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番外一

15.番外一

2002年2月23日,常林市中心醫院住院部,下午2:37。

張紅玲提着水壺出了病房門,向右往樓層盡頭的水房走,打算去打些熱水。

醫院食堂的飯太貴了。

女兒生病了要吃得新鮮營養,她家又離得老遠,不能自己做了帶來,沒辦法就只能在食堂里買。

但女兒吃貴些行,輪到自己和她丈夫徐樹棵,張紅玲就不願意花那個冤枉錢了。

乖乖,要是在食堂吃,他們兩個人一天最少也要吃掉十幾塊!一個月就是幾百塊!

還是算了吧。

張紅玲抽了個空兒回去烙了十幾張發麵厚餅,晾涼了拿乾淨的膠袋一裝,再從鹹菜罈子裏撈出一瓶子鹹菜,這就齊活兒了。再帶上兩個碗。醫院也有熱水,吃的時候拿熱水一泡,就上鹹菜,又乾淨又飽肚子。

前幾天借的錢又花光了,徐樹棵昨天下午就回老家去跟親戚借去了,現在還沒回來。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張紅玲有些擔心,以致於今天都過了中午的飯點兒她還不覺得餓,到現在才出來打熱水。

其實她還是不想吃。但是不能不吃,強塞也得塞進去點兒啊。女兒已經這樣了,這關頭她要是再倒下去那日子可就真的沒法過了。

張紅玲打了熱水往回走,一路走一路低頭想事,眉頭皺成一團,怎麼看都像寫着一個苦字。

“媽!”

忽然被人拉住,張紅玲嚇了一跳,水壺差點脫手扔出去,她忙兩手握住把手,扭頭一看,是小兒子。

驚意過去,怒氣涌了上來,張紅玲怒道“也不看看就上手拉!我手裏提着熱水呢知不知道!?看再燙着你可咋辦!”,緩了口氣,又問,“是你爸讓你來的?”

“不是,”徐飛凡道,“我爸一大早就去秀庄找我幾個舅老爺去了。”

“哦,哦,好”張紅玲心裏一沉,看來這次在自己村上沒借到多少錢,她勉強打起精神問兒子,“你怎麼來了?上次你們來我不是說了讓你們三個在家看門嗎?這來來回回的,路費也不少啊。”

“媽,我不上了。”被哥哥們派來向媽告知他們的決定之後,關於該怎麼說,徐飛凡在路上想了很久,但真見了面,卻還是什麼技巧也沒用上,單刀直入了。

“啥?啥不上了?不上啥了?”

“媽,我不上學了,”徐飛凡一鼓作氣說下去,“我跟大哥二哥都商量好了。我跟二哥都不上了,我們出去打工。”

“你說啥?!你說啥?!”張紅玲氣的一遍遍重複着問,但氣頭兒上她還記得把熱水壺提到走廊邊兒靠牆放好,才回來一巴掌拍在兒子後腦勺上,“不上了!?說什麼屁話!錢的事兒不用你們擔心,有我和你爸呢!你們就只管好好學,考出好成績來就行!其他的別管那麼多!”

徐飛凡卻只盯着腳下,道,“你不用說了。二哥已經跟村東頭的大劉說好了,今年跟他們一起去南方,就是去他們那個鞋廠。那鞋廠的老闆人也不錯,不收我們押金,去了還給免費培訓幾天。”

“不上了?!你不上學你往後可怎麼辦?!也跟我和你爸似得,一年到頭面朝黃土背朝天,跟頭牛似得在土裏刨食兒吃!?”張紅玲急的鼻尖冒汗,她緩了緩嗓子,放柔了聲音勸道,“你別看咱現在過得苦,再苦再累熬過去就好了。等你們哥兒三個都考上個好大學,到時候一個個都在城裏有了好工作,坐辦公室了,咱好日子就來了。現在苦點兒那算得了啥!?”

“媽,這不是苦不苦的事兒,這兩天我爸四處跑着是去借錢吧?嬌嬌這病不是小病,一回兩回人家借給你,三回四回呢?到時候沒錢了咋辦?我跟大哥二哥都商量好了,大哥繼續上,他高三了,快了,到時候供出來,他有能力了也能拉拔我們一把。我跟二哥還早,先出去打工,把這一段兒熬過去,等過兩年情況好了,我倆還能再回來,拿起書本重新開始上,也晚不了多少。”

張紅玲張張嘴想繼續勸,但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數年來,在她和丈夫心裏,兒子上學都是一等一的大事。為了讓兒子上學,她跟丈夫可以死幹活乾地掙錢,她也可以乾脆地把剛滿12歲的女兒從學校接出來送去打工賺錢。

但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女兒喪命。

命比啥都重。

“是我沒本事,你們兄妹幾個我一個都沒養活好。”張紅玲低低說了一句,又抬頭問兒子,“那鞋廠正規嗎?可別再遇上個黑作坊,不怕工資少,就怕也弄一身病。”

“正規,做鞋的車間也是大車間。大劉帶着咱村上十幾個人年年往那邊去,沒事兒。”

張紅玲正要再問,剛好跟嬌嬌同病房,也是他們同村一塊兒出去打工的二紅經過,跟他們打招呼,“紅玲嬸兒,飛凡哥今兒也來啦?”

“嗯。二紅你咋自己出來了?你家裏人呢?”

“我媽出去了。嗨,我出來上個廁所,沒事。那紅玲嬸兒你們說吧,我先過去了啊?”

