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 85 章
*裴君后番外
曾經的承恩侯府還不叫承恩侯府,而是鎮遠將軍府。那是跟隨蔣老元帥征戰多年的裴將軍,調回上京后,女皇賜下的府宅。
鎮遠將軍名頭聽起來還算響亮,實際上也不過一個正三品的武將。剛回來的時候還濺起了點水花,很快便被淹沒在朝堂的官貴之中。
真正讓鎮遠將軍府進入到上京權貴的眼中,是裴家回京兩年後。
一是裴將軍升到了從二品撫慰司指揮使;二是裴家獨子裴玉賢無意之間名聲顯揚。
蔣老元帥告老還鄉前,府中舉辦了次宴會,絕艷姿容的裴玉賢以一幅墨筆,大放異彩。
樣貌天生註定,沒什麼能夠置喙的。外人皆奇裴母行伍出身,怎會生出裴大郎這般琴棋書畫,樣樣俱通的人物。卻不知,裴母雖然棄文從武,卻未曾落下家族的底蘊,娶的妻主也是秀外慧中的書香之子。
二人鶼鰈情深,唯有一女一子,小女尚且年幼,便將全副心血交與了長子。
裴氏夫妻都是心有溝壑之人,深諳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之意。宴會之後便讓長子只在家修身養性,輕易不再出門。
如此這般,沉寂了二年,盛逢宮中大選。
鎮遠將軍府根基淺薄,唯一的兒郎卻是個玉樹蘭芝的。也是裴家不走運,恰好入了有心人的眼。一番運作后,自然是水到渠成。
宮中,女皇一道旨意,十五歲的裴玉賢一躍便成了名聲不顯的安王的正夫。
年少時,也曾幻想過比翼連枝,到後來,花前月下,如膠似漆,便真以為覓得了一份世間難尋的真情。
裴玉賢差點忘記,自己嫁入的非同尋常的帝王家。
度過了幾年艱難的時日,卻始終無法擁有子嗣,這讓他在痛苦與愧疚中掙扎不休。不等他下定決心安排小侍,替妻主綿延血脈,便接二連三地迎來了高門側夫。
花容未逝,情弦斷音。
在得知不曾有孕,竟是枕邊之人的功勞后,度日如年的煎熬,慢慢讓他柔軟的心腸,冷硬似鐵。
又是二載,妻主終於榮登大鼎。
偌大的宮殿,遠處傳來的禮樂聲來回飄蕩,擾得裴玉賢意外得來的孩兒,小臉蛋皺成一團。
輕拍着懷中的小兒,成了君后的他,對外面的熱鬧置若罔聞,似乎擁有的只有安然與平靜。
只有他自己知道,穿堂而過的徐風,穿過他內心的空洞,彷彿世外佛偈,聲聲低嘆着“人心”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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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英紛紛,綴絮滿地。
懷抱着乖巧小孫兒,憶起經年往事,坐在寧王府庭院內的裴太君后,心中已經不起半分波瀾。
轉眼,那個人已經過世近十年了。
無論是琴瑟調好,舉案齊眉,還是鏡破釵分,鰈離鶼背,她都遺忘殆盡。
那些塵煙,早已隨風散去。
留下的,只有兒孫繞膝,含飴弄孫的滿腔溫情。
*仁安女帝番外
九五之尊,指點天下。
平生幾乎所有的不順,皆在問鼎后,一一填平。
唯有她曾經放在手中把玩的那雙素手,再也回不去往日的溫熱。
如果不是他望向孩子的眸底還帶着柔情,仁安女帝甚至以為他的血都是冰冷的。
偶爾一個人躺在龍床之上,她也只能在記憶深處,尋覓最初見到的,獨屬於他的那某正紅色。當初,踽踽前行的安王,可曾料到,驚艷之下的那一眼的嬌羞,會讓她回味近二十年。
悔嗎?
