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

52.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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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灝臨回帝都前,又被薛凱賓拉着吃了頓飯。

兩個人對桌坐着,白白浪費一個十五人的大包廂。菜品只點了三道,配的是薛凱賓從衛書洲那兒坑來的白蘭地,薛凱賓不說話,光喝酒,讓程灝覺得這像是頓散夥飯似的。

“走一個啊兄弟?”薛凱賓直接舉起瓶子。

程灝翹着二郎腿,胳膊搭在椅子背上,冷眼看着,極為無語。

“有事說事,我明兒一早的飛機,今天不能喝太多。”

薛凱賓哦了一聲,想了想,擺擺手,說:“沒事,就是這麼長時間不見,轉頭我飛資本主義世界瀟洒,你回你的紫禁城,下一回見不知道是個什麼局。”

程灝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桌面,好笑起來:“有病吧你,大老爺們的突然矯情什麼?”他踹一腳過去,“跟我說實話,出什麼事兒了?要不要幫忙?”

薛凱賓一瞬間垂頭喪氣。

他喝紅了眼,像猙獰的獅子,一頭受了傷的獅子,不說話,直搖頭。

“你……”他打了個嗝,呼出濃重酒氣,“我不說。說了這兄弟沒得做了。總之……咳……你回帝都,回去了就知道了。”

程灝點點頭,也不再問了。

他這人,最不喜歡別人同他賣關子兜圈子。

問一遍,你不說,他就沒興趣問第二遍了。

薛凱賓不說,他也不想聽了。端起玻璃杯,倒了半指高的酒,同薛凱賓碰一碰,仰頭咕嘟飲下。

第二天一早程灝就要飛回帝都了。

方天成和衛書洲來送他,左等右等,平常最happy的薛凱賓卻沒出現。

方天成一手抱着孩子,嘖嘖稱奇:“薛老三這孫子,正兒八經的時候一準兒掉鏈子。昨晚八成又跟哪個姑娘亂搞,今天起不來了。”

衛書洲一巴掌呼在方天成後背上,淡淡道:“別胡扯,昨天薛老三從我這兒拿走了酒,不是轉頭就去找老四了?”他又看着程灝,“你今天要走,昨天還灌他?”

程灝垂下眼眸,整理一下袖扣,沒什麼情緒:“我也納悶呢,問他什麼他也不說,就悶着頭喝酒。你那酒我就喝了半杯,剩下的都是他一個人幹了。”

衛書洲一愣,白蘭地什麼後勁啊,他們這些常年混酒局的能不知道?

蹙了蹙眉,一口氣沒提上來,雙手一起掐腰,罵了句傻逼。

看着程灝過了安檢,方天成和衛書洲就撤了。

上了飛機,程灝的手機收到一條短訊。

是蘇嘉言發來的:

四哥,你也算是從小看着我長大的,從小咱倆關係還挺親的。你今天走,我本來想和叔叔一起送你的,但我心裏還是過不去那道坎兒。

不過就算看在我的面上,你別再欺負康小念了,她和你離婚後就得了抑鬱症,真沒那晚你看到的她活的那麼輕鬆。人家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是真的喜歡過你,算我求你了,行么,四哥,你們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就當從來沒遇見過對方,行么。

程灝把這條短訊讀了好幾遍,目光盯着抑鬱症看了好久,直到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照明燈滅下去,飛機廣播上叮的一聲。空姐走過來要求他關閉手機。

他最後看一遍短訊,想了想還是沒有回復,把手機打到飛行模式。

到帝都已經是中午了。

沒讓部里來接,他原本打算坐地鐵先回家一趟,至少看看寶貝女兒。出門就看見江城兒領着程悅在出口處有說有笑。

看着程灝出來,程悅跑上前去掛到他身上,摟着他脖子不撒手,一個勁兒撒嬌的喊爸爸,程灝心中那團無名火頓時被小天使軟軟糯糯的聲音驅散個一乾二淨。

江城兒把車開過來,降下車窗,說道:“上車。”

程悅替程灝打開車門,最後自己跟着坐進去。

江城兒一腳油門,車呼嘯着衝上高速。路上,他看一眼後視鏡里的程灝,裝作不經意的開口:“前天我去你家接小公主吃晚飯,不巧撞上你媽了。”

程灝一個凌厲的眼刀射過來。

江城兒咳嗽一聲,想起那天的情形也覺着自己腦仁兒疼。“怪我么?我他媽很小心了,架不住你媽看見我就雷達報警,我化成灰老太太也認得出。”

程灝摟着程悅,隱約有怒氣:“你沒跟我媽吵起來吧?”

