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夜色已深,微風從敞開的窗戶,輕拂進來。這個位置在公園一角,很安靜,只有屋內的電視聲。
八目相對的一瞬間,大家都沒有說話。
小夥子神色一怔。
只一眼,他就看到保安隊長又青又白的臉色,也看到趙寒腰間露出的槍套。他的臉色頓時變得很複雜:憤怒、驚惶、得意……混雜在一起,令那張原本還算秀氣的臉,變得戾氣十足。
這下連趙寒都能確定是他一定是他
然而楊宇反應也快,猛的轉身,奪門而出。
“站住”趙寒怒喝一聲,也追了出去。
走廊里急促的腳步聲瞬間遠去,丁隊長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許詡也沒動,只看一眼他們離開的方向,轉頭對丁隊長說:“馬上讓你的人,守住公園所有出口。如果發現他,不要近身,只報告位置。小心,他有刀。”
丁隊長聽到她一番話不急不緩,字字清晰,頓時也冷靜下來,立刻拿起對講機,大聲呼喝着手下。
許詡又撥通手機:“吳警官,我是許詡,你們到哪裏了?”得知附近的片警已經抽調過來,三分鐘內就能將公園包抄,許詡放下心來他跑不掉了。
掛了電話,丁隊長瞪大眼睛望着她。這名熱心的保安隊長,臉上的表情是憤慨和毅然的:“警官,現在怎麼辦?”
許詡拿出包里的警棍,沉聲說:“出去看看。”
儘管夜色依舊深沉,可諾大的公園,明顯不再平靜。所有的燈全部打開,樹林愈發森然,路面暗白一片。急促的腳步聲忽遠忽近,手電筒的光柱晃來晃去。聞訊而來的保安們,高低起伏呼喝着:“李哥,那裏好像有人”“這邊二球你在哪裏?”
混亂的動靜中,兩人站在屋外的空曠處,丁隊長一顆心怦怦的跳。他轉頭一看,許詡拎着警棍,盯着不遠處幽黑的樹林,半點不急的樣子。
儘管許詡看起來很瘦弱,現在在丁隊長心裏,她就是個“神人”。他忍不住好奇又敬佩的問:“警官,你是怎麼知道楊宇平時是什麼樣的?”
許詡不答反問:“楊宇住在哪裏?幾個人住?”
丁隊長往前方一指:“宿舍在那邊。我們是兩人間,他那間現在只有他,另一個人回老家探親了。”
“叫幾個人守住宿舍。”許詡立刻說。
楊宇不笨,如果他逃不出去,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將證據毀掉。他的作案工具,很可能藏在宿舍里。
丁隊長立刻通過對講機下達命令,這時裏頭卻傳來一陣噼啪聲,有個焦急的聲音喊道:“丁哥我們發現他了”丁隊長頓時緊繃:“在哪裏?”
“他往宿舍方向跑了我們只有兩個人,丁哥,你快來”
丁隊長提着一根粗木棍,就往前跑。許詡快步跟上。但她的體能成績向來是勉強及格,剛跑了幾步,人高馬大的丁隊長已經把她甩出一截。也許是太激動了,丁隊長完全沒注意到她,瞬間就拐了個彎,跑得沒影了。只有他的聲音還隨風傳來:“在哪裏在哪裏?我來了……”
等許詡追到拐彎處,卻只見兩排低矮的植被間,一條窄窄的狹長的路。這裏沒有燈,光線很暗,遠處樹影婆娑,看不到宿舍的位置。而丁隊長已經跑遠了,一時間小徑上竟是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許詡索性不跑了,提着警棍,沿着小徑,警惕的往前搜尋。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像是有人不經意踩到了樹葉枯枝,喀嚓輕響。
