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第 151 章
鄭彬最近很犯愁。
小皇帝是個難以捉摸的人啊。自周朝以來,君王後宮能清冷到這份上,小皇帝真是八百年來獨此一份。先帝在世時,掌管皇族事宜的鄭彬就對皇帝的家務事很犯愁,始皇嬴政,終生未曾立后,即便是皇長子扶蘇的母親,殉葬時也不過是個夫人而已。偌大的始皇帝陵,正中央墓室僅擺一副石棺而已,一開始就沒留下大秦帝后的位置。
鄭彬覺得皇帝這家子人都挺奇怪,還有那趙太后——那與逆臣嫪毐私通並誕下子嗣的先帝生身母親,她病逝前留下遺言,死後不願與秦庄襄王合葬而是希望另葬荒野郊陵,一國太后不願與皇帝合葬,幾百年沒聽過這麼荒唐的事!那事兒雖然在始皇帝的插手下不了了之,但皇帝這家子人的確給鄭彬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直到小皇帝即位,鄭彬才發現和這位比起來,先前始皇帝趙太后那些事兒完全不算事兒啊!
不近女色的皇帝,千八百年來鄭彬還真是第一次聽說,真狠狠長了一次見識。皇帝一方面不近女色,一方面殺諸位宗親那又是一個手起刀落的利落痛快,鄭彬差點就覺得小皇帝這是打算滅了大秦皇族一脈啊。
皇帝再不娶幾房妻妾夫人,大秦皇族這都快絕後了!而自從鄭彬前兩日把錄著適嫁仕女的名冊交給餘子式后,他就沒聽見一丁點這事兒的音信了,這就跟小皇帝進了驪山行宮鄭彬就再沒聽見他音信一樣,那叫一個音信全無啊!
為大秦江山社稷操碎了心的鄭彬沒辦法,拿着份新的仕女名單又找上了餘子式,想讓餘子式幫忙再問問小皇帝的意思,這麼多便宜合適的黃花閨女,小皇帝不娶他哪怕睡兩個也好啊!
鄭彬這兒剛走進大門,餘子式恰好有事兒匆匆忙忙地往外走,兩人在門口撞上,鄭彬問了一句,“哎,趙高你上哪兒去?”
“東邊蘄縣一代似乎出了點事兒,我出門一趟,你怎麼來了?”餘子式掃了眼鄭彬身後侍者捧着的一大摞書簡,他心裏裝着事兒,面上雖然依舊冷靜,心中卻難免有些急。
“你幫我把這冊子再遞給陛下瞧一眼,問……”
鄭彬這邊話還未說完,餘子式卻是直接從袖中拿出枚青色的宮玉扔給了鄭彬,“我現在有些事兒,鄭彬你自己跑一趟成吧?”餘子式心思不在這兒,也沒太把鄭彬放心上,直接拍了下他肩道:“你拿着玉牌直接過去,若是皇帝問你,就說我讓你去的。”
餘子式留下兩句話,也沒太把這事兒放心上,見鄭彬拿了玉點了頭,他也就出門走了。
鄭彬見他那一副匆忙的樣子,多嘴問了句,“你上哪兒去這麼急?”
“去趟官署。”
……
驪山行宮,胡亥坐在案前翻着那冊子,看了兩三冊后,他看向正在殿中央的鄭彬,淡漠問道:“趙高讓你來的?”
鄭彬點了下頭,剛想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那神色如常的皇帝忽然揚手將桌案上所有物件與竹簡一齊揮了下來,一聲巨大的聲響,鄭彬後背冷汗一下子就出來了。
胡亥沒說話,手抵着桌案,垂眸望着殿中央的鄭彬,那冰冷的視線一掃過,鄭彬立刻屈膝跪下了。
“陛下。”鄭彬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只覺得驚詫一時間竟是說不出來什麼,他低着頭快速思索着,清晰地感覺到皇帝投在他身上的視線涼得驚人。
“趙高他人呢?”胡亥忽然問了一句。
“回稟陛下,趙大人此時正在官署,陛下,此事……“
“准了。”胡亥扔出去兩個字,那聲線冷硬得幾乎是擲地有聲,“把冊子拿回去,放到他面前,讓他親自挑。告訴他,他挑幾位我娶幾位,娶到他滿意為止。”
鄭彬略點詫異地抬頭看向態度大變的胡亥,望着胡亥淡漠的臉,他一下子竟是有些反應不過來。這事兒就這麼簡單的成了?在胡亥的注視下,他有些沒敢反應過來。
……
餘子式這邊剛從官署回來,還沒來得及找人商量一下就被鄭彬攔住了,鄭彬說明來意后,餘子式刷一下回頭看向那宮侍手中的竹簡,那樣子竟是有些發怔。
“你要不先挑幾位?難得皇帝鬆口了,不管合不合適先送幾個進宮再說,免得皇帝過兩天心思又變,我可禁不起這折騰了。”鄭彬回想了一下今日在驪山行宮胡亥的臉色,當即背後有些冷意。他看向餘子式,“趙高你抓緊啊,要我說你避開朝中李斯這幾位大臣的女兒,隨便從這堆里撿一冊的人送上去就是了。你可別真的挑上幾個月。”鄭彬說這話從手中遞過一卷,“剛在這兒等你的時候,我隨手抽的一卷,統共二十位,我已經濾了一遍,家世都挺清白,你翻一下,要覺得可以那我們就選這二十位了,成吧?”