目送二紅往病房去,張紅玲卻再也沒有開口勸兒子的心思了,雖然她很不想承認,但是他們家現在的確是沒有再繼續供三個孩子上學的能力了。

“你去見見嬌嬌吧,”張紅玲說,“跟你妹子說句話再走。”

雖然沒直說,但徐飛凡知道他.媽同意了。

“哥,哥我不治了。反正也治不好了,天天在這兒躺着凈是浪費錢。”見到了她三哥,徐嬌嬌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剛剛二紅悄悄跟她說,她幾個哥哥都不上學了,要出去打工掙錢給她治病。徐嬌嬌很急。

一年前還臉蛋紅潤的小姑娘如今面色黃白,瘦的顴骨都突出來了,病號服遮不住的手腕上,脖子上都能看到明顯的暗紅血斑。

徐飛凡小心翼翼地摸摸妹妹的頭,道,“說什麼傻話?現在醫學比以前發達多了,這病治好的有大把人在。你好好配合醫生,好好治,過不了多久就好了。”

徐嬌嬌是真不想治下去了。錢一天比一天花的多,病卻一天比一天嚴重。再治下去,她真怕自己有一天把這個家給拖垮了,病卻還是沒治好。

但她勸不動她爸媽,也勸不動她哥。

等徐飛凡要走的時候,徐嬌嬌半躺在床上喪氣道,“我覺得治不好了。到時候錢錢沒了,人人沒了,那不就太虧了嗎?”

徐飛凡還沒說話呢,張紅玲一聽這話先急了,“呸,呸,各路神仙都沒聽見沒聽見啊,小孩兒家說話不算事兒。”先念叨了兩句,又回頭訓女兒,“瞎說什麼!?這話也是亂說的?嘴上不把門兒!”

徐嬌嬌吐吐舌頭不敢說話了。

徐飛凡得走了,再不走怕趕不上回去的城鄉公交。

臨走他想拉拉妹妹的手,走到病床邊卻發現她的雙手都纏上了紗布,是了,徐飛凡這才想起來,因為生病他妹妹的雙手雙腳都爛了。

最後,徐飛凡拍了拍徐嬌嬌的肩膀,他拍的很小心,很輕,病床上的小丫頭實在是太蒼白單薄了,躺在那裏若是不動,看起來都不像活人,卻像是櫥窗里賣的洋娃娃。

他輕輕道,“別胡思亂想,好好治病,治好了咱就重新回學校讀書,一直往上讀,讀成個女博士。”以後換哥哥供你,他想。

徐嬌嬌哈哈笑起來,她說,“那不得讀到三十歲啊?太老了。”

“三十歲也沒關係,不怕,也還小呢。”徐飛凡道,他轉身往外走,走了幾步卻又折回來,跟徐嬌嬌說,“是哥對不起你。”說完轉身就走,幾步就跨出門了。

留下徐嬌嬌莫名其妙,哪裏來的對不起?奇怪。

因為病,徐嬌嬌晚上總是很難入睡,即便入睡卻也很難睡熟,有點風吹草動就會驚醒。

這天半夜,忽然一陣夾着嚎哭的嘈雜聲傳來,徐嬌嬌被驚得渾身猛地抽搐了一下,惶惶然睜開了眼。

睡在病床邊加床上的張紅玲比徐嬌嬌醒的還早,所以這邊徐嬌嬌一有動靜,她就摸索着坐到床邊了,“妞妞,不怕,不怕啊,媽在呢,沒事兒,你閉上眼,別想旁的,一會兒就又睡著了。”徐嬌嬌側卧着,張紅玲虛攬着她,一邊輕拍她的背,一邊小聲哄她。她怕女兒嚇着了。

徐嬌嬌慢慢放鬆了身體,並有意識拉長了呼吸——她在裝睡。而且裝的挺像,不一會兒張紅玲就回到自己的加床上睡去了。

徐嬌嬌躺在病床上靜靜地聽,那哭聲里偶爾夾雜着一兩句話,她聽見一個女的哭道,“小梁,小梁啊......”

第二天早上,徐嬌嬌覺得肚子疼,張紅玲就扶她去上廁所。

進了廁所隔間,徐嬌嬌剛脫下褲子蹲下去就拉了,果然是拉肚子了,她想,然後她不自覺地低頭往下看,看見的卻是一片赤紅,是血,血把便池都染紅了。

一個人身體裏怎麼會有那麼多血呢?

一個人怎麼會流了那麼多血還活着呢?

她有些頭暈,卻還是忍着處理好了自己。

臨走也沒忘了給便池沖水。

經過302病房時,她裝作不經意地勾頭往裏面看了一眼:靠窗的那個鋪位已經空了,被子像所有沒有病人住的床鋪一樣疊成四方塊,枕頭放在上面。

這一片病房裏住的都是十幾歲的年輕人,大家都是從黑山鎮打工回來的,也都得了同樣的病。二紅愛打聽事兒,拜她所賜,附近都住了誰徐嬌嬌挺清楚的。二紅還告訴她說前天來了好幾個記者,拍照問話什麼的。不過那時候徐嬌嬌剛好進了搶救室,錯過了。

這樣看來,昨晚上果然是李小梁吧。

聽二紅說李小梁比她還要大三歲。

徐嬌嬌覺得今天特別的冷,從骨子裏生出一股寒氣來凍得她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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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被拐兒童尋家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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