按着年輕的軀體溫存過後,仁安女帝被服侍着提上了褻褲,任由宮侍領着道不出姓名的君侍出去,獨自坐在床沿。
她不能悔。
若是那幾位皇姐繼位,他可還會是她的。她無法放任那樣天外仙人般的夫郎,落為人下,耕種操勞,為歲月苛待。
她悔的只是小看了欲求的蔓延之勢。
忘卻初心,原來是那樣一件容易的事情。權勢像一張細密的網,隨着時間的加深,將她層層包裹。
內心的不滿越來越多,心裏的渴求越來越甚。初時,她還謹記着後院那些嬌艷柔弱,是她刻意為之的障眼法。後來,那張無欲無求,滿是沉寂的臉,讓她每每志得意滿歸來,就心生不耐。
直到,嘗試了蜜糖的甜美,身體的沉淪,彷彿沾染了葯癮,再也輕易無法戒除。
或許夏日的午後,她領着嬌侍遊玩時,曾瞥見過假山背後有雙冰冷的雙眼。但彼時的她,已經習慣了用□□去描補其他地方的蒼白。
等她觸摸到成功的邊角,回望起來,他們之間已然相隔萬丈。
不着痕迹地彌補,無限努力地挽回,卻等來他安排的美侍。
庶長子將將出生,滿腔的歉意正無處安置。他要的,她都竭力滿足他。他要一個孩子,她就給一個完完全全屬於他的孩子。抹殺生命這種事,她早就得心應手。
十個月後,滿城皆知,安王嫡子的誕生。
產房內,十月未見的夫妻,卻是一個情真意切,一個冰天雪地。
多年之後,帝王寢宮內的夜晚,又黑又漫長。
滿室的寂冷,讓仁安女帝懷念起年輕時滾燙的心,而後又忍不住唾棄自己面對發夫曾經的那些任意妄為。
回不去了!
服用被當做他的影子寵了近二十年的蘇氏遞上來的補藥,她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虛耗。彌留之際,心底最在意的那個人卻連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縱使英明睿智的帝王,也有畢生挽救不回的悲哀。
仁安帝陵中,單獨的棺槨穩穩落放,而後一聲沉悶的聲響,陵碑閉闔,此後再不會有人前來打擾。
無可奈何花落去,那片惘然終究歸於塵土,長眠地下。
*蘇貴君原文番外
一朝一代,能有幾人甫一出生,便為國公府嫡子?
蘇問雲,恰好是這麼個走運的。
蘇國公從母親手裏接過國公的擔子不過半載,玉雪可愛的嫡次子呱呱墜地。
小二郎聰明伶俐,學話走路,都快人一步,未至三歲,便對習文作畫產生了興緻。蘇國公夫妻倒也不壓着他,還特意暗裏為他尋訪名師,只不讓外人知道,怕折了他的慧運。
而他的好運,似乎在十幾歲,花期之年,點到為止。
那日,母親不過似尋常一般,晨暉之時前往宮中,參與朝會。父親清晨還撫着她的腦袋,與待嫁的長兄調笑着給他尋了位如意妻主。
不到半晌,母親人尚未歸府,陛下的旨意已經先行到達。
耳邊傳旨宮內的嗓音,聲聲叩擊在蘇問雲的心尖上,滿腔憤懣,宛若急於噴薄的泉水。
安王側夫!
側夫,哪怕是王爺的側夫,也無法遮蓋他將為偏室的事實,更何況還有相同境遇的另一人。
但觸地的膝蓋,警醒着他,他不能表現出一絲不滿,帝王無上的威嚴,容得半分不侵犯。長袖下,蜷縮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攥緊,任折斷的指甲,緊緊地摳着掌心,片刻間血肉模糊。
幼時,父母是擔憂他太過聰慧,不知遮蓋鋒芒,不許他常常出府;長成后,又因他容顏過盛,怕引來窺伺,辱及聲譽,令他乖乖呆在府中。
直到春雨後一場病症,他錯過了待選。再論及婚事,母親門下子弟的她,便映入了眼帘。
可如今,蘇問雲目光越過花叢,停轉在午後荷塘的另一頭。蜻蜓紛飛,許是繞花眼珠,那人片刻未曾停留,竟是轉身就走。
舊時窗前□□燕,今生終成了她一人的空想。
踏上王府迎接的轎輦,淺色的轎簾垂落而下。
幾道微光,透過縫隙,躍入轎內,讓攏着眉頭的新人,露出一道無聲的低笑。他耳畔吹奏的喜樂,在那一刻,悉數消散,這世上從此少了一位本該乖巧的蘇二郎。
任歲月流淌,屢獲君心,突逢冷落,懷孕生子,獲封貴君……
那些在他生命里,扮演過各樣角色的,都一一逝去,唯有他還傲然挺立。
當蘇問雲真正地坐上太君后的位置,俯瞰群臣,她心中壓抑了二十年的鬱氣才終於一掃而空。
概因皇權弄人,多年來位卑人下。
從今而後,她還是那個名門出身,驕矜貴子。
往日浮雲,再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