣,問道:“老伯,是你在吃神仙水嗎?”

這句話像是踩了那人的尾巴,使得他原地跳腳喝道:“你才吃那鬼東西!”他神情激動,拍着胸脯說道,“我原家是書香世家,我原某人的太爺爺是太祖時期的知州。”

蘇幕遮潛心聽着,原以為那人說完太爺爺的輝煌後會接著說“我爺爺”如何,“我爹”如何,“我”又如何,誰承想那人說話如此的後繼無力,“知州”二字之後只余激動的喘息。

旁邊另外有幾人不住口的相勸道:“邵日兄稍安勿躁。”

“諸位,我們都知道神仙水會讓人上癮,損人健康,一經接觸終身無法擺脫,不知有多少人為了它傾家蕩產,妻離子散。”

蘇幕遮徐徐道來,眾人聽得她語帶哀意,各自感懷心事。要知來此鬧事的,除了幾個鄉紳富商和些許讀書人之外,大半都有吃神仙水的親人故交,這才使得群情激奮,嚷嚷着讓笑笑幫給個說法。

蘇幕遮說完神仙水的危害后,話鋒一轉:“可是,冤有頭,債有主。笑笑散已問世十多年,救治了不知多少人,與那傷天害理的神仙水怎可同日而語!”

她的話擲地有聲,如同石投湖面,激起了一圈圈漣漪。

那原姓中年人原邵日戟指喝道:“這女的和笑笑幫是一夥的!”他彷彿覺得與蘇幕遮這樣的小姑娘口舌之爭沒有意義,回身說道,“大夥把門撞開!看那幫龜兒子躲去哪!”

眼看着要從“文斗”轉為“武鬥”,蘇幕遮心裏暗暗發急,張手唇邊大喊道:“蟲伯!快去找官府的人,有人挑唆百姓聚眾鬧事了!”

(女主日記13:建初元年六月初十,雖熱不悶,白是迅白,酸是溜酸,黑是黢嗎黑,累死個人的梁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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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逆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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