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江灝含笑望着她，眼中似有無限深意在翻滾，慢慢又盡數沉澱下去。
展露出來的，依舊是一片死氣沉沉、望不見底的黑色。
“秦瀟瀟不是告訴你了嗎？你不是因此去了片場嗎？你明明很在意，並且需要有人幫你的，小秋，你知道——霍君成回來了。”
也許是因為信息量太大，也許是因為此刻江灝心情實際並不平靜，他這話說得有些顛三倒四。
但作為當事人的陸秋十分清楚，因為他輕聲細語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格外有分量。尤其是最後那個名字，簡直是陸秋無可逃避的魔咒。
她恨霍君成。
真正意義上的恨。
陸秋咬着嘴巴，勉強讓自己保持清醒：“……我可不可以理解為，這個消息原本就是你透露給秦瀟瀟的？”然後再由秦瀟瀟轉述給她，攛掇她參與其中。
“誰告訴你的，重要嗎？”
陸秋默然不語。
的確，雖說只有來自秦瀟瀟的信息，才會讓她二話不說地做出最終決定；但如果來源是江灝，她也未必不會這麼做。
只要霍君成是真的回來了……她不會放過一點點的可能性。
如果霍君成是真的回來了……
大約是見陸秋的臉色灰敗下來，隱隱還流露出幾分戾氣，江灝嘆了一聲，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陸秋意外沒拍開他的手，但也並沒有因此被安撫。她只是斜着眼睛，用發冷的目光看着江灝：“你想讓我怎麼樣……”
“別那麼看着我。”江灝說。
陸秋沒有聽他的，江灝乾脆自己伸手捂住了陸秋的眼睛，正好陸秋眨了一下眼，睫毛像是刷子一樣痒痒地蹭過他的掌心。
他捂得並不嚴實，陸秋並不是什麼都看不見。
稀疏的燈光，和影影綽綽的人。
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
“別那麼看着我，小秋。”當失去視覺的時候，聽覺會格外敏感。因而那人的聲音明明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潤，陸秋卻從中品出了幾分苦澀，“……我只是想幫你。”
“幫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幫你……我一直很苦惱，怕你不能接受……”
他的聲音軟軟的，像是一個天真的孩子在抱怨學業繁重，又像是在委屈自己認認真真寫好的作業為什麼得不到應有的評價。
說得陸秋都有些心軟了。
更何況江灝驀然彎下腰，將臉壓在她的脖間，像是早已無力承受，不得不把全身力氣都卸在她身上一樣。
這個人總是這樣，將自己放在一個惹人同情的位置……難道是因為演那個從小痴獃又雙腿殘疾的倒霉孩子，入戲太深？
好吧……為了藝術，能夠理解。
陸秋猶豫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江灝愣了一下，剛揚起笑想說什麼，陸秋的手掌就挪了下來，接着拍了拍他的臉：“醒醒，散場了，你現在不需要再演悲情戲了。”
江灝：“……”
他苦笑了一下，本想反駁，誰知道陸秋還上了癮，一會兒捏捏他的臉，一會兒蹭蹭他的鼻子：“你臉上沒上粉？還是說防脫妝效果這麼好？”
“沒有……”
“對了，你彎着腰不累嗎？”
“不累……”
“不想好好休息一下嗎？”
“不……小秋，你聽我說。”江灝有點慌了，他好像終於明白了陸秋忽然間胡言亂語轉移話題的意圖，不由得直起身，抓住陸秋的肩膀強迫她對上自己的眼睛。
但陸秋根本不願意看他，她寧願垂下頭盯着自己的腳：“就這樣吧。江灝，我願意相信你是我為好……我只是不需要你的幫助。”
就算是霍君成回來了，她也不想要。
這是她自己的事情，與江灝無關。
陸秋依然不去看江灝。她不敢看，她覺得那樣晦暗不明的神色太悲哀了，連她都覺得自己真是過分，從來只有把人的欺侮拒之門外，沒有把人的真心如此踐踏的。即便她不肯定那就是江灝的真心，至少他表面的確是在為她着想。
所以她才更不應該把他牽扯進來。
陸秋始終覺得，責任有她一個人扛着就足夠了。
她的話音還沒有徹底落地，書房的門忽然被人砰地一聲掀開了。展黎陰着一張臉走了出來。陸秋不太明白她在氣什麼，只覺得那樣子莫名駭人得很。
