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39章
郭煜是帶着課本和作業來的醫院。
病房裏唯一一張桌子和一把高背椅子都騰出來給他學習用了。
郭煜坐在桌前學習,徐嬌嬌就坐在他背後的病床上一邊打點滴一邊摸索着玩她的新手機。
她在學着用手機打字,單手打。
因為只有右手能動,左手不能,左手手腕上扎着輸液管呢。
不過即便是單手,即便學的艱難,也絲毫不影響小姑娘對新事物的探索熱情。
“哈哈,我發現我還是挺有先見的,剛剛護士姐姐問我扎哪個胳膊,我說左邊胳膊!還好還好,要不然現在我就得挑戰左手打字了。”她笑着對她媽媽說,眉眼間掩不住的小得意,因為怕影響郭煜學習,還特意把聲音壓得低低的。
“對,我嬌嬌最聰明了。”高鳳竹也隨着她,特意壓低了聲音回。
手機的說明書是一個小冊子,厚厚的,裏面字也很多,徐嬌嬌翻了翻就放下了,實在懶得看完。
說明書太麻煩了,還是自己摸索着來吧。
最開始很順利。
鍵盤上每一個字母她都認識,但每一個鍵上頭都標了三個字母,徐嬌嬌不明白一個鍵怎麼能打出三個不同的字母。
管他呢,先下手試試唄。
第一個,徐嬌嬌想打出個“郭”字出來。
郭,拼音“guo”。
“4”鍵上標有字母“ghi”,“8”鍵上標有字母“tuv”,“6”鍵上面標有字母“mno”。
她先按了4,出來了“g”,再按8,變成了“gu”,最後按6,就出現了“guo”,底下一排漢字,第四個就是“郭”。
之後她就覺得自己發現真理了——啊,原來手機會自己識別該顯示哪個字母啊,它怎麼知道的,好厲害!
但摸索着摸索着就遇上瓶頸了。
因為第二個字她選了“徐”。
徐,拼音“xu”。
“9”鍵上標有“wxyz”,“8”鍵上標有“tuv”。
她按了9,顯示“w”,心想沒事,按了8就出來了,於是又按了8,但是卻沒出現“xu”的拼音,而是出現了“wu”。
徐嬌嬌:“......”
這會兒怎麼又不智能了?
刪掉,重新來。
她試了長按,短按,但無論怎麼按,都只能把鍵上標的三個字母中的第一個打出來,就是那個“w”。
高鳳竹已經坐在徐嬌嬌旁邊看她忙活着學打字看了半天了,她也不嫌煩,就只看着女兒費勁巴拉地在那兒一指頭一指頭地點鍵盤也看的津津有味。
看女兒打不出想要的字,高鳳竹指點她,“你連續按兩下那個鍵,中間不要停太久,連續按兩下,就能把‘x’打出來了。”
徐嬌嬌使勁兒快點了兩下,果然就見到拼音那一欄先出現個“w”,然後又變成了“x”。
她很驚喜,側身往高鳳竹身上靠了靠,抬頭沖她小聲嘆道,“真的哎,打出來了!”
然後就把9個鍵上的第二個字母都打出來了一遍。
高鳳竹往後坐了坐,讓女兒靠的舒服一些,然後就攬着她,笑看她一遍一遍嘗試新學會的打字方法。
徐嬌嬌是在短訊頁面學的打字。
學會了后她就退出短訊頁面,重新開始翻手機的其他功能。
翻到通訊錄,徐嬌嬌發現裏面已經存的有一個號碼了,“媽媽159********”。
“這是媽媽的手機號,以後你要想找我,就打這個號碼。”高鳳竹說。
然而徐嬌嬌想的不是這個,她想的是,“我能刪掉重新輸一遍進去嗎?”
