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秦驍傷重
?第60章秦驍傷重
雲澤剛從江府風風火火地把林婉心拖到了城樓下,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見秦驍一身是血地被幾個士兵抬了進來,而城外戰場還未打掃,城門口還躺着無數敵方和己方的士兵,有的已經戰死多時,有的還重傷垂危,氣息奄奄,鮮血順着暴雨的沖刷把城門口一整片都染紅了,整個場面只能用慘烈來形容。
林婉心一個千金大小姐,幾時見過這種場面,嚇得一個哆嗦,尖叫了一聲就暈了過去,這會兒眾人哪裏還顧得上她,連雲澤都忘了自己為什麼要把她帶來,隨手把人往跟過來的銀杏手裏一塞,就急着去幫忙了。
無需任何人組織,所有的軍醫和城中的大夫都趕了過來救治傷兵,城中百姓也紛紛反應過來,能搭把手就搭把手,不少人還到自己家中取來了乾淨的衣服撕成繃帶,幫着給一些傷勢不重的士兵上藥包紮。
江遙腦子裏一片混亂,無數種聲音爭着在耳邊叫囂,一會兒是她爹的斥責,一會兒是她娘的哀哭,一會兒是雲家舅舅赴死前讓他們守住肅陽城的怒吼,一會兒是傷兵的痛呼,到最後都變成了一聲冷笑。
——你不過是螻蟻一般的芸芸眾生,憑什麼與天道抗衡?
“江遙!在這兒發什麼愣?!”
顧寧指揮了追擊,又安排好城防,見江遙還木愣愣地站在城門口,才覺出幾分不對勁,一邊對身邊的副官囑咐掃尾善後的事,一邊朝她走過來,低斥了一句:“幫忙照顧你舅母去。”
江遙一震,驀然回過神來,沖顧寧一點頭:“是,城中的事勞煩顧將軍了。”
顧寧看她一回過神就拔足往軍營狂奔,不由在心裏苦笑了一聲,倒也沒有阻攔,只叫來孫大志等人,商議接下去的安排。
江遙追着秦驍過去,幾乎是和軍醫前後腳進了屋子。
秦驍整個人幾乎像是從血水裏撈上來的,臉上和鎧甲上到處都是血跡,也分不清是他自己受了傷,還是沾上了別人的血。軍醫忙着為他脫卸鎧甲,清洗傷口,不停吩咐人換水、熬藥,又強行給秦驍餵了一顆葯,吊住了他的氣息。
秦驍神智模糊,但還挺着一口氣,迷迷糊糊地睜着眼四下地看,斷斷續續地喊了一聲“大小姐”,伸了手不知想要找什麼。江遙一見立刻衝到了床邊,抓住了他的手:“我在,秦驍,堅持住!”
兩個軍醫一開始沒注意到這莽莽撞撞跟進來的人居然是江家大小姐,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但在這種攸關生死的時候,誰也沒有多想,見秦驍因為她的到來漸漸清醒,都是精神一振,連忙為他處理起傷口。
多虧了顧寧那一聲提醒,秦驍中箭時得以避開了心口,但箭頭也扎進了他左肋,傷勢依舊很嚴重,好在秦驍一貫身體強健,意志也很堅定,軍醫做完簡單的處理后,見他雖然痛得滿頭虛汗,卻還意識清醒,總算把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還好,沒有傷到要害,將軍好好休息,只要傷口不感染,應當是能好轉的。”
秦驍卻覺得心口一陣窒悶,還沒來得及開口,便咳出了一口血,胸前剛剛上了藥包紮好的傷處也重新崩裂開來,鮮血瞬間染紅了繃帶。
兩個軍醫面面相覷,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飛快地搶上前去抱住了他,一個重新替他處理傷口,撒藥包扎,另一個捉住了他的手腕查探脈象,一邊吩咐士兵:“南越人一貫陰損,箭頭上許是有毒,你們去城裏找個懂毒性的大夫來。”
江遙被這大起大落的情況弄得手腳冰涼,即使靠着牆都站不住,膝蓋一磕摔在地上,立刻又爬了起來:“去江家,找何大夫,他母親是苗人。”
守在門口的都是秦驍的親兵,對他忠心耿耿,經歷過守城一役,更是對這個有勇有謀,關鍵時候自己斷後,又肯拚死救下屬的主將死心塌地,一眨眼地功夫就帶着何大夫趕了過來。
秦驍中的那一箭確實染了毒,只是何大夫醫術雖然不錯,對毒物的研究卻並不多,沉吟了片刻,開了藥方讓人熬了葯給秦驍灌下去,見秦驍昏睡過去,才嘆了口氣,說出了真相:“這毒藥霸道得很,不立刻致命,卻能讓傷口無法癒合,不但讓人傷勢纏綿,還摧殘人的意志和心性。哪怕只傷了一星半點,也會反覆潰爛直到要了性命。秦將軍……秦將軍傷在胸口,除非能對症下藥解了毒性,否則只怕、只怕是凶多吉少。”
江遙心下一沉,死死攥緊了手心,見兩個軍醫面沉如水,秦驍的一眾親兵也是虎目含淚,獃滯地站着,反倒咬了咬牙,把眼淚眨了回去:“外面傷兵還很多,兩位軍醫去忙吧,幾位兄弟幫個忙,把秦驍送回江府去,何大夫,你可知有誰能解這毒?”