鄭彬其實也不想淌這一趟渾水,尤其是見過胡亥后,他越發覺得這事兒早過去早妥帖!皇嗣關繫着國之根基,至於皇帝后宮裏的女人是副什麼德性鄭彬丁點都不在乎,只要能生就行。
餘子式從鄭彬手中接了那捲冊子,抖開看了眼,二十個名字全看了一遍,他這才抬頭看向鄭彬,“皇帝,他說他會娶?”
“嗯。”鄭彬點了下頭,“讓你幫着挑幾個穩妥的。”
餘子式低頭又看了眼那冊子,伸手將那冊子重新捲起來遞給鄭彬,“那就按他的意思辦吧,剩下的事兒你來安排,這兩天蘄縣那兒出了點事兒,我怕是抽不出時間。”餘子式看了鄭彬一會兒,像是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半晌他輕輕吸了口氣平靜道:“這事兒就拜託你了。”
鄭彬點點頭,見餘子式的臉色,他以為餘子式是不放心這事兒,隨即補了一句,“我這兩天會儘快辦好,你放心,蘄縣的事兒沒什麼大礙吧?”
“沒事,大澤鄉一帶有隊人逃了徭役,一群人竄到了荒野里驚起些動亂,情況已經控制住了。”餘子式垂眸看了眼鄭彬手中的冊子,良久,他低聲道:“算了,你走吧,這些事你看着安排就行。”
“行。”
餘子式回身往家中走,聽見家中的門人合上了門,咿呀一聲響。他站在檐下站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周身的血在一點點涼下去,他忽然忍不住在想,自己到底對胡亥這人了解多少?人有多複雜,人心有多易變,他傾軋朝堂多年不是不知道,即便是他自己,也曾因為華庭那事兒想過放棄胡亥。
這世上人心從一而終矢志不渝的實在太少見,人的心境大抵都是一點點偷換,而後一瞬間忽有滄海桑田之感,何況胡亥是皇帝。
餘子式沒想太久,他有些想不下去,事還很多,亂子已經萌芽,他有些心力不足。大澤鄉陳勝吳廣還是反了,由於他事先有準備,事端一起就被控制得極死,目前還看不出異樣,餘子式覺得這是個好兆頭。最近出了這麼多事兒,這是唯一一件他覺得還算安慰的事。
至於充填後宮的事,餘子式想了會兒,覺得這事上自己也沒法不順着胡亥,那人已經不在他的控制中了,胡亥是皇帝,他有隨心所欲的資本。無論別人怎麼想,餘子式自己覺得自己應該還不至於淪落到和一群不諳世事的小女孩爭風吃醋,那樣子才是真成了笑話。
思緒到這兒,準確地打住了。餘子式抬腳往屋子裏走,走到一半,門忽然被敲響了。餘子式腳步倏然一停,回頭看去。
門房伸手開了門,王平立在階下,面有難色。
餘子式一瞬間竟是說不上自己是什麼感覺,隨即伸手抵上眉心忍不住罵了句自己,想什麼呢?胡亥從登基后就就沒再出過驪山行宮和秦王宮。
餘子式轉身朝門口走,他記得自己早上派王平去了蒙家找蒙毅,見王平的神色,他問了一句,“怎麼了?”
王平從袖中拿出一枚銅製的文牒,望着餘子式有些欲言又止。
餘子式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他今早讓王平送過去的。他伸手接了那文牒,半晌才問了一句,“他不願意離開咸陽?你同他說清楚了沒,不是降職,而是去往西北做郡縣太守。西北那兒有蒙家的舊部,他……”餘子式望着王平的臉忽然就沒了聲音,“說清楚了,那就是他不願意?他怎麼說的?”
王平猶豫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大人,蒙大人說……他說,多謝大人一番心意,他心領了。”
餘子式聞言忽然沉默了,良久才問道:“還有別的嗎?”
“沒了。蒙大人就說了這一句。”王平也沒辦法,他今天耗在蒙家耗了一上午,好不容易見了蒙毅一面,對方卻只說了一句話就又給他請了出來,他都覺得自己沒臉見餘子式。
餘子式捏着那枚文牒,摩挲了一會兒,他看向王平,“我親自過去一趟,他現在還在家吧?”
“不清楚。”王平如實回道。
“算了,我去找找他。”餘子式收了文牒,轉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