“哪兒能?我先溜為敬,在門口等小公主出來。”

程灝暗自鬆一口氣。

程悅一雙大眼睛在兩個人中間掃來掃去,突然說:“那天奶奶有問我,說爸爸有沒有找媽媽呢。”

程灝的手掌一緊。“那你怎麼說的?”

程悅噘着嘴搖搖頭,“我說我也不知道呀。”

車子開到西二環的公寓前,程灝拉一拉程悅脖子上的鑰匙,“小月兒先回家,爸爸跟叔叔說會話就上來。”

程悅乖巧的哎一聲。

看着程悅三兩下進了公寓,江城兒也猜到幾分,問他:“什麼意思?你不是真去出差?”

“是出差,不過巧了,讓我跟她撞面了。”

江城兒嘲諷的笑一笑,閉嘴不說話。

程灝也安靜了一會兒,才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着我?”

沒人接話。

程灝伸手按開天窗,仰着頭,半眯眼睛,看着天上稀稀疏疏的雲朵。

江城兒再開口的時候喉嚨發緊,“……她過的好不好?”

“聽說得了抑鬱症,想來是不大好吧。”

江城兒深深嘆氣,“……果然。”

看來是真有事兒瞞着。

程灝突然從後座伸手過來,鉤上江城兒的脖子,小臂上用了點力氣。

江城兒猝不及防被他勒的咳嗽起來,啞着嗓子罵道:“你他媽有病啊?放手!”

程灝面不改色,“你說跟我實話。”

江城兒就不掙扎了。

他臉上有痛苦神色,閉着眼,全身像是被抽幹了力氣。

*

回到家程灝就回卧室了,程悅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看電視。

翻了幾次身,腦袋裏裝着事兒,心煩的睡不着。想了想又想了想,程灝還是拿起手機,蒙頭髮了條微信出去。

對方很快就有回復。程灝同對方約定了時間地點,再次確認后,扔掉手機,蒙上被子睡覺。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今天特別困,也特別累。那種累說不出來,帶着隱隱不安。

他想起衛書洲那句話來:“馬有失前蹄,人千萬別跟命爭。今天是你的,明天也可能是別人的。你且等着,早晚有事情脫離你控制的那一天。”

程灝想,這一天終於來了。

*

溫禮從急診調回了心外,工作還沒有完全交接好,這幾日他還能得空清閑清閑。

江唯敘就沒有這麼好命了,一天24小時陀螺似的繞着手術室和病房,連飽飽睡一覺的時間都沒有。

蔚藍再一次住院了,三天裏有一天半都在昏迷,江唯敘身累又心累,整個人像一夜間蒼老了十歲。

這天,溫禮待在值班室里看病歷,江唯敘就過來了。

一晚上不見,他好像又多出幾根白頭髮。

有時候溫禮還真的怕他一夜白頭,特別是蔚藍的病情一天天加重,會診了一次又一次,連京城來的老專家都說華佗再世也無力。別看江唯敘平常弔兒郎當,到了節骨眼兒上,他轉頭從住院部一頭紮下去殉情都是很有可能的。

進了門,江唯敘一屁股坐下,丟了魂似的趴在桌子上。

溫禮拿筆戳戳他,“有這個時間你不如去蔚藍病房裏多陪陪她。”

江唯敘啞着嗓子,嘴裏像含了塊熱炭,“……我剛從她那兒回來。”

“……”溫禮舔舔嘴唇,忽然有點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又沒醒過來?”

江唯敘把額頭在潔白的袖子上蹭一蹭,搖了搖頭。

溫禮起身把門關上,走過去拉了拉江唯敘的袖子。“你要是累了就去裏面躺會兒,睡半小時,一會兒我叫你。”

江唯敘小孩兒鬧脾氣似的嘟囔一聲,賴在桌子上不動,頭也不抬。

溫禮在他旁邊站一會兒,看看飲水機,“要不我給你倒杯水?你剛下手術,渴不渴?”