何大夫皺着眉想了許久,還是一無所得,只安慰道:“許是我學藝不精,我立刻去找我師傅和師兄,希望他們能有解毒的法子。”
江遙應了一聲,安排人依照他說的地址去找人,一邊指揮着眾人把秦驍送回江家安置下來。
江浩成尚未回肅陽城,雲氏又因為雲家二哥的死心痛自責又要照顧兩位嫂子,雲澤進進出出地打聽鄞州城和雲家其他人的消息,忙得腳不點地,林婉心那日被帶到城門口受了一番驚嚇便病倒了,顧寧則是直接住到了知府衙門,幫着撫恤士兵、安撫百姓,還要居中聯絡,坐鎮指揮南境幾城的反攻和防守。
整個家裏能做主的人只剩下了江遙一個,里裡外外的事情都落在了她身上,江遙幾乎從回家后就沒合過眼,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來處理各種事務。
越是忙碌,她心裏卻越發地安靜了下來,只吩咐采兒去何大夫院子外面等着,有消息就立刻過來通知她。
何大夫是本地人,他的師傅也住在肅陽城裏,雖然上了年紀,身體倒也還十分健朗,一聽說是守城的秦將軍中了毒,連忙收拾了葯匣趕了過來。
江遙處理完府裏頭的事過去的時候,秦驍的傷口正好又一次崩裂了開來,這已經是傷口第三次崩裂出血了,傷口大概是感染了,秦驍發起了燒,兩頰燒得嫣紅,唇上卻是慘白慘白的,甚至有些乾裂。
老大夫上前查看了一番,也是連連搖頭,退到一邊和何大夫商議了片刻,對江遙道:“江小姐,老夫只能儘力試試,開藥穩住秦將軍的心神,這毒藥卻是不知該如何去解……”
江遙沉默着點了點頭,好一會兒才似喘過了氣,定定道:“張榜,重金招通醫術、毒術的大夫。還有,快馬去京城,報信給崔離崔大人。兩位大夫請儘力幫秦驍穩住心脈。”
這種時候,江遙既然敢拿主意,另外幾人自然無有不從,立刻忙活了起來。江遙看了一眼秦驍,便覺得白天強行逼回去的眼淚爭先恐後地往外擠,緊緊攥着銀杏的手,才能勉強保持清醒。
處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期,許多江家名下的宅子、田地,在這次戰役中受損,有的甚至是失去了掌柜或是主事人,府里幾乎每個時辰都有事要來找她決斷,江遙沒法子守在秦驍身邊,每回得空過來,基本都已經是深夜了。
一連四五天下來,雲氏從傷痛中緩過神來,才注意到自家女兒幾乎是瘦了一大圈,原本珠玉一般面容都瘦得脫了形,不由又驚又痛,也振作了起來,把家中事務都管了去,她是家中主母,本就熟悉家裏的產業和人事安排,有她接手,江遙才算是卸下了重擔,看雲氏擯退左右,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樣子,索性直接跪了下來:“娘,我錯了。”
雲氏連忙要扶她:“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娘,秦驍傷重,我要去照顧他,”江遙直截了當地戳破了這層窗戶紙:“他這麼拚命,一則為了肅陽城,另一則就是為我,我不能丟下他。”
“遙遙,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看她這幾日的作為,雲氏也猜到了七八分,聽了這話哪裏還能不懂她的意思,心裏一跳,不由眉頭緊鎖。
江遙毫不猶豫地一點頭:“我知道。”
雲氏臉色蒼白,嘴唇抖了抖,一時說不出話來,江遙小時候頑皮,甚至性格乖戾,她沒少操心,但這幾年來她做事既穩妥又周全,性子也和緩了許多,她原以為女兒終於長大了,卻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回她竟會說出這麼出格的話來。
江遙不願惹她生氣,卻也不能退縮,只低聲道:“娘,他靠城裏的守軍擋住了南越軍隊九天,為滿城的百姓守住了身家性命,為南境守住了最後一條防線,讓大軍有回援和反包圍的機會,這一戰,抵得上雄兵三十萬,將來論功行賞,他便是首功。可他為了救兩位舅母冒險出城,拼了性命救回了她們。論恩,他於我們所有人有救命之恩;論情,他視我的心意重於性命。”
雲氏早已從雲澤口中知道當日戰場上的事,此刻聽了江遙的話,到底是軟了心腸:“你、可你……”
她話還沒說完,銀杏已是風一般沖了進來:“大小姐,秦驍醒了!”
雲氏看到江遙眼裏瞬間綻出的驚喜和急切,終於嘆了口氣,一邊轉身往屋裏走,一邊嘆了口氣:“萬事等他好了再說吧。”
江遙顧不得答話,幾乎是跟着銀杏一路跑進了秦驍屋裏,見秦驍靠坐在床上,胸口的傷又開始流血,剛才還挺得筆直的身體也禁不住晃了晃,勉強沖他笑了一下,在床邊跪坐下來:“你可算醒了。”
秦驍失血太多,即使數不清的藥物灌了下去,為他吊住了一口氣,卻無法填補他逐漸流失的生機,他看了看江遙,又遲緩地低頭,看了看胸口的傷:“大小姐,秦驍、秦驍無用……您、您別……”
“秦驍!”江遙看他這般模樣,一時竟不知是傷心害怕更多還是憤怒更多,嘶聲怒斥:“你閉嘴!”
秦驍下意識地咽回了後半句話,好一會兒才笑了笑:“大小姐,家裏事情多,秦驍無事,您不必掛心。”
“叫你閉嘴!氣都喘不勻了就別說糟心的話了成么?”江遙冷笑了一聲:“你是叫我離你遠點,別鬧出什麼不好聽的名聲來,等你死了,就收拾收拾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嫁了是吧?”
秦驍被她說破了心思,也不遮掩,只定定地看着她,滿是不舍。
江遙直接伸手,把自己的髮髻扯散了,挽了一個婦人的髮髻:“從明天起,我就這麼出門,你好起來,我等你三媒六聘上門提親。你死了,我就是你秦家的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