但她不是來找陸秋的。她徑直走到江灝面前，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江灝默不作聲地受了。
陸秋有點看不過眼，她攔了展黎一下：“有什麼事情，好好說話不行嗎，非得動手？”
“你問他。”展黎憤憤地指了指江灝，“我已經忘了。”
陸秋審問地看向江灝，江灝平靜道：“不，你說謊，你從來都沒忘。”
展黎罵了句髒話，瞪着江灝的眼睛儼然已經因充血而泛紅。她像是有很多憤怒即將衝口而出。她最後還是忍了下來，但她忍不了地用手拂過了茶几，將江灝用過的那個茶杯鐺地一下摔碎在地。
這下陸秋忍不了了，居然跑來她家摔東西！誰管展黎是為了什麼，總之都沒有在她家胡鬧的權利！
陸秋當即橫眉冷眼地怒視展黎：“你給我收拾乾淨！”
展黎一梗脖子，寧死不從。
江灝站在陸秋身邊，頗為悲憫地望着她：“展黎，你還是聽小秋的話吧。”
展黎：“……”
陸秋：“……你丫也別裝什麼都沒發生！都是你們兩個給我惹出的事！”
要說陸秋之前雖然一直板著臉，總體上還是十分冷靜的。這會兒暴走了，大有一種要掀翻房頂的架勢，原本也是氣勢洶洶的展黎見了她這幅模樣，意外慫了，乖乖在她的指揮下拿了掃帚來把玻璃渣子全掃了……
展黎雖然在綜藝節目裏以吃苦耐勞著名，這麼聽一個人的話還是第一次。
她感覺陸秋這個人真的是有點神奇。
……江灝則感覺陸秋對妹子態度永遠比對他好。
對他，陸秋簡直軟硬不吃，抵死不從。
但展黎都那麼得罪她了，她還願意把人壓在沙發上聽她說話……
江灝有點憂鬱地想，到底是陸秋投錯胎了，還是我投錯胎了？
*
一片兵荒馬亂之後，陸秋終於理清了思緒。
她其實並不是不想知情，只是不想繼續跟江灝牽扯不清；但展黎似乎也是被江灝誆過來的，她們之間有了一點共同語言，她也莫名能聽得進展黎的絮叨了。
展黎和她說的其實基本都是實話。
向她編造故事的ID是真，她感覺江灝態度與眾不同是真，她來找陸秋是真，包括她為了wifi折腰也是真——為了維持自己的設定，展黎早就養成了天天泡在微博上的好習慣。作為一名網癮少女，wifi對她有着旁人難以想像的謎之魅力。
直到書房隱隱約約聽到兩人爭執，便偷偷蹲牆角聽了一陣后，展黎終於明白江灝是故意那麼說的。
他猜到展黎一定會來，然後，順理成章地把過去揭開。
對此展黎很生氣。
不過她的火是衝著江灝去的，與陸秋無關。
至於她會不會主動跟陸秋說，那純看她心情了。
很明顯有了wifi滋潤的展黎心情還不錯，經過剛才砸杯子一事後她又對陸秋有一種謎之好感，她居然隨口就說了：“陸秋我問你，要是你朋友告訴你她被霍君成睡了，你會有什麼反應？”
“哈？”陸秋一臉懵逼。
只是展黎太過嚴肅，她不禁認認真真地考慮起來——但她沒法好好考慮啊！睡粉絲這簡直是她和江灝之間的一個小梗，展黎不知道，江灝卻是在聽到的瞬間就偷偷笑起來，陸秋氣得想踹他一腳。
她完全無法正常作答。
雖然她知道，一般人的答案肯定是：那簡直爽呆了！
就像陸秋之前說的那樣，粉絲奮鬥的最高目標就是睡到偶像，更何況是霍君成這個級別的巨星，無論哪方面都很出挑，路人睡到都是賺了。
但那是霍君成。
陸秋的臉慢慢沉了下來。
她咬牙切齒的，也不知道是在說霍君成還是在說江灝：“閹——了——他——”
江灝咳了一聲，陸秋假裝沒聽見。
陸秋以為她這麼說展黎會生氣，雖說她看上去不像對霍君成很有好感的樣子，她會問這種問題總不會是為了從她這裏得到這種借題發揮般的答案吧？誰知道展黎聽了居然笑起來：“我也這麼覺得。”
然後兩個人一起斜睨江灝。
這下就連江灝都有些受不住了，撇開臉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這種情況——陸秋本以為展黎是要和她一起吐槽江灝的。
誰知道展黎扯着嘴角又拋出了一個新設定：“那麼我們來把人物換一下——把‘朋友’具體換成‘我’。”
“啥？”
“霍君成睡了我。”
——這是一個陳述句。
陸秋看到展黎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面色驀地變得十分蒼白，唯有眼瞳中似有不甘心的火焰在放肆跳動。
“不巧的是，那個時候並沒有人告訴我應該‘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