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三十四
這是一場不怎麼愉快的會面。
並非因為突然闖入的邱心。
而是因着那樊星漢的理解能力。
徐昭星覺得自己明明已經拒絕了他,可臨走時,他居然還讓她好好地想一想。
真是,有什麼好想的!
偏偏那話還讓蔣瑤笙聽在了耳里。
一回了家,便抱着她問:“娘,你是不是要嫁給那個樊叔叔啊?”
啊呸!嫁給樊星漢,那得眼睛瞎到什麼程度啊!
徐昭星簡直嚇的不行,連連擺手。
蔣瑤笙只當她娘在哄她,不高興地道:“娘啊,女兒是真心想讓娘尋一良配。”
沒想到,她娘還是堅定的搖頭。
她便不解了,做晚輩的總不好評價叔字輩的男人,只道:“為何?我瞧那個樊叔叔……還行?”
“對,人長的好,有銀子也有能力。但,自大……”還有不尊重女性,徐昭星又在心裏總結了一句。
其實這是這裏男人的通病,女人對他們來說是揮之即來招之即去的東西,是私有物品,是可以倒賣的物品,是用來攀比的物品。
可以是美人,也可以是夫人,卻不能是有思想的人。
真的,她早就死了嫁人的心。
這是沒法和蔣瑤笙說明的。
樊星漢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被拒絕,他一時覺得愧疚,一時又覺得欣慰。
還和邱心道:“若你以後還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你從哪裏來我便將你送回哪裏去!”
邱心哭的腫了眼睛,卻是不敢出大氣。
起初,她也並不敢妄想,不過是下面的人說的多了,再加上樊爺多年不娶,她便忍不住心生漣漪。
她不甘心,若她的競爭對手是哪家的姑娘就算了,竟是個半老徐娘,就是保養再好,照樣是再婚的。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樣!
莫說她與樊爺還沒能發生點什麼,就是有什麼,爺要娶個正牌夫人回家,能不能做妾,還得夫人發話。
可聽那半老徐娘的話音,她並不想嫁。
如此正好,或許自己還能有機會呢!
邱心老老實實地認了錯,偏又故意道:“爺,那蔣夫人也太不識抬舉了,莫不是欲擒故縱?”
哪知,樊星漢的眼睛一瞪,喝她:“出去。”
她倒想賴着不走,樊笑已將她拽了出來,直接拖到了一樓。
她怨樊笑:“你拉我作甚?”
樊笑冷着臉道:“你若是想明天便被趕出樊家,你就再進去多說一句試一試!”
邱心認了慫,卻還是沒好氣道:“我說樊笑,你也太沒良心了,妄我對你那麼好,爺身邊有了這麼個女人,你盡連說給我聽都不說一下!”
樊笑冷笑:“我為何要說給你聽,管了幾日的家務,你就不知自己的身份了嗎?”
“我的身份怎麼了?若不是我家道中落,我也是官家的小姐。倒是爺,旁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嗎?爺以前不過就是官家的奴才罷了!”
樊笑壓低了聲音,惡狠狠道:“打住,你不想活命,我還想呢。”
邱心自知失言,跺跺腳上了已等候多時的馬車。
說者是無心,卻擋不住聽者有意。
樊星漢一心想查章得之的來歷,倒不知,他自個兒的來歷已叫章得之摸清。
章得之派出去的人回來報,昨兒可是蔣家二夫人的生辰,樊星漢送的生辰禮被退,又改請人看戲。不止請了蔣二夫人,就連蔣三姑娘也一道請了去。
不止這些,還有特別發現,一五一十說明。
說起來,章得之並不是很在意樊星漢,不過聽說,他和宰相趙器有些瓜葛,這才不得不在意。
宮裏傳出來的消息,說是聖上得了風寒。
世人都以為,聖上身體一向很好,就是得了風寒,也不是什麼大事情。
只有他知道,聖上活不過明年的五月初九。
章得之沉默了好一會兒,又問了:“公子最近在做什麼?”