就在身後,很近很近。然後立刻又沒了聲。
饒是許詡向來沉穩,此刻也難免心怦怦的加速。她握緊手裏的警棍,視線緩緩下移。只見月光稀疏的路面上,自己的影子模糊而瘦小。而另一道高大的投影,正從背後,緩緩將她的影子覆蓋住……
就在許詡全身緊繃的時候,一陣凌亂的腳步聲,迅速由遠及近,同時伴隨的,還有趙寒一聲厲喝:“站住”
許詡拎起警棍就向後掄去轉身之際,便看到楊宇猙獰緊繃的臉,他手中刀光一閃,向她疾刺過來
轉瞬間,她的警棍已經扎紮實實,擊打在楊宇的胸口。雖然她力氣不大,但這全力一擊,普通人也是吃不消的。那楊宇悶哼一聲,手裏的匕首已經叮噹落地。
然而楊宇反應也是很快,反手一把抓住警棍,猛的一扯,力氣大得驚人。許詡手掌吃痛,警棍脫手,毫不遲疑轉身就跑。
楊宇一把抓住許詡的衣領,結實的手臂一攔,已經將她勒住了,同時從口袋裏摸出另一把刀,顫抖着抵住了許詡的脖子。
等趙寒氣喘吁吁的趕到時,就看到楊宇正勒住許詡,把她一步步往身後暗黑的小樹林拖。趙寒簡直怒火萬丈:“放開她”
這時丁隊長也帶着三四個保安跑到趙寒身後,看到眼前的一幕,面面相覷。
“我……我要一輛車”楊宇站住了,梗着脖子答道,“警察全都走馬上走我安全離開霖市就放了她不許跟着不然我就捅了她”
趙寒臉色鐵青,周圍手電的光芒,能夠讓他看清:楊宇雙眼通紅、面如死灰,持刀的手,更是不停發抖,彷彿隨時都會在許詡纖細的脖子上,劃一道口子。
而許詡個頭本來就小,此時被他胡亂箍在懷裏,整張臉被他的胳膊擋住大半,看不清表情。
趙寒深吸一口氣,朝楊宇說:“你別衝動。先放下刀。如果誤傷了她,你的罪行就嚴重了。”
身後的保安越聚越多,丁隊長看着也急了,喊道:“楊宇你別衝動,一失足成千古恨放了警官”
其他保安也說:“是啊楊宇,莫衝動啊”
可楊宇根本聽不進去,他的語言已經有些混亂:“車呢我要車我要走”看着他晃動的刀尖,趙寒的心提到嗓子眼。放楊宇走是不可能的,可是現在許詡在他手裏,怎麼辦?
就在這時,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不可能。”
眾人一驚,楊宇也愣住了,因為聲音正是從他懷裏發出的。他下意識側頭看去,就看到女人秀秀氣氣一張臉,蒼白瘦弱。可她的眼睛格外的黑,黑得滲人,那冷酷至極的眼神,叫他心頭一震。
“你說什麼?”他低吼着,刀尖已經抵上她的脖子。
許詡盯着他:“沒有車,更不可能放你走。沒有任何談的餘地,想都不要想。”
楊宇完全沒料到人質會這麼囂張,他呆住了,周圍其他人也全愣住了。
許詡:“你立刻放下刀,否則我的同事會將你擊斃。楊宇,你只是想給那些人一點教訓,難道你要為了這件事死掉?”
她的話讓楊宇心頭一驚:難道他要為這個事情死了嗎?他的確只是想報復一下而已
只聽許詡繼續說:“你之前犯了錯,是會坐幾年牢,情節並不嚴重。但如果挾持過我,那就不一樣了,你就算逃出去,一輩子都是通緝犯。通緝令全國發佈,你的父母、鄰居也會看到。那時候他們會說,楊宇果然沒用,跟他爸爸一樣……”
楊宇全身都僵住了:“你……你……”卻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許詡瞥他一眼,又說:“現在放了我,一切還可以挽回,知道的人也不多。你還可以東山再起。兩相比較,你是聰明人,還有什麼可猶豫的?把刀放下。”
楊宇臉色變了又變,喘着粗氣,不說話,也不動。許詡的聲音非常穩:“把刀放下。還在想什麼?”