江唯敘終於抬起一條手臂在空氣里晃一下,“別忙了,我就是找個地方清凈一下。”

溫禮哦一聲,頓一頓,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看病歷。

趴了一會兒,江唯敘抬起頭來,目光無神,頭髮有點凌亂了。

“一會兒有個會診,不過按目前病人的情況來看,會診恐怕也沒什麼戲了。”

溫禮看他一眼,問了一句:“給誰會診?”

江唯敘盯着他,“上面重症的,沒幾個了吧,你能想到誰?”

溫禮手中的筆一頓,看上去猶豫了幾秒,很快又恢復正常。“加油。”

江唯敘一肚子話被他輕描淡寫兩個字堵回去。

有話想說,但到嘴邊卻只剩下一句,“到底是個大事兒,沒準兒再動一次手術她爸就歸西了。你要是方便的話,就上去安慰她一下。”

溫禮沒回應,低着頭刷刷寫字。

江唯敘又坐了一會兒,見溫禮沒反應,頓覺自己來這趟沒什麼意思,咂咂嘴出門了。

下午會診結束的時候,正巧溫禮做完一台手術出來。

兩個人回值班室換了衣服,面對面聊家常。

江唯敘先說話:“好久沒做心外的手術了吧,手生沒生?”

溫禮笑笑,“你以為我是你?”

江唯敘乾笑兩聲,也是。

兩個人沉默一會兒。

溫禮問他:“會診結果怎麼樣?”

江唯敘看看他,搖了搖頭。

是溫禮意料之中,他嘆口氣,沒再說什麼。

房間裏能聽見時針在走。

江唯敘低頭看看手錶,皺皺眉說道:“蔚藍該打針了,我得上去陪着。”

溫禮知道他最放心不下蔚藍,點了點頭,起身送他。

晚上輪到溫禮值班,實在不能離開太久,他在食堂隨便對付着吃了兩口就回了值班室。

回科室之前,他站在大門口先給康念去了通電話。

傍晚正是悶熱的時候。江州剛下過一場雨,四面八方都是濕漉漉的草地味道,清新,帶着泥土的氣息。

康念不是話嘮型,一通電話多數時候是溫禮問,康念答。溫禮耐着性子囑咐什麼,前後說了五分鐘,康念聽了半天,只回答了句“哦,知道了”。

溫禮哭笑不得,卻又毫無辦法,看看天氣,最後叮囑:“今晚還會下雨,你關好門窗再睡覺。”

康念又是一個哦字。

“明天早上想吃什麼?”

電話那頭等一等,疑問道:“你回的來?”

“絕對比你起得早。”

康念想一想,“那就包子和豆汁兒,還要點小鹹菜。”

溫禮輕輕笑起來,“還以為你有什麼追求。”

康念卻猝不及防說一句情話:“你人回來不就行了,不吃飯也不餓。”

晚上心外沒來什麼病人,溫禮陪着康念發微信到後半夜。看了看錶,到點哄着康念去睡覺。可康念是個靈感工作者,夜裏是才華爆發的關鍵時刻,無論溫禮怎麼勸,她都不肯去睡。

正要回消息,小護士着急忙慌的來叫人。

蔚藍已經兩天沒有醒過來,這會兒突然病危,人已經被送進了急診室。

江唯敘手抖的上不了手術台,點名要臨時換溫禮替他。

康念又發來消息,可溫禮卻來不及回復,放下手機,跟着小護手往手術室趕。

江唯敘頹然的坐在手術室外面,整個人蜷成一團,像拔掉了刺的刺蝟。

白晃晃的燈光下,溫禮卻恍若看到他周圍是一片巨大的血淋淋場面。只有溫禮知道,他不是真的手抖,而是不敢面對手術台上,隨時都會撒手人寰的蔚藍的生命。

聽見腳步聲,江唯敘抬起頭。他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一個字。

江唯敘這個人,看上去不修邊幅,隨時能扯黃段子,對漂亮女孩滿腹心思,但是剖開她人模狗樣的外表,他的靈魂是這世上眾多男人都比擬不了的深情和長情。

溫禮經過他,溫熱的手掌按在他肩上,用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我懂。”

手術燈亮起來。

江唯敘找了個牆角蹲下,在狹小的空間裏尋求那點無謂的安全感。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毫無預兆的從眼眶裏滾出兩顆眼淚,那眼淚溫度滾燙,能灼傷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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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不曾蒼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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