“除了在太學上課……就是去蔣家的藏書房。”
“他倒是上了心。”章得之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鎮尺,揮揮手讓人下去。
這裏是姜家老宅,與宣平侯府僅有一街之隔。
章得之心想,若是他此刻過去,她定將他視作洪水猛獸,算了算了,還是莫要嚇唬她。
倒不是她不經嚇,她比旁的女人可驚嚇多了,只是看不了她警惕他的眼神。
他分明處處表現着善意。
——
沒過幾日,樊星漢又下了請帖請徐昭星看戲,這一回請的是她自己,她死活不肯再去。
慧玉笑話她道:“二夫人真是,人家好心相請,怎地還不肯去了?”
徐昭星無聊地坐在鞦韆上,無意識地晃動着雙腿。
冬日的太陽灑在身上,暖意綿綿。
她懶洋洋道:“不去,誰愛去誰去。”
明明是個夫人,倒是越活越像個小孩,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耍起賴來叫她們這些底下人沒一點兒脾氣。
慧玉笑說:“那日,她們幾個都忙着聽戲,奴婢卻沒有聽,豎著耳朵就聽屏風那一邊的聲音。可奇了怪了,奴婢竟一句都不曾聽清,差點兒衝過去瞧瞧,二夫人是不是和人在貼着耳朵言語。”
說罷,還笑出了聲兒。
徐昭星翻翻眼睛道:“你也不瞧瞧他那屋裏的佈置,瞧着散亂無意,實際上都是有講究的,那屏風可是雙層石心,若我猜的沒錯,中間肯定沒有空隙,石比木隔音,又是雙層,和一堵牆基本無異,只要我在這廂不大聲喊叫,你們那邊自然什麼都聽不清。”
“怪不得!”慧玉受教,望定了她又道:“二夫人,奴婢發現您越來越聰慧了。”
“別崇拜我!”徐昭星抖了抖腿,嘆氣。
真的,她的寂寞她們哪裏懂。
要知道加上幼兒園,她一共上了十九年的學,英語過了四級,韓語會說“哈吉嘛”,日語會說“雅蠛蝶”,就連泰語還會說“薩瓦利卡”。會裝程序,會打遊戲,還是個老司機,說起來她也是新時代培養出來的綜合型人才中的一名。
然並卵,有什麼用呢!
她只能無語看蒼天,還是嘆氣。
慧玉趕忙轉移話題,“二夫人不是說想騎馬?”
“你們不是說沒有跑馬的地方,光在院子裏溜達有什麼意思。”
騎馬的基本要領,徐昭星已經學會了,就是在六月莉後頭的空場上學的。據說,那地方以前是蔣福練武的地兒,目測繞一圈兒也就是一百米。跑上個幾圈,別說馬了,連她都暈了,感覺自己像一頭圍着磨轉圈的驢。
自打掌握了基本要領,她死活不肯再騎。
“長安城外的莊子,倒是有跑馬的地兒,不過那莊子分家的時候分給了三房。”
說了等於白說,徐昭星給了慧玉一記“我很幽怨”的眼神。
聽說,三房裏,余氏為了成姨娘的事兒,鬧騰正歡呢!
她得有多沒眼色,才能幹出這個時間點往上湊的蠢事。
慧玉也知可能性不大,絞着帕子苦惱的緊。
主僕兩個,一聲接一聲地嘆氣,不知道的,還以為遇見了什麼大事。
就這樣,苦惱了整整一下午。
第二日早上,憨子蔣陸不知從哪兒得的信,顛顛地跑來後院,同慧玉道:“出了長安城,往西,有一段路倒是平整,適合跑馬,我以前隨二爺去過。”
慧玉一高興,給了他一盤點心。
沒想到,說給二夫人聽,她倒像沒什麼興趣。
又過了兩日,陳酒前來求見。
徐昭星一聽人來報,就樂了,心想,看,到底忍不住,跳出來了吧。
想也知道,若蔣陸懂得探聽後院的消息,那他便不是憨子了。
憨子確實忠心,卻容易被人利用。
陳酒個小而黑,沒有陳湯的塊頭大,但是個利索的,進門就拜,拜了便道:“夫人,先生請你明日去郊外山莊一游。”
徐昭星冷哼:“哦,我還以為他要邀我去長安城以西跑馬呢。”
陳酒還是那張無甚表情的臉,道:“夫人,先生說了,他若要請你,絕不會拐彎抹角。”
這意思是,利用蔣陸的另有人在。
她要不要謝謝他的提醒?