楊宇手一抖,面如死灰,持刀的手緩緩的往下放。趙寒鬆了口氣,周圍的保安更是看得心驚膽戰。
許詡雖然嚴詞厲色,但手心亦是浸出了層層的汗。她知道,楊宇此刻心情還在激烈鬥爭,必須等他完全放開自己,才算脫險。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急促、密集而模糊的警鈴聲,突兀的從夜色中傳來。
是警車。
許詡暗叫一聲不好,楊宇渾身一抖,臉上閃現猶豫痛苦的神色,重新提起匕首,對準了她:“你是什麼人?你說的話算數嗎?真的只有幾年?你怎麼知道我爸爸……不行,我不能坐牢,我不能坐牢車我要車不然我跟她、跟她同歸於盡”
身旁的男人呼吸粗重得像瀕死的牛;眼前是一張張驚懼的臉。而不遠處,已經能看到閃爍的警燈。
刀鋒微不可聞的擦過冰冷的脖子,許詡定了定神,剛要再次開口,忽然瞥見,趙寒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亮光。
背後有人。
這念頭剛衝進腦子裏,許詡就聽到楊宇“啊”一聲痛呼。
一隻手悄無聲息的從背後伸過來,牢牢鉗住了楊宇的手腕。“喀嚓”一聲脆響,他的手掌被掰成一個扭曲的形狀,匕首應聲落地。儘管只有一瞬間,許詡卻看清了那隻手,黑色的衣袖,非常的修長,乾淨,有力。
楊宇幾乎是立刻鬆開了許詡,表情痛苦的握住自己的手腕,跪倒在地上。
下一秒,許詡感覺到胸口一緊,她被人用力往後一拽,落入了一個懷抱里。
這懷抱寬闊而溫熱,她忽然聞到似有似無的青草氣息。而這人的力氣非常大,箍得她心口生疼。
趙寒驚喜喊道:“頭兒”他一個箭步衝上來,抓住了楊宇的胳膊,利落的將他雙手反轉拷住。保安們也一擁而上,楊宇哀嚎連連,面如死灰。
許詡一抬頭,就撞進一雙極黑極深的眼睛裏。那目光清冽而銳利,令她心頭一凜,敏銳的感覺到某種令人鎮定的力量。
季白。
他穿了身黑色大衣,非常的高大挺拔。五官深邃柔和,甚至可以算漂亮,但生在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就透出一種溫潤的硬朗。但他看起來又比照片上年輕,烏黑的短髮和眉眼,有種生動的英氣。
饒是許詡,猛的看到這樣醒目的容顏,都會有剎那的怔忪。更何況此刻她生平第一次被陌生男人緊緊扣在懷裏。柔和的路燈下,許詡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忽然毫無邏輯的聯想到,沉浸在晨光中的畫,英俊又朦朧。
然而季白只居高臨下盯着許詡一瞬,就將她鬆開。
許詡恢復鎮定:“季隊好。”
季白不答,目光下移至她纖細的脖子上,伸手就摸了上去。
他的動作很快,許詡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略帶薄繭的手指,飛快摩擦過皮膚,帶來微微的刺痛。
許詡條件反射皺眉,偏頭躲開。
這刺蝟般的反應,讓季白瞥她一眼,冷冽從他眼中褪去,浮現笑意。因為笑意極淡,反而透出散漫和疏離。
“傷口不深,自己處理下。”他的嗓音聽起來比電話里更醇厚,也沒有以往那樣咄咄逼人,倒顯出幾分溫和。
許詡摸了摸脖子,有血,原來被刀鋒擦破了:“哦……”
想到他剛才救了自己,身手和判斷力十分驚人,許詡尊敬而真誠的說:“謝謝。”
季白:“不必。晚點我會找你談今天的事。警察反而被罪犯挾持,你給我長臉了。”
許詡:“……”
這時周圍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隊裏其他同事都趕到了。
“頭兒”
“頭兒,你回來了”
好幾個人都喊道。姚檬也來了,看到季白,微微一愣,脆生生的喊了句:“頭兒好”
季白的目光滑過眾人,沒再管許詡,跟趙寒一起押着楊宇走上前。看到平日的搭檔和部下們,那雙墨黑的眼睛,終於變得笑意沉沉,俊朗的輪廓也變得柔和。