“當然可以。”
徐嬌嬌把她媽媽的手機號刪掉,重新輸進去一遍。
點擊保存。
之後看着這個新的“媽媽159********”,心裏滿滿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郭煜在學習,所以他的新手機徐嬌嬌就暫時給沒收了。
三個新手機的顏色都是徐嬌嬌選的,她給郭回選了紅色,因為郭回喜歡紅色:她的房間裏好多東西都是紅色的,徐嬌嬌進去看過;
給郭煜選了黑色;男孩子就該用黑色的,徐嬌嬌這樣覺得。
最後給她自己選了白色。
給自己的手機通訊錄添加上媽媽的號碼之後,徐嬌嬌拿起郭煜的黑色手機,照着裝電話卡的紙殼子上寫的號碼,把自己的號碼輸了進去。
添加稱呼的時候,她本來想寫“嬌嬌”,想到媽媽正在旁邊看着,還是把姓加了上去,輸了“徐嬌嬌”。
後來看高鳳竹沒注意,徐嬌嬌又拿過郭煜的手機,把徐嬌嬌的“徐”字去掉了。
午飯前後不是郭煜定好的學習時間,於是他就湊在一邊跟徐嬌嬌說話。
徐嬌嬌已經把新手機里裡外外翻了一通,這會兒正好,展示展示她一上午的探索成果,順便教教郭煜新手機的使用方法。
“給,你來試試吧。”教了郭煜如何打字之後,徐嬌嬌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他,“我手機里還沒有寸你的手機號呢,你來練練打字,順便替我存上。”
郭煜接過去,輸號碼,輸稱呼。徐嬌嬌在一邊歪着頭看着。
郭煜把稱呼輸成了“大頭”,徐嬌嬌很不滿意,“為什麼還叫‘大頭’,你喜歡別人這麼叫你?但是這個外號又不好聽。改了吧,我往後再也不這麼叫你了。不然你明年上學了,同學又要拿這個笑話你了。”
“不改。我不告訴同學不就行了?”郭煜把白色手機還給她,“你也不要改,我就喜歡聽你叫我‘大頭’。”
“你這愛好真奇怪,”徐嬌嬌接過手機,她很不理解,但還是點頭同意了,並想了個折中的主意,說,“那以後,只有咱倆的時候我還叫你‘大頭’,當著別人的面我就叫你‘郭煜’。”
“好,”郭煜笑應。
喜歡聽她叫大頭這個稱呼,是郭煜上輩子留下的毛病。
那時候他一年到頭在黑乎乎的煤礦地下挖煤,一天天重複着同樣的工作甚至是同樣的動作,連個盼頭兒都沒有,實在是太無聊了,慢慢地他就學會了一心兩用,手上挖着煤,心裏一遍遍地想着沒進煤窯之前經歷的那些開心事。
想雨後河塘里的螺螄,想夏夜裏的知了猴。
想山裏的麥忙季,小孩子們拖着肥大的塑料化肥袋子穿行在收割后的麥田裏,撿拾漏下的麥穗。
想暑假過後野草瘋長的學校,開學第一天每個學生都照慣例帶着一把鏟子,由校長老師們帶着來個全校大除草。
然而這些他能想到的,願意去回想的幾乎所有場景里都有徐嬌嬌在。
她扯着他的后領子,不許他跟別人一起下河去摸螺螄,“那很危險的,大頭!那裏頭淹死過人你知不知道啊?”
她帶着他來徐家崗賣他頭天晚上捉到的知了猴,“大頭,我幫你打聽過了,我們村上的商店收9分錢一個,比你們那兒整整貴一分呢,你這是幾個?有三四十個吧?那就能多賣三四毛錢了!”
她嫌太陽太大天太熱,沒拾多少麥穗兒就坐到田埂上的樹蔭下去了,一邊拿大樹葉扇風一邊罵他,“這麼熱的天!在哪兒拾麥穗兒不是拾?王大頭啊,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非要跑到我們村兒來,你也不嫌累得慌。”
她偷偷湊過來提醒他,“大頭,你不要搶在前面,跟在別人後面就行,這草太深了,小心裏面有蛇。”
數年暗無天日的生活里,郭煜就這麼一遍又一遍地回憶。
後來,他漸漸記不起摸螺螄的河塘有多深,也記不起長滿野草的學校有多大了。
甚至連徐嬌嬌跟他說過的話的具體內容都忘了,只記得她愛叫他,“大頭”。
生氣時也會連名字叫,“王大頭”。
每每一想到這個稱呼,郭煜就條件反射地覺得舒適開心。
重生了之後仍未改變,徐嬌嬌一叫他“大頭”,他就會生出一種愉悅感。
“大頭”這個外號最初是誰起的?
為什麼?
代表什麼?
郭煜早忘了,也不在乎。
他只是不想失去那種愉悅感。
聽她這麼叫他的時候,那種感覺實在奇異,形容不出來,或許比較像老煙民吸煙時的感覺?或是癮.君子吸.毒時的感覺?
上癮。
這個下午,郭煜和徐嬌嬌還是跟上午一樣,一個人坐在桌前學習,一個人坐在床頭玩手機,互相也不說話。
直到郭煜的媽媽來接他了。
郭煜就說一聲,“我走了。”
徐嬌嬌回,“好,你走吧。”
郭煜說,“我明天還來。”
徐嬌嬌回,“好,我知道了。”
然後就分開了。
一個走了,一個繼續坐回床頭玩手機。
他們兩個之間的相處,他們自己不覺得有什麼。
倒是讓高鳳竹在旁邊看得很驚奇。
總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但你要是說,又說不出來到底違和在哪兒了。
高鳳竹在心裏疑惑了一會兒,也就放下了。
後來她偶然見了一對老夫妻的相處,再回想此時,終於明白了那種違和感由何而來。
他們之間顯得太“熟”了。
如果是一對經年的老夫妻,這樣子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倒是正常。
比如午後,你在陽台上晃着搖椅曬太陽,我拎着花灑澆花端起食盆喂貓,兩人各干各的,也不必說話,這就挺好。
單單想想那副畫面就無端端就有種歲月靜好的安心感。
但如果換成兩個半大的孩子......
這簡直太奇怪了。
孩子們在一起難道不該是玩玩鬧鬧說說笑笑的么?
難道青梅竹馬與老夫老妻也有這等相似的地方?
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