用她的奴才來傳他的話,簡直欺人太甚。
徐昭星站起來的飛快,抬腳就踹。
陳酒沒有躲,這一腳便結結實實地踹在了他的心口上,他悶哼了一聲,捂着心口跪好。
其實那一腳踹出去的時候,她便後悔了,到底沒用上十分的力氣。
遷怒一個奴才,說明她慫。
若不然,她應該去尋那章得之,踹他才對啊!
她趕了陳酒出去,便一直在想去還是不去的問題。
不去是慫。
去了又怕會慫。
她也是後來才咂摸過味兒來,那章得之看起來像只紳士的哈士奇,實際上就是頭狼。
他是舉事還是謀反,是不是站在道德的高地上,都與她無關。
她沒想着順着哪根杆子往上爬,可他若死拉着她,這就不是個好現象。
若他謀反成了,她不一定有好果子吃。
若他謀反不成,恐怕就更沒好果子吃了。
這就是叫人煩惱的地方。
徐昭星想了又想,還是決定不去赴約。
倒是派人去藏書房將姜高良請到了內院的書房裏。
徐昭星遣退了眾人,與姜高良獨處。
姜高良心中忐忑,不知不覺中,竟將自己的心思脫口而出:“三姑娘還好嗎?”
“誰?”
話一出口,自是不好瞞下去。姜高良只好道:“去年,我在臨湘縣侯家…見過三姑娘。”
頓了一下,又說:“那日,我並非有意……”
徐昭星不待他解釋完,便打斷他道:“那日的事情不提,我找你有另外的事情。章先生上回說他想要我家二爺的手稿,手稿都在這兒”,她指了指正中間的樟木箱子,“你去瞧瞧,他要的是什麼,帶給他便是。從此,我家與他……”
她又看了姜高良一眼,接着道:“與你,都再無任何關係。”
姜高良的心一沉,面色灰敗。
“夫人,我……”他張口結舌,是想說些什麼的,但心裏很亂。
好容易恢復了些清明,他道:“我也不知先生要的是什麼,待我問問他。”如此,至少還能上門一次。
誰知徐昭星不依,道:“你今日走晚一些,我叫人把這些手稿,給你送回去。”
那裏頭的不過是些山水遊記,關於那本記錄了兩百多年前皇家破事兒的本子,早就被她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那樣的東西,說它不是禍根誰信!
姜高良找不到反駁的話語,默默點頭,心裏想着,不知還能不能見上蔣三姑娘最後一面?
送姜高良和那箱手稿的是陳湯和陳酒,臨走前,徐昭星說的很清楚,不止書不要了,就連人也不要了。
話是蔣肆來傳的,他同陳氏兄弟道:“我家夫人說了,我家的廟小,養不了兩尊大佛,還請二位哪裏來的回到哪裏去。若再敢上門,直接打斷了腿。”
這趟差辦的……太不如意。
想他二人自年幼便跟隨先生,哪有一件差事辦砸過,這簡直砸了他二人的“金字招牌”。
作為光衛的首領,簡直沒有臉面再繼續帶領光衛那群小子了。
陳氏兄弟面面相覷,先是送了公子到祁水旁的宅子,又趁着夜深人靜,去了姜家老宅復命。
這一段時日,章得之多半待在這無人知的姜家老宅里。
陳氏兄弟負荊請罪。
他道:“你二人何罪之有!”
不過是那個女人太過機警,又心無他念而已。
若她貪慕權貴,他還可以用權勢誘之。
若她愛財如命,他還可以投其所好。
可她偏偏選擇明哲保身。
殊不知,這亂世里,最難的便是明哲保身了。
所以,想逃,哪裏會有那麼容易。
三更時分,章得之提了油燈,獨自下到了老宅下頭的地道。
作為廢王之後,他自然知道前廢王府的小液池底有一條幽深的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