其他人也笑了,是那種溫暖又默契的笑容。只是當大家看到被俘的楊宇,目光多有憤恨和鄙夷。
沒有任何寒暄,季白不帶停頓的沉聲說:“老吳,帶兩個人,去搜楊宇的住所;小陳,你跟大胡押嫌疑人上車;小鄭,帶其他人去錄口供;姚檬,帶許詡去處理傷口。”
大家都看向許詡。姚檬失聲:“許詡,你沒事吧?”快步走上前。
“沒事。皮外傷。”許詡笑笑。
許詡沒要姚檬幫忙,姚檬也就沒堅持,跟着其他人走了。
許詡自己走回警車上,翻出急救箱,對着鏡子,往脖子上貼了個兩個創可貼,忍不住皺眉最痛的地方不是脖子,而是胸。
剛剛季白把她從楊宇懷裏拖出來,手箍得很緊,當時沒注意,現在才發覺,他恰好握住了右胸,力氣又很大,現在還隱隱生疼。她的皮膚比較敏感脆弱,照這個痛的程度,應該是淤青了。
這感覺陌生而古怪,似乎他帶來的不光是痛感,還讓她有點不自在。但許詡沒有多想。周圍沒有人,她胡亂揉了揉胸口,感覺緩解了些,就下車,也去楊宇的宿舍了。
這晚後來非常順利。從楊宇宿舍床下,搜出了一堆裁紙刀,還有他親筆寫的“行動計劃”,上面記載了每次作案的時間、地點和他的感受。他本人亦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他原本生活在霖市周邊的小縣城,家庭環境很好,從小嬌生慣養。然而十六歲那年,父親生意失敗,舉家清貧,母親也跟父親離婚。他的成績本就不上不下,這一變故,高考失利,進城打工。只是他總覺得自己不該如此,工作表現非常浮躁,所以到霖市三四年,沒有一項工作干久。上一份工作是老鄉介紹,結果他值勤期間多次擅離崗位去打遊戲,才被辭退……一切跟許詡所料基本吻合,倒讓刑警隊眾人非常驚嘆。
收隊的時候,季白讓忙了數天的大伙兒到警局交槍后直接回家睡覺,他和經驗豐富的老吳連夜審問楊宇。
坐上車的時候,老吳卻提起了許詡:“我聽說許詡被挾持的經過,幾乎說服了楊宇認罪投降。你這個徒弟不簡單。對了,還真有點像你剛加入警隊的時候,牛逼哄哄的。”
像他?這個說法有趣。
季白笑笑。
今天他一下飛機,得知許詡二人在公園后,立刻趕了過來。然後剛進門,就發現不對平日寧靜的夜晚的公園,嘈雜又緊張。
等到小樹林邊,看到楊宇挾持許詡。他正想從後面包抄,卻聽到許詡那一番冷冰冰的威脅。
她表現得倒是出乎他意料的好,身為人質,卻完全控制住局面。
等他把她從楊宇手裏救出來,首先看到的,是一雙非常沉靜漆黑的眼睛。即使剛剛被劫持,可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她眼中閃過的不是驚恐和慌亂,而是迅速的瞭然和放鬆。
她認出了他,然後不緊不慢的跟他打招呼:“季隊好。”絲毫沒有察覺,那細細小小白白嫩嫩的脖子上,還掛着三兩道嚇人的血痕。
她的心理素質的確強大,人也有夠呆,那張波瀾不驚的小臉,彷彿時時刻刻還散發著書獃子的迂氣。
另外,讓他意外的是,她實在太纖細了,抱在懷裏彷彿沒有一點重量。眉眼倒還算清秀細緻,只是皮膚太蒼白太薄,幾乎沒有血色。整個人……像個脆弱的小殭屍。
這麼個小女孩,跟個小動物似的,將來怎麼跟着他出生入死?
而且,他還感覺到有哪裏不對勁。
當時沒太在意,現在回想起來,是手感不對,太柔軟了。把她拽進懷裏時,剛好握住了她的胸。
那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觸覺,異常清晰,彷彿殘餘在指間,揮之不去。
看着人小,倒是不瘦……
忽略指尖的異樣感覺,季白對老吳說:“是不簡單,你見過身為人質,比劫匪還凶的嗎?”
老吳:“關鍵還是個小不點,爆發力這麼強。”
兩人都笑。
老吳又說:“好好帶,將來沒準兒是個女神探。就是身體素質好像不太行,這是個問題。”
“不會是問題。”季白淡笑,“讓她累脫幾層皮,身體素質自然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